掌心上的枯叶闻言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真就下不去梓芜山了?”
枯叶抖了抖,围着谢烬渊飞快绕了两圈,而他并不搭理自己,反倒自顾自地去取了桌上的一柄长剑,要朝门外走。
木离急得满屋子乱转:“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师尊知道我彻夜未归,我怕是要在峰上大殿跪到头发白了。”
门扉吱呀一响,谢烬渊竟真的就这么提着剑走了出门。
木离一看,急得飘到他耳边:“谢道友,下山难道就真没别的法子了么?”
谢烬渊听见这称呼,脚步未停。
枯叶顿时挡在到他面,声音犹带可怜:“谢道友。”
谢烬渊抬眼只见枯黄的页面上竟已凝结了一颗圆润的水珠。
他脚步微顿了顿。
木离急得满头大汗,见谢烬渊似乎略有动容,立刻又道:“谢道友,这梓芜山剑阵就真没有破解的法门,我不信这梓芜山中的道人,暮鼓响后就再不出山。”
“信不信随你。”
木离被他一句气得噎住,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她“啊”了一声:“早知道今日就不来了。”
枯叶失魂落魄地缓缓往下坠去,忽而一顿,又往上扬起,最后朝山门的方向飘去。
若非亲眼所见,她才不信。
谢烬渊看过一眼叶片的去路就转开了眼,径直走到了后山的石壁之前。石壁唤作回影壁,是梓芜山剑修修行的一处宝地。
此时此刻,天边已然挂着一丸冷月,他拔剑出鞘,月色幽亮透照到剑身,月光剑光溶溶一片。
他轻敛气息,任由灵力在脏腑运转,他结丹不久,此时正是须学周天运气之法。
灵气回转过一轮,顺着手腕凝于剑端,一朵流云似的水雾渐渐凝于剑尖。
起势,梓芜剑诀第一势。
光影若水,谢烬渊从第一势,练到第九势,不过数息,一道强烈的青色剑光直朝石壁撞去,轰然一声大响,剑光折返三尺剑身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嗡嗡数声,似乎经不住这蛮横的力道,几欲折断。
此剑并非好剑。
谢烬渊神色郁郁,将将收住剑势,忽听山门处传来一道飞剑凤吟,声音清悦,回荡在寂夜之中,格外清晰。
下一刻,果听峰上脚步声与御剑声起,人音杂乱:
“有人进了阵?“
“许是有人偷偷下山?”
……
梓芜派众道人赶到山阶之上,十数盏灯笼由清风拂起缓缓朝山阶下飘去,次第在山道两侧排开,将石砌的山道照得恍如白昼。
剑阵之中确是发过一剑,未到半山腰的石阶上还落了一根洁白的鸟羽。
道人叹气:“原是个可怜的,不辨剑阵,白白葬送了性命……”
谢烬渊听得此音随风入耳,皱了皱眉。
是那道修?
他收剑回鞘,往来处折返,恰遇上迎面走来的刘紫鹜。
她手上捏了一个青瓷瓶,递给他道:“我算着时辰,想着你该练完剑了,喏,我从我爹那里取了些伤寒药来。”
谢烬渊接过:“多谢。”
刘紫鹜见他又要走,忙道:“师兄,昨日读经,我尚有几处不明白,怕明日我爹又要考我,今晚可否借你的批注一看?”
谢烬渊捏着青瓷瓶,“嗯”了一声:“你随我来。”
刘紫鹜心中欢喜,脸上强压住笑容,点头道:“多谢师兄。”
谢烬渊一进屋舍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点上烛台,视线在房内扫过一圈,却没看见那一片枯叶。
刘紫鹜进得门来,目光仍旧只一心一意地停留在谢烬渊身上,见他自长案上翻出了书册,递给自己,依旧冷冷淡淡,一副不愿她久留的模样。
刘紫鹜心中有些着急,这几年来,谢烬渊愈发不愿意和她亲近了,幼时尚能修行读书在一处,两小无猜,可如今他仿佛瞧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要避着她似得。
她接了过来,柔声嘱托道:“师兄,亦要注意休息,万不可因习剑伤了身,风寒虽是小事,若是不仔细些,也能酿成大病。”
谢烬渊颔首道:“多谢,时辰不早了,刘师妹早些歇息罢。”
刘紫鹜恋恋不舍地再瞧他一眼,正打算转身,忽然看见半空中不知从何处飘下了一小片枯叶,落到了谢烬渊的发间。
她眼睛一亮,伸手欲去拂开:“师兄,你头上落了一片叶子。”
不料,手将伸出去,谢烬渊却侧身躲开了。
刘紫鹜的一只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她赶紧收回手,语速极快道:“既……既如此,紫鹜便不打扰师兄了。”说罢,扭头就走。
谢烬渊锁上门扉,伸手一摸,摸到了发间的枯叶。
摊在掌心一看,叶缘卷起的一处裂开了一道小口,红彤彤的。
“谢烬渊……啊啊啊啊啊……”
她好像是在哭。
“刚才是你去闯阵了?”
木离摇头道:“不是我!我本在山阶之上暗中观察,想看一看那阵眼究竟是在何处,可不晓得天上是哪里忽然飞来了一只笨鸽子,我眼睁睁看它要往阵中飞,我便往上飘起,想要将它推到别处去,岂料它真是一只笨鸽子,听不懂人话,不但动了剑阵,被我一撞,翅膀才险险擦过飞剑……可此一撞,它实在是撞得我七荤八素,连累我也受了伤,我的脚趾头都流了好多血,不信,你看!”
话音将落,掌中白烟升腾,谢烬渊脸色一暗,喝止道:“不许变回去。”
木离一噎,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梓芜山的地盘,她本也是偷偷来的。
白烟顿散,“那我怎么办啊?我的脚趾头好痛,你这里有伤药么?”
“没有。”
“谢道友,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好像又在哭了。
谢烬渊太阳穴一跳,头都疼了。
哭嚎声断断续续,叶片上涌出了一颗又一颗水珠,谢烬渊掌心湿了。
“别哭了。”一面说,一面将叶子放到了桌上,“你等等。”说罢,他转身又出门了。
木离怕他是躲清静去了,想追上去,可是脚趾头太痛,实在是飘不动了。
她在桌上躺平,心中本来的焦急渐被后悔取代。
早知如此,她根本不会来什么梓芜山。
不仅要被师尊罚,还受了伤。
不过,兴许受了伤,罚得可以轻一点……
正胡思乱想间,门扉一响,谢烬渊又走回了桌前,手里还捏了一株草药。
他坐到桌旁,五指揉碎了绿叶,几滴汁液,滴到了枯叶的开口处。
“这是止血的药草,涂上了,就没事了。”他说。
一阵清凉果然自伤处荡开,木离正欲道谢,那一阵清凉却变成了又酸又涨的灼烧感觉。
她大叫道:“好痛,这是什么草药!”好像比刚才还痛!
谢烬渊却说:“痛,伤口才会复原。”
枯叶皱作了一团,在木桌上滚了两圈,又伸展开来。
“快,往我的伤处吹一吹,就不那么疼了。”
谢烬渊脸一黑:“不吹。”
他本就坐在桌旁,随着他开口,气息轻拂,却如一缕微风吹到了枯叶之上。
木离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痛了,脚趾头确实也不再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