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舟睡醒时总要再迷糊上半刻钟的时间,这个时候,不管他做什么,晏离舟都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师尊做了什么噩梦?顾沉戈俯身,缓慢靠近晏离舟,他用另一只胳膊撑在晏离舟的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师尊。
蛇,我掉进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窟中,有好多蛇缠上我的身体这个时候的晏离舟是最诚实的,他顺着那道声音坦白。
晏离舟仿佛被唤醒了什么可怕的记忆,他眼睛还未睁开,眼尾倒是先沁出几滴眼泪来,语无伦次道:我、我拼命逃跑,拿剑砍它们,但它们不放过我,我砍了它们的七寸,它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顾沉戈擦去晏离舟眼角的眼泪,轻声安抚道:师尊这么厉害,只一些小小的爬虫,根本伤不到你,它们都死了,它们不会再危害到你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恃宠而骄的主,晏离舟恰好就是这样的人,受伤的时候没人安慰,他可以坚强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一旦有人心疼他,他便会顺杆往上爬,将满腹的心酸委屈一并袒/露。
晏离舟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头哭唧唧地找家长诉说委屈的小孩,抽抽鼻子道:我、我不想碰它们的,它们好脏,它们一直缠着我,它们不停缠着我,每次我睡觉就过来折磨我,怎么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啊,头断了,身体也被砍成数段了还在挣扎
顾沉戈听出来了,晏离舟这是回忆起了很早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顾沉戈也知道,祁白茶曾不止一次驱使蛇群去吓唬晏离舟,晏离舟也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抱着千山月哭泣,晏离舟是将他当成千山月了。
别怕,蛇群不会靠近你了,它们不会再伤害你了。顾沉戈握紧晏离舟的手。
晏离舟似乎觉得那温度不够灼热,他在睡梦中翻身坐起,顾沉戈没有防备,被晏离舟反客为主压在了身下。晏离舟吸着鼻子,拼命将身体嵌入那滚烫的热源当中。
顾沉戈双眸幽深,被晏离舟无意的动作搅得心神骤乱,他呼吸沉重,手指插入晏离舟的发间,按着晏离舟的后脑,让他更加用力地贴紧自己的胸膛。
对,就该是这样的,他喜欢晏离舟毫无保留地依附于他,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本能就选择他。
我好怕,你帮我杀了它们吧,不对,你不能离开我,你走了就没人保护我了你别走,你抱抱我晏离舟嘴里发出呓语,逼得顾沉戈差点失去理智。
虽然他可以趁人之危,但他不想晏离舟继续难受下去。
顾沉戈身体下移,单手捧住晏离舟的脸,他仰头在晏离舟皱起的眉心处落下轻吻,他嘴里呢喃着什么咒语,一缕黑气从他口中吐出,慢慢钻入晏离舟额间的红痕上。
做完后,顾沉戈没有松开晏离舟,他的目光落在晏离舟柔软的红唇上,他心念一动,按着晏离舟的脑袋,让晏离舟主动靠近自己。
饶是无漾,也未曾得到过晏离舟的主动亲吻,若是那双薄唇能主动贴过来,该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两人的唇只有半指的距离就戛然而止,晏离舟体内的躁动被安抚,他舒展眉心,睁开双眼
恍然间见到一张放大的脸,晏离舟吓了一跳,他弹跳坐起,脑中的记忆由模糊到清晰,晏离舟双脸渐渐涨红。
草,他都干了些什么?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借着失忆的由头,没有刻意维持原主的人设,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顾沉戈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可不管多少次,等他清醒过来,他还是会觉得羞耻。
他不敢想,顾沉戈看到他哭成那个样子会是什么想法?
晏离舟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现在就钻个洞跳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身边传来顾沉戈略带尴尬的声音,打碎了晏离舟所有的幻想。
顾沉戈眸中带笑,他嫌晏离舟不够羞臊,故意提醒。
师尊,你抓着的是我的手。
第74章
师尊,你抓着的是我的手。
经顾沉戈一提醒,晏离舟立刻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手感不对,这双手没有厚厚的茧子与伤疤,比他的手更加柔软,还带着一股雨后翠竹的淡淡清香。
意识到这是谁的手后,晏离舟像是被烫到般甩手松开那只大掌,他像只炸毛的猫咪,红着脸佯装镇定,问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了。
顾沉戈隐下笑意,晏离舟近些年来脾气见长,在无尘宗里谁都要让着他,惯着他,他渐渐也适应了这种被人宠着的生活,从一开始流落到此见什么都胆颤心惊的小猫咪长成了会亮出自己獠牙恐吓别人的老虎,可惜,却是一只纸老虎。
顾沉戈依依不舍从晏离舟床上离开,他跪在晏离舟脚边,眼眸微垂,诚恳道歉。
是弟子错了,弟子听到师尊一直喊着弟子的名字,弟子以为师尊有话要与我说,不料师尊突然抓住弟子的手我、我不敢违逆师尊,也不敢推开师尊师尊,弟子知错了。
这一声声师尊喊得格外亲切,明里暗里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晏离舟的头上。
谁叫你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才不得不靠近你,是你拉着我将我翻身压在床上的,怎么算都不是我的错。
顾沉戈讲话坦诚,丝毫没有正在说谎的心虚。
晏离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几个梦,他知道顾沉戈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光看那双清澈如明镜的眼睛,晏离舟也不会觉得顾沉戈是在瞎编,他立刻就信了对方的谎话。
顾沉戈也不是小孩子了,两人站在一起,晏离舟才到顾沉戈的胸膛,他有时候还不得不仰头去看对方。
不过短短两年,顾沉戈就从瘦弱可怜的小孩长成了如今高壮挺拔的少年,晏离舟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脑袋。
这真是造孽啊。
他们是师徒,顾沉戈成天师尊师尊的喊他,他良心被狗吃了,竟然对他的乖乖徒弟做出这种事情。
要是把单纯的小白菜给教坏了可咋办?
晏离舟轻咳两声,为了不让两人都尴尬,他决定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是我睡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别把膝盖给跪疼了。
顾沉戈笑笑,冲晏离舟伸出手,晏离舟不解,只听他撒娇道:师尊刚才太用力,弟子的背到现在都还有点疼,师尊扶一下我,好不好?
晏离舟:你这是背疼,又不是膝盖疼,你跟我说你站不起来?
虽然这样想,晏离舟为了让这件事快速翻篇,还是伸出手拉了顾沉戈一把。
高大的少年缓缓站起,不知为何,顾沉戈的膝盖在中途突然弯折,他身体一歪,便往晏离舟的怀中栽去,晏离舟及时伸手扶住少年结实的胸膛。少年的体温过于灼烫,滚烫的血液穿过皮肉、衣服,直至将晏离舟的掌心给烫化。
晏离舟清楚的知道,这热度并不完全来自于顾沉戈,更多的是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
师尊,弟子错了。顾沉戈的下巴虚虚贴着晏离舟的额头,只要他往前挪一寸,就能彻底碰上晏离舟,弟子最近睡眠不足,起身的时候有点头晕
如果晏离舟没有及时阻止,两人之间不会是这种模样,他的唇会落在晏离舟的薄唇上,他可以将这件事伪造成一场意外,他都想好了不会让晏离舟误会的说辞。
真是太可惜了。
古人不知道这是低血糖的症状,顾沉戈这么说,晏离舟立马就往那方面去想了。
他脑袋往后撤退,看见了顾沉戈眼下的乌青,质问道:你没有好好睡觉吗?
这黑眼圈都快赶上他了,难不成顾沉戈也被梦魇侵扰了?
顾沉戈解释道:这几日废寝忘食的在藏书阁里翻找古籍,好不容易找到能帮师尊化解梦魇的方法,我立马就跑过来了
他话只说了半截,该说的全说了,剩下的全靠晏离舟去想象,但足够表明自己是个多么关心师尊的好徒儿了。
那你还不快去休息,你是想把自己熬成鸱鸮呢?晏离舟轻轻推开顾沉戈,他低下头,将眼里的情绪隐藏,他不敢去看对方太过明亮的眼睛。
他总觉得,只要被那眼睛注视,就能在其中窥见自己所有的肮脏不堪。
顾沉戈看清晏离舟通红的耳朵,知道他快要恼羞成怒了,他收起了逗趣的心,乖乖应道:我服侍师尊洗漱完就去睡觉,师尊莫生气。
晏离舟:我才没有生气呢。
顾沉戈连忙哄道:是弟子猜错了,弟子知错。
晏离舟低头不语,他心中的焦躁被顾沉戈的三言两语就抚平了。
无漾死的时候,晏离舟昏迷了三日,恶鬼们没有趁机伤害他,在鬼王大殿外守了他三天。
他们说,这是无漾大人的命令。
无漾大人说过,如果他有不测,让我们好好保护阿离大人。为首的恶鬼老大解释道。
无漾很早以前就吩咐过他,鬼王灰飞烟灭的那天,九幽会有一场动荡。
晏离舟没了鬼王的庇护,对九幽的恶鬼们来说就是一个香饽饽,如果没有恶鬼们的保护,他昏迷的期间早就被地底深处的大鬼小鬼们吞噬了。
晏离舟听完恶鬼的解释,冷笑了一声便闭口不言。
晏离舟不知道无漾怎么做到,能在死后也让恶鬼们乖乖听话的。
晏离舟只知道,无漾早就料理好了自己的身后事,无漾没替自己想过半分,却将他的安全都考虑到了。
无漾并不是畏惧死亡,他也不是不明事理,就像无漾说的,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晏离舟怎么就忘记了,无漾本就是个不善解释的家伙,他口是心非,他最是嘴硬,他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得晏离舟一个不要忘记,他也做到了。
晏离舟不敢去猜测如果无漾还活着这件事情,那么等于让瀛朝雪与祁白茶白白牺牲了。
如朝漉说的,无漾必须死。
可这辈子,晏离舟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抹鲜亮的红色,那月夜下冲着他浅笑的红衣少年。
晏离舟浑浑噩噩地离开魇山,跟着朝漉回到无尘宗,他足足病倒了半个月,睁眼后他又沉默了一个月,中间没有跟谁说过半句话,除了顾沉戈。
晏离舟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晏小少爷,还是书中那个清冷孤高的剑尊泷月君。
如果哪天有人告诉他,他可以从这本书中脱离,他第一反应是,他不想离开。
他割舍不下的不是泷月君的身份,而是祁白茶与无漾。
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一开始能安然呆在这里的原因。
从一开始,他只是想从祁白茶手中苟且偷生多活几天,这一晃眼就过去了三年,到最后,小白与无漾都不在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几乎升起了那他应该去哪,是不是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想法。
直到他在悲伤与痛苦的边缘看见了一抹光。
唤回他神智的是顾沉戈。
得知晏离舟清醒的消息,顾沉戈匆忙赶了过来,黑衣少年迎着晨光推门而入,那熟悉的感觉一下子让晏离舟想起了久远的记忆,一个熟悉的故人
祁白茶。
晏离舟也不懂,他为何会在顾沉戈身上看到祁白茶的影子。
与顾沉戈的相处中,晏离舟越来越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祁白茶仿佛重生在了顾沉戈身上,他们有着不同的模样,却有着同一个干净纯粹的灵魂。
他们有一样的小习惯,害羞时垂头的姿势,羞恼时悄悄红透的耳尖,看他时专注的眼神,微笑时露出的可爱虎牙,呼唤他时带着缠绵的尾音
晏离舟没有将顾沉戈当作祁白茶的替代品,他分得清楚,顾沉戈就是顾沉戈。
可意识松懈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错乱,眼前的人到底是祁白茶,还是顾沉戈。
他坚定了一件事,他只剩下了顾沉戈,他要好好珍惜顾沉戈。
如果按照小说原定的轨迹,原主被三个徒弟百般折磨,最后死在了无漾手中。
祁白茶与无漾都死了,加上顾沉戈对他也没什么敌意,晏离舟能肯定,原主最后的命运被彻底改写了。
晏离舟不必刻意讨好顾沉戈,他也确实没有刻意讨好顾沉戈,他是自愿对顾沉戈好的,其中或许也有祁白茶的原因,连贴身的千山月都比不过顾沉戈如今在他心中的分量。
晏离舟有个秘密,连千山月都不知道。
大约是雏鸟情节,他已经彻底离不开顾沉戈了。
这一年半载,晏离舟几乎是放纵着顾沉戈的靠近,他将自己的疲惫软弱都摊开,向眼前的少年袒露心扉,他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顾沉戈来打理,甚至是自己。
晏离舟也暗自唾弃过自己,被无漾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的日常起居全交给了顾沉戈,用坊间话本上的故事来比喻,他就像一只被顾沉戈养在笼子里的娇贵金丝雀。
如果有人知晓泷月君是这样的德行,估计他会名声尽毁,还会被人抨击唾弃,作为长辈,不好好教习弟子,反倒与弟子搅和在了一起。
晏离舟全然无所谓,顾沉戈太干净了,他潜意识中在向这个如暖阳般明亮的少年依靠,像一条钻入土壤的树根,努力吸收着这唯一净土中的养分,直到把对方吸干为止。
顾沉戈翻出了一件绣着银丝云纹的轻薄鲛纱,千山月说晏离舟昨夜流了许多汗,那把粗心大意的蠢剑不可能会想到帮晏离舟换衣服的,他想了想,又从随身的乾坤袋中翻出了一件白色里衣。
这乾坤袋里装的都是晏离舟的私人物品,已然成了顾沉戈的贴身之物,他去哪里都不忘记带上这袋子。
晏离舟打了个哈欠,站在盥洗架前漱口洗脸。
修行到他这个境界,可以用法术清洁自己的身体,晏离舟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关,他总觉得没走那个章程,自己的身体还是脏的。
顾沉戈乐见其成,他也体会到无漾养着晏离舟时的乐趣,这世上,有什么能比亲自服侍自己的师尊更有趣的事情呢?
顾沉戈转身,看着盥洗架前已经整理干净的晏离舟,清澈的眼眸混入一抹暗芒。
取衣服的功夫,晏离舟已经洗完脸了,他在心中可惜,不能借着擦脸的由头抚摸晏离舟的脸了。
他每次都故意将巾帕折叠成一小块,这样他的手指就能擦到晏离舟的脸颊,顺着清洗的范围,几乎能将晏离舟整张脸都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