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漉的眼神扫过晏离舟身旁的顾沉戈,顾沉戈心领神会,立马让开了座位,朝漉对赶人的事情毫不愧疚,一屁股坐在了晏离舟身边。
  朝漉头也不抬,淡声道:我与你师尊有话要谈,你去弟子席坐着吧。
  被朝漉明显的排斥,顾沉戈没有丝毫气恼,他脾气向来好,应该说,他对除了晏离舟以外的人或物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小时候吃了许多苦,加上祁白茶与无漾的记忆,他比常人更能忍受白眼与苛待。
  只要不是晏离舟,其余人对他是什么看法,他根本不在乎。
  顾沉戈走后,晏离舟将帷帽摘下,不满道:师兄,十九做错了什么,你怎么每次看到他都欺负他?
  朝漉抓起酒杯灌了一口,冷笑道:这叫欺负?那你要我怎么做,对你的徒弟卑躬屈膝?
  晏离舟:你态度稍微好点就行了。
  朝漉:我不。
  晏离舟:十九得罪过你?
  朝漉:嗯,算是吧。
  晏离舟:他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我回去好好教育他。
  朝漉瞥了明显就相信他的说辞的晏离舟一眼,懒得跟他解释。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小子是什么想法,就晏离舟这个蠢货不知道,将一头狼放在自己身边,也只有这笨蛋能做到了。
  他就是明摆着心存偏见,晏离舟傻了点,可以他的条件,找什么样的道侣不简单,非要选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魔物。
  朝漉:也不知道师尊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替你收下那个魔物做弟子。
  晏离舟:那你应该庆幸,师尊没收十九,不然师尊让你好好照顾四师弟,你该怎么办?
  朝漉:那也比当你徒弟强。
  至少把顾十九赶去另外一座山峰住着,好过跟晏离舟比邻而居。
  晏离舟:朝漉这话,是在嘲讽他不会教徒弟吗?
  晏离舟:反正你下次对他态度好一点,不然
  不然怎么?朝漉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伸手掐住他的脸。
  从小到大朝漉最爱掐小师弟的脸蛋,从前软嫩多肉的脸蛋早已消失,外表看上去依旧正常,只有接触过晏离舟的人才知道,晏离舟这几年瘦得有多厉害。
  从魇山回来的那段日子,晏离舟几乎只剩下了一层皮,也幸亏有顾十九在晏离舟身边照顾着,晏离舟才稍稍恢复了点以前的模样。
  晏离舟看似无忧无虑,其实内心装了许多事情。
  师尊没有点破,私下里喂了不少好东西给晏离舟。
  晏离舟打掉朝漉作怪的手,生气道: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朝漉被他逗笑,将他手中的糕点夺走,当着他的面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晏离舟气得牙痒痒。
  朝漉得意一笑,嘴里嚼着晏离舟的糕点,含糊道:不是说不理我了吗?怎么还主动跟我说话了呢?
  晏离舟白了他一眼,身体一扭,换了个方向,彻底不理人了。
  无尘单手支额,他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在瞧什么地方,若细看,他瞳中倒映的只有一抹红色身影。
  他百无聊赖中打了个哈欠,旁边的青岩长老见状,重重咳嗽了一声。
  无尘笑了笑,往青岩那边靠近,当着青岩的面,再次打了个哈欠。
  青岩:宗门交到你这种人手里,怕是要完了。
  无尘:当初我说要让给你,你非不要,现在又来指责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呀?
  青岩:你
  重欢害怕青岩发脾气,又要罗里吧嗦小半个时辰,急忙出来打圆场。
  无尘,朝漉这两年也稳重了许多,过完年就别再让他下山了吧,可以让他学着接手无尘宗了。
  无尘与青岩、重欢是旧时,他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多年来一直维持着少年时的相处模式,弟子们也见怪不怪了。
  无尘往脚下还在逗弄晏离舟的朝漉看去,他唇角微勾,笑道:我倒是想,但也要看他愿不愿。
  青岩:你的徒弟,你自己不好好教导,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一味放纵溺爱徒弟,你还嫌朝漉惹出的事情不多吗?
  无尘嗤笑一声,对青岩的怒斥无动于衷,淡然道:怕什么,他敢做我就敢收拾,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我放纵他这么做的,我无尘的弟子,我还怕护不着他吗?他哪怕把天捅破了,我也能护他一世无忧。
  青岩:你
  无尘宠他那几个徒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臭小子朝漉。
  朝漉儿时贪玩,弄丢了某宗门宗主收集了几十年的青瓷瓶,里面装得都是灵丹妙药,别人几十年的心血只在一瞬就泡汤了。
  无尘知晓这件事,亲自向那位宗主登门赔罪,以他的身份,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做,那宗主都做好了默默吃下哑巴亏的打算,没料到无尘仙尊找到他,送给他一瓶更加珍贵的丹药。
  无尘将所有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回去后非但没有责罚朝漉,反倒教育朝漉,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不要害怕,直接来找师尊就是。
  就因为无尘这句话,青岩长老足足气了半个月。
  无尘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道:阿雪有个弟子不是叫丛霖吗,他人品尚佳,性格圆滑,做事还靠谱,你们着重培养他吧。
  他三言两语就将无尘宗今后交到了三代弟子手中,直把青岩气得吹胡子瞪眼。
  青岩连连你了好几声,压低声音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你不想让朝漉接管无尘宗,那你怎么不想想还有个晏离舟呢?
  无尘立刻否定,离舟更不行,他那性格只有让人欺负的份。
  青岩缕缕长须,在心中盘算了遍,无尘说的话也没错,交给爱惹事的朝漉不靠谱,交给泷月君更不靠谱。
  罢了,我之后会找丛霖好好聊聊的。
  *
  测试修为太过枯燥,晏离舟连连憋了好几个哈欠。
  朝漉:怎么样,有你满意的吗?你今年要不要从里面再挑一个?
  他本意是想让晏离舟再选个徒弟分散注意力,别成天跟那只怀揣贼心的狼崽子混在一起。
  晏离舟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回答道:不了,我以后不会再收徒了。
  咔嚓,朝漉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朝漉不放弃,诱哄道:碎雪峰那么大,你日子清闲,再找个乖一点的徒弟,正好可以打发时间。你看,底下那个娃娃脸的小孩怎么样?他年纪尚小就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了,花些功夫培养,前途无量
  晏离舟眼中泛出泪花,今日二师兄怎么那么聒噪,简直与瀛朝雪有的一拼。
  睡意朦胧间,晏离舟瞧见弟子席中的顾沉戈突然站了起来,顾沉戈行走的方向不是自己这边,而是背对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晏离舟刚觉得奇怪,就见另一边的席间也走出一名粉衣少女。
  那少女五官小巧,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无尘宗没有女弟子,她应该是别的宗门的弟子。
  晏离舟眉头轻蹙,少女四下打量,见无人关注,悄悄舒了口气,她走的正是顾沉戈离去的方向,看那焦急的背影,明显就是加快了脚步。
  呵。
  晏离舟在心中冷笑,这就是顾沉戈今早说的,点绛峰的女客,他的心仪之人?
  朝漉还在晏离舟耳边不知疲倦地夸赞他觉得顺眼的几个小孩,空气陡然间降了好几度。
  你干什么去?朝漉抓住起身要走的晏离舟,问道。
  晏离舟:不是要找徒弟吗,我现在就去找我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烛魔之战是百年前,上辈子和这辈子攻只有大战后出生的记忆。
  第77章
  应炔峰北面有一座观景台,八角古亭系着无数条红色绸带,铜铃迎风摇曳,清脆的铃声传遍整座池苑楼台。
  台下云雾缭绕,仿若置身仙境,游鱼在浓稠的云雾之中翻滚,如火红莲从云端冒出,黑衣少年站在观景台边,他身量高挑,眉目含着浅笑,山风撩拨他的黑发,远远望去,他好似画中仙,完美的融入景色中。
  粉衣少女是阐阳宗的女弟子,名叫单若。
  她小跑到观景台时,第一眼便见到那副场景,顾沉戈的目光落在池中的红莲上,她迅速整理好自己乱了的鬓发,才缓步朝着顾沉戈靠近。
  道长。
  顾沉戈回头,单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亭子内,她长相井不出色,胜在有一双春水含情的眼眸,专注瞧人的时候,能将对方的魂魄都吸走。
  顾沉戈:不用这样叫我,叫我顾十九就可以。
  单若双手紧握,她紧张之情溢于言表,是她主动约的顾沉戈,可真面对面站在一起了,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顾沉戈看出了她的紧张,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单若:单若承蒙道长相救,一直没有机会与道长道谢,我、我
  顾沉戈笑容淡去,他沉思的时候不爱笑。
  他不记得面前的少女,更不记得救过她。
  单若似是猜出他的想法,急忙解释道:几日前,在山脚下,我和师兄们与一只妖兽搏斗,我险些被那只妖兽掏心,是道长出面救了我,你、你忘记了吗?
  顾沉戈恍然想起来,他前几日下山去城中给晏离舟买桃花酥,回来的时候制服了一只妖兽。
  他那时忙着赶回去哄正在闹脾气的晏离舟,根本没注意旁边还有人在。
  顾沉戈: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单若眸中袒/露失望,脸却悄悄涨红,她突然道:道长可有心悦之人?
  晏离舟站在观景台左侧,袍角烈烈飞扬,耳边是呼啸山风,他望着池台边那一对十分相配的男女,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心口处传来一股针扎似的刺痛,晏离舟轻蹙眉头,这种酸涩与难受的感觉他从未体会过,即使和无漾在一起后,他也没有机会体验这种感觉。
  无漾身侧只有他,无漾眼里只有他,哪还会看别人。
  晏离舟清楚,顾沉戈只是自己的徒弟,拿顾沉戈跟无漾对比,自己是在想什么?
  他难道对顾沉戈
  这种时候,晏离舟突然觉得,有聒噪的千山月在身旁的好处,至少他不用专注去想一件荒唐的事情。
  晏离舟看见顾沉戈脸上乍然浮现的笑容,那少女对他说了什么?
  他为何笑了,他们聊什么那么开心?
  晏离舟咬紧下唇,头也不回就往来时的方向走,他的脚步慌乱,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背影颇像落荒而逃。
  道长可有心悦之人?
  顾沉戈的思绪瞬间就定在了晏离舟这三个字上,喜欢的人的影子立刻浮现,他眉眼情不自禁舒展。
  单若等着顾沉戈的回答,自顾沉戈从妖兽口中救下她后,她这几日反反复复想着顾沉戈那张俊逸的容颜,她同样想过,顾沉戈这么优秀的人,怕是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阐阳宗的弟子们向来不拘小节,单若不是个会把心意憋在心里的人,喜欢就去表白,若顾沉戈真有心仪之人,她伤心过后就放手。连心意都不敢说明,她会懊悔一辈子。
  顾沉戈没有说话,单若看他的表情就知晓了答案,她仰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等待顾沉戈的答案。
  顾沉戈唇角微勾,眉眼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轻声且坚定道:他很好。
  三个字,足以概括他喜欢的人的所有优点。
  这样子啊,能被道长喜欢,他应该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吧。
  顾沉戈:他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晏离舟刚回到灀雪院,一颗裹着白绒袄子的小圆球飞速滚到了他的脚边。
  千山月肿着两颗核桃眼,抱着他的膝盖就开始大哭,阿离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早上,我被人欺负了呜呜呜
  晏离舟不喜欢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他压抑心中烦躁,弯腰将抖个不停的糯米团子抱进怀中,轻声安抚道:怎么了?
  千山月吭哧半天,想起荼弥的警告,他瘪瘪嘴,双臂环过晏离舟的脖子,小声道:有虫子吵了我一夜,我怕。
  晏离舟:以前见你砍蛇的时候,你怎么不怕了?
  千山月:那不一样,虫子多可怕呀
  他打不过那只虫子,所以才可怕。
  晏离舟:好了,今晚你来我房间睡吧,那虫子再来,我帮你赶走他就是了。
  呜呜,阿离你最好了。
  晏离舟抱着千山月进屋,他将千山月放在矮凳上,又拿出几盒糕点塞进千山月怀中,吃点吧,肚子叫了一早上了吧。
  千山月害羞地捂住脸,晏离舟就是心细,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晏离舟坐在床边,看着千山月吃东西,听他含含糊糊嘟嘟叨叨说话,因顾沉戈而打乱的心跳这才归了位。
  晏离舟眨眨困倦的双眼,一个翻身躺进了被窝里。
  千山月晃着小短腿,迟钝的大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咽下酥饼,问道:阿离,你是不开心吗?
  晏离舟的声音被锦被捂着,听上去闷闷的,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困,你吃饱了安静点。
  千山月哦了声,晏离舟这几月一直都是这个状态,加上晏离舟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连点怀疑都没有,就不再追问。
  晏离舟说是睡觉,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时辰,意识依旧处于清醒边缘。
  一闭上眼,脑中反复闪过池台边那一对背影。
  晏离舟翻了个身,突然从床上坐起,耳侧的几根辫子被他揉乱。
  房中响起轻微的鼾声,千山月趴在矮榻上睡得香甜,这把剑化形后依旧没心没肺,吃饱了睡,他不高兴了就哭,委屈了就直说,所有忧愁转瞬就能忘,是晏离舟向往的状态。
  又在房中坐了半个时辰,晏离舟拿着顾沉戈的话本,眼睛时不时往半开的窗户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