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欢忽然想起《Limbo》,想起阿莉捷说别人看《Limbo》觉得惊奇,而她只觉得心疼。
  还有那天,阿姨动了家里首饰的顺序,叶辞柯就错拿了袖扣他显然是按照位置来分辨不同物品的。
  乔稚欢试探问道:叶老师的强迫症,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叶辛夷点头:他很小就被我带去看医生,一开始还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后来,我记得那天是他四岁生日,他回来之后一句话不说,一直躲在卧室里。我以为他心情不好,就让他自己独处一阵,直到我听到很大一声巨响,赶紧赶过去,辞柯摔在一大堆画笔中间,见我来了,慌张着要收地上的狼藉。
  后来我问才知道,他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编上号,按顺序放好,这样不管他分不分得清,东西都还是井井有条。我坐在地上帮他捡画笔,捡着捡着,我惆怅他以后该怎么办,往后几十年该怎么生活,就忍不住掉眼泪。辞柯他他反过来安慰我,说妈咪你相信我,我能和别人一样好好生活。
  辞柯很懂事,从小就很懂事。
  叶辛夷眼圈微红,乔稚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立即温和抬眼: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乔稚欢陪着她,待她情绪稳定才说:叶老师现在过得挺好的,其实如果不特意说出来,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异样。
  而且,我不觉得这是病。今天听您说,我才明白《Limbo》诞生于什么能创造出这么炫目的舞剧,与其说它是病,倒不如说,这是一种他顿了顿,天赋。
  叶辛夷忽然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
  对,这就是天赋。乔稚欢笑道,我没见过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了。
  叶辛夷的目光恒定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攥紧:欢欢。乔稚欢嗯了一声。
  你知道么,以前我带辞柯去看各种医生,我们都觉得这是一种认知问题,只有Lori,只有他爸爸坚信这是天赋。
  他总是爽朗笑着,说我花了十多年时间才学会解构,我儿子天生就会,多么天才!
  清浅的笑容缓缓浮上叶辛夷唇角:看来辞柯真的找对了人。
  从这个偶然的巧合开始,他俩越聊越投缘,眼看快过去一个小时。
  但门外的叶辞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焦虑地转来转去,叶辛夷看见他隔三差五透过窥视窗瞥一眼,还和乔稚欢取笑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沉不住气的样子。
  叶辞柯越着急,叶辛夷反倒觉得有趣,刻意拖着时间逗他玩。
  最终,叶辞柯实在等不了了,硬着头皮推开门,叶辛夷小声让乔稚欢配合,自己则立即板起脸,假装生气:让你进来了么?
  有一个多小时了。叶辞柯答着话,眼神都在乔稚欢身上。
  过来,我问你件事。
  叶辞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煎熬极了,乔稚欢差点没忍住笑,赶紧低头掩过去。
  叶辞柯。
  一听这个严肃口吻,叶辞柯立即慌了:妈欢欢人很好,性格也坚韧,你别
  我别什么?叶辛夷皱起眉头,我开口了么你就说话?
  叶辞柯生怕多说更影响他妈对乔稚欢的看法,只得暂时闭嘴。
  我是问你。叶辛夷故意顿了顿,仔细观赏他儿子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模样,才悠悠问,求婚了么?
  叶辞柯、乔稚欢俱是一惊。
  问你呢!
  打算求了。叶辞柯悄悄往乔稚欢这边瞥,戒指都买好了。
  太慢了。叶辛夷毫不遮掩地嫌弃自家儿子,欢欢这么好,你还不快抓紧。
  叶辞柯点头:嗯。
  乔稚欢倒是忽然低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我听欢欢说,他在这边没有长辈是么?
  是。
  可怜见的。叶辛夷温和摸着他的头发,以后我就是你的长辈,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或者辞柯待你不好,尽管和我说。
  叶辞柯抗议:我不会待他不好的。
  叶辛夷白他:求婚都不积极,还说什么。
  叶辞柯又吃个哑巴亏。
  来,你过来。叶辛夷把叶辞柯拉近,这才把乔稚欢的手交到叶辞柯手上,欢欢是个好孩子,你一定好好珍惜,听到没。
  叶辞柯用力点点头。
  *
  那之后乔稚欢和叶辞柯常来看她,叶辛夷的腰伤也一日好过一日,终于彻底大好。
  她的主治医师觉得这是医学奇迹,叶辞柯倒是和他说,可能和乔稚欢的髋骨伤、神经幻痛痊愈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守护与馈赠。
  他们的确很喜欢你,所以连带着你身边的人都爱屋及乌。叶辞柯说。
  乔稚欢在家里奇怪地转了一圈: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叶辞柯感受一番:没有。
  可我怎么闻到这么大一股醋味。
  乔稚欢还没演完,人就被叶辞柯拽在腿上坐下,他撑着叶辞柯的肩膀,有些小自满地看着他:怎么,被我说中了?
  叶辞柯把人拉下来,狠狠亲了一口。
  演唱会后,两人有了几天空档,正巧叶辛夷出院,于是三人商量着一道去探望阿莉捷。
  叶辛夷虽然恢复的不错,但乔稚欢和叶辞柯还是担心她在飞机上久坐复发,特意买了两张座位能拼成大床的头等舱,让她路上好好休息。
  十几小时的飞机,之后转短途飞机、火车,折腾到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阿莉捷和马修准时出现,一见面就热烈拥抱了三个人。
  一进大门,叶辛夷刚放下行李箱,立即注意到挂在旋转楼梯上的《Her》,怔在原地。
  阿莉捷立即察觉到她的反应,担心她触景生情,忧思过度:Lori的画,需要我摘下来么,亲爱的?
  不用,妈妈。叶辛夷出神地盯着那副画,我去他的画室看看。
  阿莉捷担心她,想跟着上去,被叶辛夷再三拒绝。
  她执意坚持,乔稚欢和阿莉捷也不好强行跟上,只得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走上四层。
  叶辛夷的红裙摆消失在楼梯末端,阿莉捷才叹息一声,摇头道:她很勇敢。如果是我我可能都不敢走近那间屋子。
  你也很勇敢,阿莉捷。乔稚欢温声安慰,走吧,我们一起准备晚餐。
  阿莉捷焖上炖菜,絮絮叨叨地教乔稚欢做果馅卷。
  她擀平酥皮,然后把它切成一片片小块,乔稚欢打配合,把不同口味的果酱涂在酥皮上。
  记得做两个葡萄味的。阿莉捷笑眯眯交待,马修喜欢。他真的爱死这些甜东西了。
  好的。乔稚欢依言换上葡萄果酱,低头笑了,阿莉捷,你和马修感情真好。
  还算不错。阿莉捷故意开玩笑,今年也忍住没把他的头打破,哦,我可真爱他。
  乔稚欢抿唇一笑。
  他一边均匀铺着果酱,一边问:阿莉捷,你是为什么决定结婚的呢?
  阿莉捷擀酥皮的手一顿。
  她别有意味地看了乔稚欢一眼,乔稚欢立即磕磕巴巴解释:不是,和辞柯无关,我只是随口一问。
  阿莉捷没戳穿他,反而关怀道:怎么,他让你觉得担心?
  不,不是。见她误会,乔稚欢连连解释,辞柯对我挺好的。和他一起生活,我也很快乐,我只是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不太明白结婚的意义,或者说必要性吧。如果我们感情一致,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我们情感生变,婚姻也没办法阻止两个人不在一起,不是么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没关系。阿莉捷手上都是面粉,她特意用手背抚了抚乔稚欢的头,我很理解。马修求婚的时候,我也胡思乱想了好几天,去市政厅登记的路上还大哭了一场。
  乔稚欢笑了:真的么?
  千真万确!阿莉捷假装严肃朝他点头,又把乔稚欢逗得乐不可支。
  面对未知和变故,谁都会害怕,没必要觉得羞愧。
  阿莉捷擀着酥皮,劝说道:生活就像是一份果馅卷,每人都对着食谱做,但每个人交出来的果馅卷又都不一样。
  甚至到出炉前,没人知道这份果馅卷究竟怎么样,连你也不能。但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和这个人一起尝试,一起做属于你们的果馅卷。
  她伸手点了点乔稚欢,甜甜的糖霜恰好留在乔稚欢的鼻尖。
  你们在讨论什么?叶辞柯走进厨房,洗手打算帮忙。
  不告诉你。阿莉捷神神秘秘比嘘,这是我和欢两个人的秘密。
  乔稚欢在这里无忧无虑过了三天,期间还和叶辞柯一起,到山上给山洞里的鹿送厚毛毡。
  山洞里还有冲乔稚欢恶作剧过的鹿,这个坏家伙显然还记得他,不过这次它没恶作剧,反而送给他一枝结着山果的枯树枝。
  回去路上,乔稚欢举着鹿送的一枝山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叶辞柯和他说:这是他们过冬的粮食。看得出来,那鹿喜欢你,连这都送你我来这里好久,它都没送过我东西。
  乔稚欢同他玩笑:叶老师还不快有危机感。
  谁知道叶辞柯竟停下来:有。我很有危机感。
  明天你有空么?我想开车带你去个地方。
  乔稚欢已经走到五六步之遥,忽然停住脚步,回身一笑:有空。只要是你,什么时候我都有空。
  山果灿烂,竟比不上他三分笑颜。
  *
  次日傍晚,乔稚欢卷起帐篷窗帘,用搭扣固定住。
  说来也真有意思,一天前他们还在飘雪的冬季,开车下山的过程中,从深雪到草地,从枯枝到密林,他们像在逆着时间流动。
  抵达山地湖畔时,季节定格在层林尽染的金秋。
  窗外,叶辞柯正站在湖边接电话,谈话声断断续续。
  下雪山后气温暖和许多,叶辞柯只穿了件修身的黑色长风衣,站在朦胧的暮色中,比湖边的松树还要锐韧挺拔。
  看来这电话一时半会讲不完,乔稚欢坐在窗边抽出kindle,伴着温良的夜色读《山之四季》。
  门帘轻掀,安静的湖景中,叶辞柯裹着幽凉的风进来。
  冷不冷?他两三步上前,给乔稚欢围上绵软的白羊毛围巾,我去车里拿的,晚上可能会降温。
  我还好。乔稚欢用手贴上他的侧颊,凉冰冰的,像块冷玉,他放下kindle,将人拉坐在身边,搓着他的双手,帮忙取暖。
  乔稚欢:还是演唱会策划的事?
  叶辞柯点点头。
  演唱会,对乔稚欢来说开一两个策划会议,提前排练、走位就结束了,但叶辞柯还兼任策划,舞美、灯光、曲目顺序,屏幕互动,技术创新,这些环节中大小事宜全部都要和他商议,事情要繁琐复杂的多。
  辛苦你了。乔稚欢暖着他冰凉有力的指节,外面冷,你就在里面接电话吧,不会打扰我的。
  叶辞柯则当着他的面彻底关掉手机:我都交待好了,而且,今天说好的,只陪你。
  叶辞柯说到做到,陪他聊天、下国际象棋、闹着玩,竟然真的没碰手机,满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乔稚欢。
  快入夜时,乔稚欢枕在他的腿上笑着望他:叶老师,今天忽然对我这么上心,究竟有什么密谋?从实招来。
  叶辞柯刚要开口,忽然,帐篷顶啪嗒一声脆响。
  乔稚欢立即坐起身,望向声音来处:帐篷上方没有树,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这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第一声响声后,帐篷顶接二两三落下脆珠般的响声,窗外的密林也被大雨砸得萧瑟,湖面都激起一阵轻雾,湖边居然下雨了。
  怎么办?乔稚欢问,要不先回车上?
  叶辞柯像是有心事,惆怅朝窗外望了一眼:等等吧,说不定会停。
  他把帐篷入口拉起,窗户卷帘也放下大半,帐篷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两人安静坐了会儿,但雨势不仅丝毫没小,还在帐篷底层累起涓流。
  乔稚欢拉开窗,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不行,雨太大,山上的水下来了,帐篷现在还扛得住,再过会儿可能整个地面都是水。还是得想办法回车上。
  叶辞柯凑到窗边看了看,山上的落叶枯枝被雨水冲着往下走,在帐篷外缘厚厚累了一层。现在还能勉强抗住,积累的多了,还不知道帐篷会怎么样。
  而且,无论雨停不停,今晚睡在这里肯定是不安全的。
  谈话间,乔稚欢已经把防水羽绒被折成很小一块,打算带走:走吧,趁现在积水还不多,车也不远,我们跑回去。
  叶辞柯像是很不情愿,他往窗外看了好几次,的确没有雨停的趋势,才叹息一声,点点头。
  乔稚欢单手抱着被子,帐篷大门刚拉开条缝,冷雨斜风变着法往里冲。
  他刚要把大门彻底拉开,手却被人制住。
  叶辞柯迅速脱下风衣,整个裹在乔稚欢头上:我背你。
  脱下外套后,叶辞柯只穿了件浅蓝色衬衣,外面风雨交加,他肯定会冷。
  乔稚欢有些犹豫,叶辞柯催促道:你冷我才更难受,快上来。
  乔稚欢没多坚持,拢住他的肩膀,跳上叶辞柯的背。
  叶辞柯的风衣宽大,居然能遮住两个人带羽绒被。车离帐篷不过十米,快到时,乔稚欢提前按开掀背式后备厢,后备厢门自动徐徐扬起,两人立即冲了进去。后备厢门向上撑开,像在雨中支起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