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叶家的三人,程风立马站了起来:霖霖,你们来啦。阿姨,叔叔,你们快坐。
叶父叶母憨笑着,在过分宽敞的圆桌上,找到了他们的一席之地。叶霖却敏锐地发现,周女士和程父已经自然地占据了这张桌子的主座。这间屋里的主座长得和其他椅子不太一样,除了更高,更宽,椅背的装饰也更繁复一些。
但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叶霖对自己说,他们有钱,有地位,而且是他们订了这个场地,确实应该由他们坐主座,这没有什么问题。
程风的父母没有站起来,而是坐着对他们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周女士说:你们好!
程父说:辛苦你们大老远过来一趟。
叶父立刻说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们两位才对,约了这么好的一个饭店,还提早到了这么久,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叶母说,今天一见,没想到两位看起来这么年轻,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难怪儿子长这么帅。
叶霖知道母亲是故意恭维程风的父母,但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话。程风的父亲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当然应该是焗了油的缘故,他看起来精神气很好,身姿也很挺拔,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个老人。周女士就更不用说了,身材保持得很好,加上化妆的缘故,远看宛若一位漂亮的少妇。
四位老人开始生疏地寒暄,从交通情况聊到了天气,终于聊不下去了。
这时周女士瞥见叶母脖子上的项链:叶霖妈妈,你也喜欢珍珠呀?
叶母笑着点了点头:喜欢呀。
我也喜欢!周女士拨弄着她脖子里的项链,正好也是一条珍珠项链,吊坠是一颗尺寸很大的浓金珠,上面镶了一颗同样很大钻石,在灯光下光彩夺目,叶霖妈妈,你这一串项链起码要几万块吧?哎呀,不对,每一颗都挺大的,没十万块是买不下来的。
我这串不贵的,都是淡水珠。叶母笑得有些尴尬。
哦,这么一看,好像是不太亮,那就怪不得了。
嗯叶母也看向周女士的脖子,程风妈妈,你戴的这根应该很贵吧?这颗看起来像是海珠。
害!是海珠,但它很便宜,这么大一颗只要几千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下次带你去买。周女士继续拨弄着她的大珍珠,你根本想不到,这根项链最贵的地方在这颗钻,差不多有1克拉,花了两三万吧。当时店员和我说,如果哪天不喜欢这颗珍珠了,可以把珍珠卸下来,下面挂个别的东西,我觉得有道理,就买了。买回来才发现上当了,我是为了珍珠买的钻,怎么会把珍珠扔掉呢,你说是不是呀?
叶母点头:是呀,是呀。
这时程父清了清喉咙:买珍珠的事儿晚点再聊,不如我们先分别做一下自我介绍?
叶父叶母:好的。
于是程父先开始:我今年五十九岁,快退休了。我呢,是清华大学本科毕业的,主修工商管理,后来去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了经济学,拿了硕士学位。毕业后,我就在程式集团就职至今担任董事长一职。
跟着做介绍的是周女士,她没有出国留学的经验,却也是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她谦虚地说自己学习不好,说出来都不好意思。跟着告诉他们,自从和先生结婚以后,她就不再出来工作了,而是做了全职太太,只有偶尔在公司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搭把手,帮着先生一起打理公司。
周女士说完,用手拨了一下头发,这时她手指上的浓金珠戒指在灯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叶霖爸爸,叶霖妈妈,我们都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们啦。
尽管叶父叶母已经在家练习了许多遍,但他们准备的稿子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因为他们原本是准备从退休说起的。
叶父结巴道:我,我呢我们那时候没有大学可以上
程父:不好意思,叶先生,你多大呀?
叶父:我啊?我六十一。那时候我们上完高中,就插队落户去啦。
程父:晚生两年就好了。
叶父:是呀,没赶上好时候回来后,我被分配到一间陶瓷工厂工作,因为表现好,被领导提拔,坐进了办公室。我觉得人还是要读书,就一边上班,一边读夜大,考出了大专学历。
程父:哦。
叶父;当时没什么人愿意念书的,都趁着年轻,拼命玩儿,同事还觉得我傻呢。结果后来后工厂倒闭了,那些人就下岗了,我呢,凭着学历在集团另一间公司里找到一份工作,做财务管理这块,一直做到退休在同龄人里,其实还算还可以了。
程父:嗯。
叶父用手肘推了推叶母,叶母看着有些羞愧,叶父笑着说:我和她当时一个厂的,她当时就下岗了,不过后来又再就业了
程父:哦?是什么职业?
叶母:朋友开了一间乐器公司,我去帮着看店。
周女士插了进来:乐器好啊,可以每天听人弹钢琴
是卖吉他的。叶母纠正。
周女士点了点头:说起钢琴曲,我就想起贝多芬的《致爱丽斯》,它太美了,是贝多芬写给一个美丽的女孩的。这首曲子我也会弹,就是弹得不太好,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有机会我弹给你们听听你们会什么乐器呀,我们有空一起交流交流?
叶父叶母互看一眼,决定由叶父来回答:我们都喜欢音乐,但是不会乐器,让你们见笑了。
其实叶霖自己也不会乐器,唯一学过的,就是上小学的时候,音乐老师教过的口风琴,但也就只学了一个学期而已。
叶霖望向他的父母,只见他们像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一般,红着脸,低着头,连身体都开始佝偻起来。叶霖忽然觉得很心疼,我爸妈这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为什么在我男友父母的面前,就要这样抬不起头呢。
就在这时,程风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走开一下,去趟厕所。
周女士抬眼望了他一眼:包厢里不是有厕所嘛。
这里不方便,我一会儿就回来。程风说着推开门,在出门前朝叶霖眨了眨眼睛。
叶霖心领神会地站起来:我也要出去一下。
叶父皱着眉头看他:你就不能一会儿再去吗?
我有点急事要处理,马上就回来。
程风就在门口等着他,两人朝走廊的另一头走了一段,确保包厢里的人听不见他们谈话后,才停了下来。
程风对他说:对不起,霖霖,今天气氛不大好。
叶霖说:我知道。
程风:我爸妈没有坏心思,他们就是那样的人,特别是我妈,她说话不过大脑
其实他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对我们也很礼貌,但是他们说出来的话,怎么就听着这么刺耳呢?叶霖压低嗓音,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程风: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们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补救。
叶霖:你说怎么补救?
程风道:首先,我们先去催菜,让酒店服务员尽快把菜端上来,一旦开始吃东西,说话就会变少了。
叶霖:嗯,可以。
程风:等我们回房后,可以把话题带到别的方向,最好是带到我们身上来这是双方父母都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可以聊挺长的时间。
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后是怎么规划的?
是这样。吃完饭,我们可以再加个活动,让双方熟络起来我爸妈平时喜欢k歌,你爸妈喜欢什么?
我爸妈也喜欢k歌,他们一唱歌就开心。
那我们马上兵分两路,一个去催菜,一个去订练歌厅。
好。
两人刚回到包厢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第39章
他们互看一看,推开房门。
四位原本入座的老人,两位男士还坐着,两位女士已经站了起来,一个双手环胸,一个两手叉腰。男士们分别拉着自己的妻子,一个说,别说了。另一个说,算了,算了。
算什么算!叶母呵斥完自己的丈夫后,扭头冲着周女士道,你什么意思?是我儿子配不上你儿子嘛?
周女士呵呵一声:我倒也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儿子就是很优秀,你有什么意见吗!
叶母:是,你儿子是很优秀,这点我们也承认,但是你不能随意贬低别人的儿子。
周女士:我哪里有贬低,我说的是实话,你儿子是不是学历不好,工作不好,哪儿哪儿都不好,我哪一句说错了?
叶霖:
程风:妈!
周女士转过头:闭嘴!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叶霖有些不知所措,他侧过头,发现程风也是类似的表情。
只听周女士继续道:叶霖是不是在我们家的公司工作?我知道年轻人谈恋爱,想天天腻在一起,我儿子就开后门把叶霖安排进自家公司了。但是我觉得既然他们两个确定要在一起了,叶霖就必须马上辞职,不然不是要被别人说闲话吗?辞职后,如果他不想工作,那就别工作了,反正家里不缺钱。如果还想工作,那我们也不反对,反而可以提供帮助,他找不到工作,我来给安排嘛,一定给安排一个体面又轻松的活儿。
这下叶父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有一点你不要搞错哦,我儿子是凭自己的本事找的工作,不是靠你儿子!做的工作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做的,管的是全公司的章!
周女士:行,行,行,他的工作很重要,要天天按印泥敲章的,很辛苦。我也就算他工作是自己找的,好了吧?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得立马辞职,我们别聊到别的地方去,不然没完没了了,是不是呀?
程风:妈!
但这回是叶父转头呵斥了他:小程,你别插嘴,我们大人说事呢!
周女士急了:你这人真奇怪,凶我儿子干什么?
呦,你儿子就说不得,我儿子就可以随便说?叶母叉着腰道。
叶父摆了摆手,示意叶母不要节外生枝:程风妈妈,我对你今天的态度,和你所说的话,感到很不满意。我觉得今天的见面,是应该基于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进行的
程父站了起来:叶霖爸爸,你说的对,我
你坐回去!周女士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程父便讪讪地跌了回去,她转而红了眼眶,对叶父道,你说,我哪里没尊重你们了?
叶父正色道:我和妻子是苦出身的,受的教育有限,也没能赚多少钱给我们的孩子,和你们两位根本不能比,我们很惭愧。但是我们的儿子,从小品学兼优,从985学校法律系毕业,刚工作不久就考出了律师执照,不论怎么比,都不算差的。我们儿子不需要因为任何人辞职,也不需要任何人给介绍工作,这就是我想表明的态度。
周女士又着急又委屈:怎么会有你们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一堆人排着队求我安排工作,我都不搭理呢,我就是把叶霖当自己人才会这么说。再说了,他自己找的工作能有我给他安排的更好?就他这种傻不拉几的样子?
我儿子不傻!叶父道,你儿子才呆头呆脑的呢!
我儿子哪里呆头呆脑了?
从头呆到脚,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周女士嘴拙了,来找外援:叶霖,你来和你爸说,你说程风呆头呆脑吗?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刚才我们说话,你都听到了啊。
一向顺着周女士意的叶霖,这回没有买她的账,而是对自己父母说:爸,妈,我们回去吧。
叶父:咱们走。
叶母:走走走。
三人往外撤退,程风追了上去:霖霖,你今天开车了吗?我送你们吧。
不用,我开车了,你回去看看你妈吧。叶霖脸上没露出什么情绪。
谁知就在这时,周女士追了出来:你们这家人,怎么说走就走?我怎么说,以后也是叶霖的长辈,你们儿子开的车还是我儿子给买的呢,我怎么就没权利管管他呢?
原本叶父已经平静下来,这时忽然暴跳如雷:你说那辆车是吧,我们还给你们!
开都开了,还还什么周女士说。
叶父:行,我们把车钱给你们,就当是我们买的,你说多少钱?
贵也不贵,大概也就一百多万吧,我是看程风的账单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眼,早就记不清了。你们还车干什么,怎么,他们恋爱不谈了,要分手了?
程风拉住周女纸的胳膊,感觉都快哭了:妈,你别再说了。
叶父的脸崩得紧紧的,涨的通红:儿子,回去你查一下这辆车多少钱,咱们把钱还给人家。
叶霖沉着脸点头:知道了。
身后,周女士与程风争执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叶霖也没听清,他恍惚地扶着父母离开了这层楼,到地下停车库找到了那辆程风送他的车。
叶父叶母坐进了车里,叶霖以为他们会责备他为什么当时没有谢绝这辆车,就是这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今天给他们带来了最大的羞辱。但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后,叶父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叶母则沉着脸,进厨房,为三人煮了速冻饺子。这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速冻饺子,味道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吃起来比五星级酒店的冷菜温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