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自己要幸运的多。
他闭上眼,阳光照在长长的睫毛上,深呼吸,听着顾云风一脚踩下油门,开上高速疯狂向前追逐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强烈的光线刺得他不得不重新睁开眼,下意识地侧身看向顾云风,才发现他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明明开了窗,车里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冷风中几颗汗珠从对方额头滴落,聚集到一起沿着下巴落下。车行驶的越来越慢,渐渐偏离轨道不再走直线。顾云风低下头不知道看了什么,露出疲惫又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许乘月关切地问,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顾云风踩住刹车停下,脸色惨白的望向他。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额角颈部手心的汗突然激增。
我才发现,我刚刚中弹了,在腹部,可能是胃。假如是其他部位,大概他已经没办法活着或者说话了。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无力,双眼渐渐失神:那把枪使用次数挺多的,枪管膛线磨损的厉害,精度比较低,刚中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擦伤。
说着把掌心从腹部挪开,t恤染红了一大片,鲜血沿着指缝不停流下,滴到车里触目惊心。
他总共开了六枪,除了留在那里的五个弹壳,还有一个在这。说着他指了下自己的腹部,在灌满冷风的车内大汗淋漓。
抬头看到窗外是无尽的农田和森林,今天太阳下山的很早,天边一片血色。看见他沾满鲜血的手掌和腹部不停涌出的血,许乘月只觉得大脑嗡地炸开,眼前的血和天边的血连成一片,连绵不绝永无止境。
接到方邢电话的时候林想容正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大汗淋漓地踏着步。
这几天劫持方邢的绑匪放了几个关于她的爆料,这让她在业内的处境很尴尬。秘密在夫家企业的竞争对手那任职,还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掌握的核心技术提供给对方。这严格意义上不算商业间谍,但说出来也相当的不光彩。
她现在每天处于电话快被打爆的状态,江家的灭门案加上方邢被劫持的事件,让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风口浪尖的人物。几天前她给江泉联系了自己在国外的同学,把他送回学校,从此和这孩子断绝联系。
假如他长大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也不想见她吧。
林想容皱眉看着来电提醒上的陌生固号,本来想挂断,但擦了把汗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
刚接起电话就听到方邢快断气的声音,她先是愣了两秒,确认对方身份后心底涌起巨大的失望,还不得不语气欣喜地嘘寒问暖:方总您是获救了吗?恭喜啊。
她从跑步机上走下来,穿过拥挤的人群找了个地方休息。
你现在去玉龙大道808号,十字路口对面的转角处有一个蓝黄色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一个kfc包装袋,袋子里面的东西帮我处理一下。
袋子里面什么东西?她问。电话那端的方邢似乎像在江边,有轮渡的汽笛声,还有风声和车喇叭。他不像是刚获救的样子,倒是一副逃命架势,他怎么了?又害死谁了?
一把枪。
方总,您别拿我开玩笑了好吗。
你现在就过去,把它处理掉。然后派邱露去金沙海滩接我。
不是,我怎么处理啊?你这枪哪来的?林想容满脸疑问的擦着脸上的汗,夹着手机换好衣服,离开健身房朝自己家走去。
我正当防卫,毙了那个劫持我的疯子。方邢的声音听起来波动有点大,他狠狠地突出了疯子两个字,咬牙切齿地凸显自己无辜。
您不会用的警方的枪吧?
嗯。
那菩萨也没法救您。林想容叹了口气,两只眼皮都跳个不停,她揉了揉眉心,快步赶路说:但你这是正当防卫,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让你做你就去做!方邢高声命令着,接着电话就被挂断,只剩下一连串的忙音。
她一听到方邢这种命令口吻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和上次江家的事如出一辙。
上次用她好不容易培养的人去杀人不说,还搞得整件事漏洞百出深度牵连到她。惹不起她只好躲着,躲到北欧去休息给自己弄个不在场证明,以为能睡个安心觉。也不知道王坤当时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在现场留下了血迹,她只好向许乘月暗示了骨髓移植的事情,好早日洗清嫌疑落得清静。
这次呢?方邢怎么就拿着警方的枪击毙了挟持者?他拿了警察的枪,那枪的主人呢?
来不及想那么多,她换好便于行动的衣服和鞋,联系了邱露和其他人去金沙海滩跟方总碰头,自己则临时改了下发型,戴了个口罩出门,打车到玉龙大道,然后朝藏匿□□的地方走去。
她庆幸方邢挑了个还算不错的地方,这藏匿枪支的垃圾桶刚好在监控盲区,自己又戴着口罩,肯定不会被追查到。尽管这样她还是暴躁地冷笑着,弯下身戴上手套,在可回收垃圾筒重翻出那个kfc纸袋。
也许是隔着层口罩,垃圾的臭味还不算太明显。她嫌弃地掏出藏在里面的九二式□□,把手套和纸袋都处理干净,打算拆解掉这把枪。
拆开后才发现枪管膛线已经出现挺大程度的磨损,威力减小精度下降。枪管内空荡荡的,没有一发弹药,也不知道是刚好用完,还是子弹全被方邢取走另作处理。
她没所谓的摇了摇头,几分钟后重新装好这把枪,放在自己身上。摘下口罩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抬头看着周围林立的高楼,忽然想起什么,迅速拨下了许乘月的号码。
在一连串的忙音后,她只好放弃通话,转而向许乘月发了条信息
方邢去金沙海滩了,指不定想跑路呢,你们快去抓他吧~
然后慢悠悠地看了眼时间,根据二十公里外金沙海滩的位置规划起公共交通路线。
第83章
他们的车歪歪扭扭地开在高架桥上, 沿着围栏划过渐渐停下来。
顾云风的脸因为疼痛越来越扭曲, 他看了眼后视镜, 握紧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 咬紧牙关:我们换下位置, 你来开车。
现在不是谁开车的问题!
这里不能停车,先开下高架桥。话音刚落,一辆大型货车贴着他们飞驰而过,警车撞到围栏差点直接翻下高架。
强烈的冲击力下两个人猛地向前倾斜,巨大的惯性下许乘月头部撞向车窗,一瞬间的失神后侧身看见顾云风脸色煞白地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方向盘上喷溅着血迹, 指着前方无尽的公路让他赶紧开车。
你先开下桥, 找最近的医院。
他只好打开车门走到驾驶座, 挂挡抬起离合器, 踩下油门朝前方继续行驶。
心如一团乱麻, 许乘月坐在斑驳血迹中,抬头看见镜中自己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和脖颈,眼角突然留下眼泪。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流过眼泪了,自从他接受手术被改造以后就丧失了流泪的能力, 那毕竟不是人类真正的大脑,总是少了些应有的功能。
他非常清楚这样的伤势意味着什么, 虽然膛线磨损导致子弹速度大幅降低,伤口应该比正常情况浅一些。但受伤的地方是腹部啊,五脏六腑, 全都在那一块,人体最柔软最缺少保护的地方。他都不敢仔细去看伤口,怕伤到中弹就无力回天的器官,连点希望都不留。
路灯飞速地倒退,顾云风按住伤口处,意识时不时地模糊。汗水沿着脸颊下巴后背垂直向下,浸湿副驾驶椅背。他用力咬了下嘴唇,用疼痛保持清醒。扭头看见许乘月第一次眼角留下的眼泪,突然特别清醒。
你别哭啊,我还没死呢
你要死了我就不是这样哭了。许乘月对他说,重新规划导航,定位到最近的医院。但现在他们行驶在单行的高架桥上,去最近的医院还需要下桥后折返将近十公里。
算起来叫救护车效率更高。
于是他立即拨通急救中心电话,报了下桥后最近的一个可停靠地点,明确强调有人腹部中弹需要立即抢救。
挂掉电话后,顾云风看向他,居然勉强笑了下:那你会怎么哭?
哭着跳桥。
啊?愣了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要殉情吗?
话音刚落下顾云风就咳了几口血出来,赶紧闭上嘴,平复呼吸放松四肢肌肉。
我讲话转移你注意力,你就别说话了。许乘月的眉间形成个川字纹,他试着用对讲机呼叫着秦维他们,但尝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可能是刚才被那辆大型货车蹭到的时候撞坏了。他不知道老秦是否还顺利,追到方邢了吗?现在在面临怎样的情形?
但这些也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了,和顾云风的生死相比,方邢跑到哪都是次要的,是死是活他也不在乎。
等我开下桥,救护车应该就到了。许乘月不停跟他讲着话:你先不要紧张,轻松点,不会有事的。
我不紧张。顾云风说:我在想,要是刚刚他只打到肩胛骨就好了,包扎一下继续上,打哪不好,非打心脏。抢了我的枪还打中我,面子往哪搁啊。
还好我躲过去了,只打到了腹部,没死应该能撑几个小时。他乐观地说,然后凝视着许乘月,一半怜惜一半愤怒:可他不敢对你怎么样,你对他们很重要。
许乘月活得越久,就证明他们的实验越成功越有价值。其实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完成了这样几乎替代人类大脑的智能芯片,赋予灵魂新的定义。
彻骨疼痛与失去知觉交错着,他看着许教授的侧脸,恍惚觉得他焦虑紧张到极限的样子,和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人都完全重合。
有温柔,有冷漠,有热血,也有愤怒和焦虑。他有着完整的人格,有着天赋异禀的能力。就像上天选中的人,在生死边缘被赋予了异于常人的才能。
对自己而言他不是机器,而是站在面前最真实有温度的人。让他想伸出手臂,用沾上血的身体去拥抱,用失血发白的唇齿去亲吻,用最近的距离去体验对方的温度。
大约五分钟后,急救中心突然打来了电话。
许乘月外放着接了电话,一个急促又抱歉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先生,我们的救护车四个小时后才能到达您所说的地点。
啊?凭什么?他差点踩了刹车,整个人仿佛被电流凭空击中,保持原有开车姿势,但四肢躯干僵硬到无法动弹。
您所在地的唯一路线上发生了严重车祸,预计处理现场要四个小时以上,处理之后才能通车。
什么车祸要处理四个小时?这边是金平区刑侦队,队长在抓捕疑犯时腹部中弹!性命垂危!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会尽快赶过去,已经申请启用直升飞机救援,但这也需要一定时间
挂断电话许乘月几乎暴躁地跳起来,他后悔开了外放让顾云风听见,万一顾队坚持不住放弃呢?他啪地一声把手机重扣到支架上,猛踩油门开下高架桥,满脑袋都想着别人果然靠不住,还是自己开车去医院有效。
在他准备找机会强行变道转弯时,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新闻
郊区一家自动驾驶汽车厂商发生故障,几十辆研发中汽车同时驶向中心城区,在玉龙大道附近发生连环车祸,严重堵塞交通。
自动驾驶汽车厂商?这个词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想起之前数次被自动驾驶追杀的情形,后背瞬间又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这样,他开着车也会回不去,照样遇到交通堵塞。
方邢在搞什么鬼???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看起来太情绪化。然后侧身淡然地对顾云风说:救护车来不了,还有直升机,你别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绝望。他们还有多少时间?还能浪费多少分多少秒?
这里离医院挺远,周围都是看不到头的荒地和深林,远处还有真的没尽头的大海。可他们只是在城市的郊区而已,不是沙漠荒野,却仿佛置身孤岛,孤立无援。
可我等不及了。顾云风靠在椅背上,失血过多导致眼前发黑视线模糊,但表情依然平静。
前面可以停车,就停在那里。他指着前方说。
停着等救援吗?
不等了。他摇了摇头,微微起身:现在就把子弹取出来。
什么?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还是又问了一次。
把子弹取出来。
把子弹取出来,止血,消毒,镇痛,然后满血复活。他以为是在看电影吗?腹部中弹没立刻归天还是托了□□不好用的福,现在还想拿把刀把自己腹部多掏个洞?许乘月迎着朝霞踩下刹车,停在大片梧桐树的阴影中,几乎目瞪口呆。
太阳完全升起,天空清澈到只剩蓝色,飞鸟从云间而过,低到树梢,高入云层。
现在?谁?
你来。
我?环顾四周,看着玻璃和镜中倒影的自己,许乘月几乎不敢信任自己的耳朵和双眼。是的,救护车来不了,直升机谁知道要等多久,四个小时他们确实等不及。
可让他把子弹取出来
对,许教授,你,就现在,在这里。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得断断续续。
虽然枪管膛线磨损严重,子弹进入的没那么深,但伤口是在腹部,内脏在子弹的高速冲击下肯定受损严重,必须要立即手术。
可我不会做手术啊???声音变得瑟瑟发抖。
现学吧。
我的天
太疯狂了,他是不是失血过多脑子出问题了?这是许乘月的唯一反应,他握住顾云风发冷的手腕,那里的脉搏微弱,整个人呼吸急促,血压急剧下降,这种情况下神志不清也很正常。
我是认真想过的。顾云风看到他抵触的情绪,无奈补充了一句。迟疑了下伸出手,用带血的指尖拂过他的脸和唇,给他苍白的口唇带来鲜艳血色。
这好像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放手一搏,而非坐以待毙等着苍天大地奇迹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