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白垂了眉眼,一副可怜又脆弱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少年做出这副样子来最动人心魄,也最容易让人心软,陈月白自己也清清楚楚知道这一点。
果然,贺知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便把自己的手指重新塞回对方的手掌,道:好了好了,你抓你抓。他不跟小鬼一般见识。
陈月白唇角沁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接着若无其事转开了话题,道:你今天又出去了么?
贺知嗯了声,陈月白摩挲着对方的手指,似是无意地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么?他清清楚楚知道这人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回家的线索。
贺知耸耸肩:没有。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触碰到他的陈月白身上,他也没有找到任何回家的线索。
陈月白便又开了口,声音舒服得像春夜的小雨,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其实,就算你一直留下来,我也可以照顾你,我马上要上大学了,爸爸妈妈不会再拦着我搬出去,我会在大学附近买座公寓,我们一起住。顿了下他道:你年纪应该比我小,我会把你当弟弟和亲人一样照顾。照顾一辈子都没问题。陈月白彼时还是个少年,这是他极尽所能可以想到的最亲密的关系。
听到年纪应该比我小这句贺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随即他收了笑认认真真看着少年道:抱歉,只有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我是一定要回家的。我的家人还在等我。
陈月白一怔,却还是弯了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道:好。随即再自然不过地转了话题:那么今天你要送我什么礼物?你也说了,今天是我生日。
贺知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他的错,他根本没为这人准备礼物,他也准备不了这个世界上,除了陈月白,他触碰不到任何人。
陈月白似是料到了一般,他伸了另一只手,摸索着轻轻碰碰贺知的发,那动作在暧、昧与否的边界,他道: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你叫我声哥哥。这两份生日礼物无论哪一份我都会很满意。这么多年这人都不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实在有点过分。
贺知抽抽嘴角,随即扬扬眉笑了,他道:我叫贺知。李贺的贺,知道的知。已经欠了对方那么多,交换名字的羁绊便再也算不了什么。
陈月白抓着对方手指的手用了力:好,贺知。随即他松开对方的手站起来,轻车熟路地往房间里小冰箱的位置走去,他拿了蛋糕回来放在桌子上,随即看向贺知的方向:来陪我吃蛋糕。
贺知一怔还是点点头下了床,和陈月白一起坐在桌边,陈月白并不吃,只是一口一口地投喂贺知,他道:已经午夜了,其实我的生日已经过了,我在大厅也吃过了蛋糕,但我就是想和你再吃一次。所以我今天早上就准备好了这个小蛋糕。
贺知吃着蛋糕看着浸在暖光里的漂亮少年,眼里沁了些暖意,他拍拍少年的肩,道: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少年陈月□□准无比地叉了块水果塞进对方嘴里,面上终于浮出个真正好心情的笑。
第26章 一个约定
陈月白过完生日后跟着父母出了国, 因为陈父陈母又一次联系到一位据说很厉害的眼科医生,很有可能治好他的眼睛。
临行前陈月白抱了下贺知,贺知看着少年平静无澜却泛着淡淡疲意的脸, 道:你不是说, 这次的医生很厉害,很有可能治好你的眼睛么?怎么不开心?
陈月白垂了眸,眼里被影子铺满晦暗, 他道:我已经习惯失望了,所以还是不要抱期待比较好。顿了下他笑开来,晦暗被细碎的阳光一扫而净,他捏捏贺知的脸,道:我本来想说, 只要你陪着我, 我永远生活在黑暗里也没关系。可是,贺知,我还是太过贪心和懦弱, 我还是想看见,想重新看到天空、花朵和星光或者, 至少想看看你的脸。
贺知瞳孔一缩,他能察觉到少年的难过,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再好听的话都太过苍白。于是他难得主动抱了下陈月白,又揉揉对方的发, 道:我等你回来。
陈月白笑着道:好。
陈月白和父母在国外呆了一周, 就是在这一周里,贺知终于找到了回家的线索,更准确来说, 是他会来到这里的起源。
陈月白能碰到贺知,也能碰到他的音乐盒,他知道那个音乐盒对贺知意义重大,便说要替他保存,贺知知道那个少年很怕他离开,相处了那么久,连他都会对那个少年心软,于是他还是把它交给了他。陈月白把贺知的音乐盒小心地锁到了他的小箱子里,面上难得带着稚气好看的笑。贺知看着那笑便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天,贺知百无聊赖地躺在陈月白的床上休息,咔嗒一声,箱子打开,他的音乐盒便开始自动播放他妹妹和家人录给他的生日歌和祝福,在令他太过怀念的声音里,一个同他一样身体变得透明的少年便出现了。
贺知猛地坐起来,看着对方眯了眯眸子。
你好,贺知。那少年一步一步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贺知看了眼对方的手,却并未握住,他面上满是戒备,道:你是谁?
不知为何,少年眼里漫布着悲伤,他唇角泛起一抹苦笑,道:你和陈月白第一次相遇时,是笑着的,而且你握了他的手。顿了下他收回自己的手,道: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带到了这里。我们很有缘分,因为我和你一样,也叫贺知。
贺知睁大了眼睛。
那少年整个人瘦瘦小小,与其说是少年不如说是个孩子,他近乎透明的手臂上满是刺目的伤疤,眼睛却生得很漂亮,他垂了眸,道:你醒来时见到的荒地,就是我死去的地方,那底下埋着我的尸骨。
贺知瞳孔一缩,整个人怔愣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着贺知眼中的同情和震惊,少年近乎讨好地笑了笑便继续解释:如你所见,这里是书中的世界,我只是个连配角都算不上的角色,这些都是我死后才知道的事情。主角是陈月白、和一个叫白怜的人。也因为陈月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足够特殊,所以他能够触碰到你。说到白怜这个名字时,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本来,我应该在父母的虐待中长大成人,接着阴差阳错和陈月白结婚又离婚,成为陈月白和白怜爱情的踏脚石,最终死在雨夜的车祸里。
可是,这中间出现了意外,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让我招致了杀身之祸。少年静静叙述着,眼里的悲伤仿佛汹涌的湖水:那天,我无意中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才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们亲生的孩子在大城市鲸海的白家。当年,白家夫人怀了孕被绑架,被救出来后就要临盆,只好紧急去了当地一家小医院,那时候小医院管理比较混乱,我的父母无意探听到他们的身份,便费尽心机换了孩子。
我从小在虐待中长大,他们从未给过我一个笑脸,我一直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可那天我看到,他们在谈论他们亲生的孩子时,嘴角眉梢满是笑意。
我确实不够聪明,他们还是发现了我的偷听。那是我挨过最疼的一顿打,真的很疼,到最后的时候,我觉得连骨头都在疼,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我的眼睛覆满了暗色和鲜血。后来,我就死掉了。那里是山区,他们便在深夜把我埋在那片荒地,因为怕被发现便匆匆离开了那里。
我因为太不甘心死后灵魂也没有消散,这本书的运行规则才告诉我一切,我才知道,我的生命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悲和轻贱,就算我那时候不死,未来也会因为一个男人死去。
可我到底死在了错误的时间。我是陈月白和白怜之间必不可少的踏脚石,规则便需要另一个贺知来填补我的空白。他选中了你。你和我恰巧同名,在黄昏时分出了车祸,你出车祸的十字路口是个很特殊的地方,用你们的话说那里不干净,那里和这个世界在特殊的时间点里很偶尔会想通。规则便要我去找你它告诉我一切并非仁慈,只是因为它没办法和你直接对话,而我可以,因为和我一样,濒死的你也是某种灵魂状态。
也许你不记得了,我经过了濒死状态的你同意,才把你带来这里,我们约定好,你要帮我做两件事,然后我会帮你回家。我把你带到了这里,然后躲进了你的音乐盒里,观察着你的一切。
我知道你很奇怪,为什么我现在才在你面前出现,那是因为规则束缚了我,它不许我和你对话。你知道吗?这个故事现在才正式开始,我的父母,也在陈月白生日那天来到了鲸海,所有的角色都已经站在了舞台上除了贺知,所以它不得不让我出现在你的面前,说服你成为那个贺知欺骗也好威逼也好,方法不限。
贺知。少年说罢沉默几秒,突然猛地抱住他,喃喃叫着他的名字。贺知怔了怔,在确认对方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到底没有推开少年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二个人拥抱他。少年的身体几近瘦骨嶙峋,却带着淡淡的暖意。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少年把脸埋在贺知温暖的脖颈处发泄似的哭泣着:我不甘心受规则的摆布,我不甘心我的生命如此轻贱,我不甘心他们的孩子夺走我的一切,我更不甘心,我就这么白白死去,而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贺知,帮帮我!我会送你回家,只求你,让杀死我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贺知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望着天花板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看不得孩子哭泣。他道:我要怎么帮你?
少年抓了抓贺知的衣角,道:你在这个世界得到身体的代价是记忆,因为只有失去了记忆才方便规则把你改造成那个贺知。我可以帮你把记忆提前保留在那个音乐盒里,有一天,当你打开这个音乐盒时,会恢复记忆,那时候,请你把真相告诉我真正的父母,让杀死我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贺知沉默半晌,轻轻推开对方,在对方诧异又受宠若惊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笑道:贺知,合作愉快。
少年睁大了眼睛,眼角又流下一滴泪。
落地窗外的月光淡淡的,贺知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无奈地道:我欠了陈月白很多。
和他做了约定的少年抱膝缩在他身边,歪了头看他,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是嘛
是,贺知懒懒散散舒展了下身体,眼里盛满了月光,他道:你知道这本书的剧情的话,陈月白的眼睛能治好么?
少年沉默半晌不说话,似是不想回答。
贺知轻轻敲敲他脑袋,道:快说。
不能。少年道:眼盲是陈月白一生唯一的遗憾,除此之外,他会过得无比幸福。你不要担心他,他是主角,这个世界任何人陷入不幸他都不会。
贺知挑了眉,眼里明灭难辨,道:这样啊顿了下,他看向少年:你有法子治他的眼睛么?这个少年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有什么邪门歪道却管用的法子并不奇怪。
少年一滞,眼睛向地板看去,张了张口又闭上,才结结巴巴似是有些心虚地道:他是主角,我、我只是个炮灰,怎么可能知道治他眼睛的法子。
贺知笑笑便又轻轻敲敲少年的头,道:看来你是个不怎么会说谎的孩子。快说。
少年泄气地撇了撇嘴,道:他的眼睛在书里的世界根本治不好,可你不属于我们的世界。规则说异世界的人类的灵魂拥有强大的力量贺知,别犯傻,割舍自己的部分灵魂去治主角的眼睛这种事情实在太蠢了。
少年说着抬头看向贺知,于是便看到那双盛满了月光的眸子如此美丽澄澈和明亮,他看到贺知面上带着清扬洒脱的笑,耀眼得像夜晚的太阳。
不要、这样做。少年伸出细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贺知的衣角,眼里有嫉妒和焦急,他重复着说过的话:不要、这样做。他不值得。
贺知却只是像个大人一般轻轻弹了下少年的前额,笑着道:我要离开他了,这几年我欠他良多,总要一下子还给他。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于是少年怔怔地看着贺知,再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嘴唇才动了动,问道:那么你的音乐盒和记忆、也要给他保管吗?
贺知挑了眉想了几秒,便点点头,笑道: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孩子。我们交换了名字,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对彼此都很熟悉。就算我因为失去记忆和被规则束缚变得和现在有所不同,我相信他也会认出我的灵魂,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到那时候,我会履行和你的约定。
少年眼里的嫉妒和倾慕更加厚重,却到底只是大着胆子抱了抱贺知,道:谢谢你。我、我会留在你的音乐盒里,为你守好那些记忆。
说罢,少年抬了眼便看到贺知在月光下笑得流光溢彩,他听到他含着笑意的声音:那就拜托你啦。
第27章 人心
陈月白回来的那天晚上天上星子很亮, 贺知瞧见夜晚的星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对方脸上,陈月白已经很努力朝他笑着,却难掩失望。
这个年纪的好看少年面上如果浮现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会过于蛊惑人心, 没有人会不被少年人的脆弱所打动。那一瞬间,贺知觉得自己也被蛊惑了,便有种愿意为对方义无反顾的错觉明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这也不算一种牺牲,充其量算是偿还恩情。
抱歉把你独自留在家这么久,你还好么?陈月白并未察觉贺知的异样,他笑着将手中的精致纸袋递出去:我给你带了伴手礼。
贺知并未接过纸袋,他静默地看着对方半晌, 第一次主动握住陈月白冰冰凉凉的手指, 将他拉到了露台。
陈月白,贺知伸出透明的手指,指向辽远的星幕, 道:天空是深蓝色的,那里有很多星星。你家别墅在郊区, 所以星星非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