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栖笔尖的墨水未干,滴答染开了宣纸的一角,月归都伺候不好的人,让她来?!
很快,月归从厨房端来了一碗药,黎洛栖从食盒里捧出来时,指尖都在发烫,抬眼扫过面前的仆人,一芍满脸担忧,沈嬷嬷面容沉静,跟她身后站着的家仆一样,仿佛在对她说:少夫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吱呀~”
房门被推开。
一股清浅的草药味在房间里蔓延,黎洛栖双手捧着托盘,“好心”的仆人帮她把门关上了。
她步子踩在软垫上,沉蓝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少女目光小心翼翼地探向床榻上的男人。
褪了红色的喜服,今日穿的是身黑色澜袍,狭长的眼睑阖着,白日的光透过窗牖细碎地落在他脸上,绑起的长发疏落地垂在身后,她忽然想起从前在书里读过的一句诗: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此刻,房间里只有她跟赵赫延,好像这番美色,当真只她享着。
“吧嗒”
黎洛栖心头快了一拍,定睛看,是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于是忙把托盘放到矮几上,低头去拾了起来,原来是本诗经,她轻拍了拍灰,逋抬起头,就撞进一道清凌凌的目光。
她半蹲在床边,浑身血液僵硬,赵赫延——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男人眸光朝她侧来,仿佛在说:还不滚?
黎洛栖忙解释:“我看你东西掉了……噢!还有药,也给你送……”
忽然,她说不出话来了。
嘴唇被一道粗砺碾下,猫儿似的眼睛睁睁地,像被施了定身法术。
她看到赵赫延的食指伸来,在她嘴唇上辗转勾勒,触感冰凉,力道却不轻不重地,从下到上,最后停在她的唇珠上,不过是微微的幅度,就让她忍不住颤了颤,连呼吸都不会了。
“舔一下。”
赵赫延的声音如清泉击石。
黎洛栖脖颈后细微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赵赫延的手收了回去,她看到那指腹上沾染了一抹唇脂,嫣红刺眼,一股隐秘的电流在唇间麻过,好像两个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不能与外人道的事……
少女红润的舌头舔了下嘴唇,更麻了。
赵赫延笑了,没有声音,眼里也是冷的,问她:“苦吗?”
她蓦地一愣,下一刻,转眸看向矮几上的瓷碗,所以他刚才是沾了药汤让她试喝?!
想到这,她又舔了下。
眉头就皱了起来,哄骗病人吃药的话——
“也不是……很苦吧……”
赵赫延神情慵懒,“口渴吗?”
黎洛栖:“啊?”
“既然你能喝酒止渴,那药也可以。”
黎洛栖脸颊一热,他估计还记着自己昨晚拿合卺酒止渴的事,“合卺酒不喝,我替你喝,药你不吃,我替你吃……”
说到这,她眼神小心翼翼地看了赵赫延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此刻她坐在鞋凳上:“夫君昨夜不是还要赶我走么?”
赵赫延此时曲着一条腿,左手搭在床头架上,垂眸看她:“所以啊,我就是在赶你走。”
因着生病的缘故,他的语气很轻,像真是在跟你打商量,但她联想到赵赫延随时会笑着抽刀子的画面,就觉得他不是在跟自己说笑。
“父亲母亲今天还给了我红包……”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了出来摆在床边:“因为青云道长说我能冲喜,侯府就不顾一切把我娶了进来,但……但其实,是因为我救过青云道长,他给我报恩,才让你娶我的……”
听到她这番坦白,赵赫延眉梢微微一挑:“你确定那老道是给你报恩?”
黎洛栖肯定地点头:“夫君的聘礼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而且……”
说到这,黎洛栖语气就顿住了,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我同你说这些,是表明我不是真的能冲喜,但因为收了你们的钱,我不得不完成任务,不然心不安理不得,更走不得,夫君要我走也行,你先让自己好起来……”
“那我要是好不起来呢?”
黎洛栖后背一直:“那你就是存心让我留下来!”
她说得理直气壮,赵赫延不是要赶她走吗,她也想走啊,黎洛栖昨晚想了一宿,只有这一个办法:你要自己努力好起来哦,靠你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赵赫延的眼神变得阴蛰:“存心让你留下来?嗤,自作多情。”
黎洛栖壮起小胆:“总之理就是这么个理,不然我就算逃出府,不出一个时辰全城都是我的通缉令,别说在晋安城立足,恐怕牢房都呆不久就要被咔嚓掉!”
说着,她端过矮几上的药碗,瓷勺在里面搅了搅,“说了那么久,药汤应该能喝了,喏。”
赵赫延偏了下头,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丝玩味:“忘了我刚才说的?”
黎洛栖动作一僵,递到他面前的瓷勺晃了晃,她想到赵赫延说的,让她喝掉药汤……
所以自己刚才那番真诚劝慰的话,这个神经病都没听进去吗,要想她滚就好好吃药啊!
蓦地,赵赫延倾身上前,在她耳边落了句话:“要是我哪天死了,就拉夫人下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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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洛栖从赵赫延的房间里出来时,粉白的小脸一垮,众仆人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唯有月归盯着那托盘上空掉的汤碗眼神发亮:“世子爷把药都喝光了!”
他这一句话,顷刻在整个定远侯府响彻一天一夜。
大家口耳相传,都对新来的少夫人竖起大拇指,“想不到这冲喜小娘子真有两把刷子,刚进门就能让世子爷把药喝下去了!”
“可不是呢,看来那青云道长真是神了,改日我定要去玄都观求张姻缘符!”
“……”
世子爷把药吃光了这个新闻很快就传到了定远侯夫人周樱俪的耳朵里,此刻她正跪在祠堂里,听着沈嬷嬷眉目传神地复述着当时少夫人端着药进屋的情形。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周樱俪一边说,一边让沈嬷嬷从蒲团上扶起来:“快,给我去玄都观再添一百两香火钱!”
很快,夫人因为世子爷喝了一碗药汤就去玄都观捐了一百两香火钱的事又传回到黎洛栖的耳边。
此刻,她双手趴在桌上,盯着眼前的家规发愁,“一百两,明明是我……夫人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一芍给她把中午吃剩的晚饭热了回来,又从厨房里添了点羊肉汤,“少夫人,先吃饱再抄家规吧。”
刚吃了一会,屋外就“笃笃笃”地传来三下敲门声。
“等等!”
黎洛栖喊了声,就让一芍按住手:“少夫人我去看看。”
门外站着的是月归,只见他双手捧着东西朝一芍递了过去,少年笑得眉目疏朗:“世子让我给少夫人送来的,您落在他房里忘拿了。”
黎洛栖目光一错,就看到一芍手里捧着的红包,脸色顿时一赧:“有劳月归了。”
这是侯爷夫人今天敬茶时予她的两个红包,她还没拆开,今日在赵赫延那儿灌了药,苦得她恨不得原地消失,咕噜噜地喝完后就端着碗走了,一副“不就是吃药吗,谁怕谁啊”!
此刻她拿过红包,发现封口被她袖子蹭开了,放到桌上时漏了一角出来,于是索性打开,只是在摊开那张银票之时,清瞳睁了睁——
下一秒,又去拆另一份红包!
“一百两加一百两……”
一芍笑道:“夫人还是疼少夫人的,给青云道长也才是一百两呢。”
黎洛栖并不是很笑得出来,因为只有她知道这冲喜是怎么回事,但具体来讲,青云道长也是始作俑者。
“等等……你说母亲因为世子喝光了一碗药给玄都观捐了一百两……”
“是啊!夫人可开心了,我们整个侯府都很开心!”
黎洛栖脸埋进了臂弯,完了。
如果赵赫延跟侯爷夫人说这药是她自己偷偷喝掉的……那岂不是又要说她瞒骗侯府!
她都能想象夫人让她跪在祠堂,问她:“世子让你喝你就喝,难不成是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分明就是你故意瞒骗我们,以此邀功!”
黎洛栖:“还真是有刀……”
是笑里藏刀的刀,在她耳边蛊惑道:“喝了,我就不赶你走。”
奶奶,您说错了,阿黎不是命好,是命真苦……
那个药真的好苦,呜呜呜!
就这么地,黎洛栖洗了个热水澡后,继续裹着小棉被抄家训。
抄没抄够也不管了,反正多了就备着,指不定下次还要罚抄。
“诶~”
她盯着面前的二百两银票,能想象到侯爷夫人在她身上投射的希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黎洛栖啊黎洛栖,如果你想落袋平安,就必须让赵赫延好起来,这是你在定远侯府的事业!”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伟大,但这第一步就着实难,赵赫延不吃药,为什么呢,一个人难道一心求死吗?
正苦思冥想中,忽然,黎洛栖感觉胃部胀了下,紧接着开始泛恶心……想吐!
她抬手顺了顺心口,那股肿胀的难受却一直没消下去,反而一直往上涌,黎洛栖下一秒恨不得找个桶吐出来,可却只有干呕,整个人脑袋沉沉的,怎么……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进脑子里!
药,难道是赵赫延的那碗药!
一更打过,北方的冬日干燥冷冽,黎洛栖从东厢房跑出来时,顾不得避开袭卷而来的寒风,径直敲开了赵赫延的房门。
“夫君,你的药……有毒!”
她带着一身寒气跑了进来,烛火跳跃间,就见赵赫延靠坐在床头,手里还执着今日那本诗经,闻言撩了下眼皮,一道少女身影就扑了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药有问题,所以让我喝!我现在觉得四肢乏力,头脑发昏,而且特别想吐!我记得乡下的郎中说过,人的身体是会对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产生排斥,而且我打小体壮,肯定是这个药有问题、才让我反应这么大!”
她语速很急,一边说一边捂着胃,一副我必须在临死之前马上告知真相的悲壮……
然而——
赵赫延把书落在一侧,“看来,夫人要比我早下去了。”
黎洛栖:??!!
赵赫延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