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放在这里可行?”
“少夫人,您当心点啊!”
“您要么让厨房来做吧……”
月归把房门一阖,屋外的声音顷刻消散。
“世子,您的药。”
月归将药汤放上矮几,却见赵赫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外面是什么声音?”
月归顿时一愣,自从世子从战场上回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自己的伤都不上心的,今儿怎么关心起外头院子的动静。
“是少夫人把厨房的石磨挪到扶苏院里,咱们有一间小厨房,少夫人就干脆把灶台都收拾干净,不过少夫人不是要做饭!她说就是活络下身子骨,没那么冷。”
说到这,月归紧张地看了赵赫延一眼,“您罚了少夫人三日不得吃饭,厨房也不敢送膳给她。”
看吧,大家都很听您的话。
赵赫延没再说话,端过一旁的药送进嘴里。
月归直到走出世子房间,还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今晚的世子爷居然乖乖把药都喝、完、了!
他忍着雀跃的心情进了厨房,就见沈嬷嬷在那里板着脸给灶台扫灰,月归忙道:“沈嬷嬷,世子爷把药都喝进去了!”
沈嬷嬷扫灰的动作一顿,眼睛都亮了起来,而对面的黎洛栖正在给灶台肚子点火,听说赵赫延自己把药喝了,先是一愣,但旋即就松了口气,这个人总算懂事了点,但转念又想到,他怎么不让自己进去喝药了?
在柴火点燃的时间里,她心里的思绪就绕了几圈。
“少夫人?”
一芍喊了她两声,见黎洛栖盯着灶膛的火光出神,以为她是冷了。
“小心熏着眼睛。”
“无妨。辛苦大家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嬷嬷虽然惯常板脸,但动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吩咐家仆把院子里的小厨房收拾干净,但对黎洛栖唠叨了三遍,不能在扶苏院做饭!
她喏喏地点头,等人都走了,这才走到擦洗干净的石磨边,把削成块的苹果放进去磨汁。
“少夫人,这个办法行得通吗?”
黎洛栖盯着面前的几杯苹果汁,也没底,但她这个人有恒心,遇到难事必定要淌过去心里才舒服。
赵赫延的卧室永远比她的东厢房要暖和,因着清浅的草药味,黎洛栖本来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些,看到他仍旧端着那本书看,心里倒没来由生出些怜惜,这样一个男人不该囿于病榻之间,而该立于猎猎战旗之前。
“搁哒”
矮几上放了个托盘,上面摆着六杯琉璃盏。
赵赫延转眸看去,就听黎洛栖说道:“我把青苹果磨成了汁,第一杯是原来的味道,这一杯里放了半勺白糖,第三杯里放了一勺,第四杯放的是蜂蜜,第五杯里加了一点饴糖,第六杯,混了一半的花茶。”
男人斜蜿入鬓的剑眉微挑,放下了手里的书,“从一更天磨到了二更天,我都让你吵得睡不着了。”
黎洛栖心头一跳,抬眼看他:“厨房离这里很远的,夫君怎么会听见?”
她试图解释,但赵赫延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你怎么试图狡辩。
“那正好……你还没睡……”
赵赫延目光落在琉璃盏旁边,“这是什么?”
“噢,因为果汁味道不同,喝了一杯后吃点松果,这样喝第二杯时就不会受前一杯味道的影响。”
赵赫延大概是累了,懒得叫她滚,便真的端起了第一杯琉璃盏,黎洛栖眼眸清亮地看着他,透明斑斓的琉璃盏贴上男人微薄的唇角,送进舌腔时,润湿了一点唇,一下便艳丽开来。
黎洛栖看着男人滚动的喉结,一时间有些出神。
感觉这苹果汁就算不好喝,看他喝进去也是好。
赵赫延喝完了第一杯,黎洛栖想问他怎么样,却见他捏起了一块松果送进嘴里,这沉默的反应——估计是不好喝了,毕竟苹果原来就是酸的话,磨成了汁也酸,不过没关系,第二杯就甜了。
她看着赵赫延端起了第二杯,喉结一滚,喝完了。
“夫君?”
赵赫延还是没说话。
如此,黎洛栖看他喉结滚过六回了,还没得他一句点评。
她忙了一晚上,眼看都三更天了。
如果赵赫延还说不好吃的话,那她再也不想理他了,虽然她清楚自己是个冲喜小娘子,工作就是让她的夫君好起来,可是就像石磨一样,你再怎么捂,人家也不会开花。
她失魂落魄地将托盘端起,就见赵赫延手背压在了托盘边沿。
黎洛栖动作一僵,抬眸便撞上他黑漆漆的瞳仁。
“不是说,想看我身上的伤吗?”
男人笑时,彻骨矜寒散在眉睫。
黎洛栖不会动了。
赵赫延抬手,将掩在腿上的被衾掀开,仅仅这个动作,就足够让黎洛栖心跳发麻了。
被衾下的男人穿着一袭靛蓝色澜袍,卷草暗纹爬满衣摆,她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
“衣服这么好看?”
赵赫延看她的目光饶有兴味。
“嗯,我坐花轿到侯府的时候,有一个人也穿着这身衣服来接我,他说,是你弟弟?”
话音一落,男人脸色覆了一层寒霜,瞳仁深冷,“还记得他啊。”
黎洛栖想了想:“当时你不出来拜堂……他差点就要抱大公鸡……”
她一时开心就什么都说出来了,突然发现赵赫延气场有些不对。
“夫君?”
“若是跟他拜了堂,你就不用进我扶苏院,后悔了吗?”
赵赫延的话凉得黎洛栖后脊发冷。
“可我是来给你冲喜的,关他什么事啊……”
赵赫延握着被子的手发紧,青色脉络凸显,只是顿了两息,男人的眉眼忽然勾了道笑,不知在想什么,这般落在少女眼里,却已是无方美色。
“伤在左腿上,自己掀开看。”
他倚在床头,唇角带黠,这一句轻轻的话落在她耳畔,带了几分顽稚,让黎洛栖真的觉得,赵赫延可以给她看。
第13章 .我也想看
黎洛栖目光落在这袭澜袍上,指尖捏着袍角,小心翼翼地掀开,就在她要看见裤身时,动作忽然顿了顿。
抿了抿粉色的唇:“夫君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跟我说。”
赵赫延眉眼笑意更浓,仿佛添了几分兴致看她。
澜袍衣摆被她掀起,露出黑色的裤身,而在膝盖往上一寸之处被割开,露出白色的绷带,上面是若隐若现的深红血迹。
黎洛栖怔了怔,赵赫延的伤一月有余,为何还在流血?
她抬眸看向男人,满眼的疑惑,只听他道:“怎么,还想把绷带拆下来看?”
黎洛栖摇了摇头,没有把澜袍放下,而是跪坐在床边侧身看他:“你身上,还有吗?”
赵赫延瞳仁微怔,旋即沉吟道:“右手。”
她视线就落在男人的手臂上,仿佛在说:我也想看。
而赵赫延没有拒绝,黎洛栖就当他是愿意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去揭他的衣袖,一寸寸往上抬,男人的手背很白,青色筋脉若现,骨骼起伏如山连,先是露出手腕、精瘦的前臂……
她一点点地往上看,心脏紧密地舒张。
直到她看见手臂上缠绕的白色绷带时,瞳孔有一刹那,泛起了酸涩。
她觉得自己这份冲喜工作好难,但完不成也不至于死,而眼前的这位少年将军,真的会死。
赵赫延看着她,猫儿似的眼睛汪着一圈雾蒙蒙的水汽,忽而笑了声:“胆子真小。”
黎洛栖抓着他的衣袖,嗡声道:“那天母亲罚我下跪,膝盖撞到了地上,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也像含了水,“夫君……肯定更疼。”
赵赫延的气息微微起伏,伤口上还映着血,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他是这大周朝的将军,他不上战场,那便是要他父亲定远侯去。
“咳咳咳——”
忽然,赵赫延喉咙涌起一阵痒意,猝不及防地呛了出口,男人倏忽打开她的手,拿过枕侧的手帕捂到嘴上。
黎洛栖想靠近他,却让他忽然露出的目光吓了跳。
那是一双防备的,像孤狼受伤时带着敌意的眼眸。
赵赫延不是一个示弱的人,黎洛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问他疼不疼的。
于是低头离开床榻,回到了一开始的距离,给他倒了杯温水。
“出去。”
她动作一顿。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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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赫延房里出来,黎洛栖有些不放心,于是便交代月归去守着。
对于这个定远侯府,黎洛栖不了解,甚至觉得空荡又陌生。
“月归虽然年纪小,但机灵,他父亲是世子早年的下属,后来牺牲了,世子就把月归捡回来养着。”
一芍边给少夫人梳头发边说道:“世子喜静,贴身仆人只有月归,而且定远侯府是将门,规矩已经不多了,比起文臣世家里的条条框框,少夫人应该很快就能适应。”
提到这事,黎洛栖就头疼,双手托腮让一芍梳头发:“我后日就要陪母亲去光禄大夫家,万一做错了还不自知,母亲肯定又要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