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他们依然不存在恋爱关系,活得仿佛一对地下情人。
  被玩弄的嘴唇一日日湿润、柔软,偶尔被咬出来细小的伤口和血,凌安与尤良见面,对方也奇怪他为什么嘴上有伤。
  那晚理应也是如此。两人做点过界又不那么过界的事情,再若无其事地离开,但是这天晚上却有所不同,也许是因为没有吃药,或者是因为接到了凌汭嘲讽他的电话,一切在凌安眼中都变得黯淡,除了这个人。
  凌安冷不丁拖动凳子,坐在林淮雪身旁,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这间自习室的静谧。
  他一字一句分析。
  你不走那条楼梯了,转到东14层,旁听了没有选修的课。
  东14是我最后一节课的教室,那节选修课的地点在我隔壁,下课时间一致。
  你每次都不看我,却非要从门口和窗边走过。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味。过了今晚,我就不会再做以前的事,对你也是一样的,除非我们谈恋爱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明天再说吧。
  话音未落,他被攥紧了手腕。
  林淮雪的指尖很冷,眼眸却温柔,从腕骨松开,又碰到了他的脸侧,很克制地笑了下:这是仪式感吗,好吧明天见。
  林淮雪
  与他约好了时间,准备说出那句答案,让他做足了一切忐忑准备,策划恋爱第一天如何纪念,把自己送出去可行吗,这样的林淮雪,在第二天死了。
  图书馆,教室,辩论赛,实验室这些地方都找不见他的影子。
  凌安询问了教授和其他院系的同学,才得知林淮雪在校园发病,送医之后转院,再也没有消息。
  凌安四处求证,可是所有人都联系不上林淮雪,号码慢慢变成空号,也有人猜测他已回国,很快大家就忘了这个外籍学生,除了凌安。
  他也许再也等不到对方的答复了,在他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切现实比如他互相喜欢的对象可能随时会病死,他这辈子都困在私生子阴影下,永远被抑郁病折磨诸如此类。
  此后休息了一段时间,他勉强自己吃药,休学去了南边的城市。
  本意是在医生建议下旅游散心,没有目的地,在南边的大学参观,后来租了房子旅居。
  林淮雪是华人。他心血来潮报名了中文课,学那个人的语言。
  第一次上课,发觉同组的青年长着与林淮雪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又不愿意死了,至少不是现在。
  霏霏?他念出这个迥异的名字。
  严汝霏皱眉:你不能随便给别人改名。
  等到凌安离开那间画室,重返y洲已经是将近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他身心俱疲,再收到林淮雪的信息,关于消失一年,以及一年前欠的答复,对方一字不提,只询问他为何休学不在y州去了哪里能不能再见。
  凌安不作回答,胃里绞得想吐。
  之后又收到林淮雪的长信息,大意是向他解释之前因为生病待在k国,不是不想联系他。
  凌安一目十行阅读这些解释,浑浑噩噩地回了两句安慰的话,叫对方好好休息有空再聚。
  日子仿佛又回到那时候。凌安疾步走出学校,乘坐地铁返回家中。
  在家里昏昏沉沉睡醒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他走到窗前,十二楼,楼下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静止。
  倏然之间,在黑暗里探出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他按倒在沙发上。
  吓我一跳青年在他耳边说,好险,你犯病了?是我的错不要责怪你自己,也别做这种事啊。
  林淮雪?
  凌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你的药在哪儿呢找到了,今天吃药了么?
  他模样比以前更苍白,的确像是大病了一场,依然矜贵气质温和,身上一件淡色的风衣,袖子挽起,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上的药箱。
  凌安不知道这人如今住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学校,出现在他家里。
  我不想吃。
  他将药从林淮雪手中接过,厌烦地扔掉了。
  林淮雪叹气,上前抱住他,埋首在他颈窝不肯动弹,环抱着他的手臂却一点一点收紧。
  凌安没有挣开,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向你道歉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在k国待了很久。
  林淮雪的视角是另一个故事。
  他总是处心积虑设计下次如何与凌安偶遇。
  每次凌安和他搭讪之前,他都提前打过腹稿,知道怎么回答但只能选最平淡无聊的一种,忍了又忍,最后把自己的病历拿给凌安看了。
  他得以在昏暗的车厢里,生平第一次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林淮雪一度病得快死了,运气好挣扎复苏到出院。
  再回到学校,却根本找不到凌安。
  想着如果能再见面就好了,见到之后却又不愿就此止步。
  我不是正常人,与我恋爱的人得做好下地狱的准备我不希望你难过,抱歉,我醒过来还是想到你。林淮雪接着说,刚才却又看见你坠在窗沿,算了,去他妈的道德伦理,我们谈恋爱吧。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凌安却双手攀在他身上,喃喃自语。
  在身体深处升起了奇妙的快乐,几乎将刚才的痛感抵消了。
  林淮雪在一年前发病,做了几个手术,险些死了,没多少清醒的时候,凌安的联络方式也换了,他每次从手术台上醒来眼前都在浮现关于凌安的幻觉,坐在窗边托腮,左手写字,念中文音标时张开的嘴唇。
  很想念他。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理论上早逝的是我不是你,你起码得活到我死了之后。在那之前,你得接受系统治疗,又犯病了对吗,我就知道,所以我才偷偷进你家你应该住院了,虽然你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很可爱。
  我会按时吃药凌安盯着他看,你不会再消失了吧?
  不会了林淮雪抱紧他,我爱你。
  与林淮雪在一起是他最快乐的日子,然而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
  凌安甚至产生了不真实的错觉空气里都是甜蜜的气息,像夏日苹果汽水,分明这时候是冬天。
  陈兰心和林恒夫妇每隔一段时间飞过来看他俩,住在房子的一楼,放寒假的时候他们和陈兰心一起去了u洲旅行。
  他渐渐拥有之前不存在的安稳感,林淮雪的病情也稳定了很多。
  最后一次手术,林淮雪原本是不想做的,成功几率很低,但他忽然改了主意,这种生活和恋人的爱,给他新的缥缈的奢望,幻想彼此正常的未来,明知道这是赌博。
  凌安在手术前为他祈祷,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从未如此虔诚。
  他从未与旁人说起他和林淮雪的过去,这些裹着蜂蜜的荆棘,就连陈兰心也只知道皮毛。
  至于严汝霏的问题,他作了最敷衍的回答。
  林淮雪是陈兰心的独生子,我名下的19%的股份,原本应该由他继承。凌安慢慢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乱。
  他脸色苍白,似乎沉浸于令人不安的回忆里,目光游离。
  这是怎么了眼前的男人朝他凑近了,摸了下他的额头,不舒服?
  严汝霏敏锐地察觉了异样。
  他对林陈家的继承权争斗没多少兴趣,刚才的问题,也是随口问的,凌安的反应却十足微妙。
  凌安不是轻易失态的人。
  林淮雪,林家长子,也许他与凌安一起上过大学,或者住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陈兰心选择把股份给凌安,而不是陈孟?
  也许不该问这事,他直觉凌安态度不明,至少不愿意提起林淮雪和这些财产继承的旧事,但他压抑不了这种探究伴侣的好奇。
  严汝霏看着他一会儿,问:林淮雪是她亲儿子,为什么把股份给你了?你态度很奇怪林淮雪也是你前任?
  如果是前任,似乎也不合理。
  凌安对前任的态度简直不屑一顾。
  44、第 44 章
  如果是前任,你打算怎么做,继续威胁我?
  凌安的瞳仁仿佛夜里黑色的海,那些情绪掩盖在潮汐里,被雾气模糊,唇角平直,睫毛低垂,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做任何反应。
  铃声打破了此时的沉默,严汝霏压抑着那种诡异感,任铃声响着,上前轻吻了他的脸颊,说:我接个电话,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凌安:你最近向我道歉的次数变多了。
  严汝霏在书房心不在焉地听着下属的汇报,脑海里徘徊着凌安那句话,没多少意味,听起来像是嘲讽。
  他咂摸着那句话,心想果然不该问的。
  林淮雪算是他的大舅子了,陈家林家一直掩饰这人的存在,估摸是先天性的、不方便对外说怕被议论的病情,病得婚礼都来不了。
  凌安不快也情理之中。
  他也察觉到凌安婚后对他的态度好转,出门玩乐意叫上他,甚至善解人意到为了避免被媒体乱写带上第三人。
  分明他们更彼此谅解,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大像漂浮在海上的两艘纸船,被洋流推得更远。
  如果真是前任呢?
  思忖到这里,他挂了电话,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声。
  也许是真的,也可能是自己多想了,这是他的错觉。
  患得患失?
  这仿佛是之前他残酷对待凌安的报应。
  哪怕是真的,他也不能怎样。
  另一边的凌安没有被他的提问困扰,洗了个澡,他睡在自己房间里。
  熄了灯,卧室门被推开,他没有锁门的习惯,严汝霏进来得轻而易举。
  成年人自然有需求,他们是合法伴侣,更不会停止这种夜生活。
  凌安意识刚回笼,隐约瞥见黑暗里拥上来的男人的身体,背脊和腰瘦削有力,肌肉线条匀称却不夸张,那些少年时代的青涩早已褪去,只剩下直白的欲望感。
  凌安抬手搭在他肩上,叹气:今晚我没多少兴致上床啊,下次吧。
  这不是讨你开心吗严汝霏抚摸着他的黑发,十指缠绕着,轻轻嗯了一声,我在这儿睡了?
  随便你。
  凌安拨开他的手臂,自己翻了个身睡在一边,凌乱的床褥空出来一半的位置,严汝霏在昏暗的月光里看向这个人,也跟着睡下了,眼睛盯着身旁,那张双眸阖上的脸,心里泛起的不安慢慢消逝。
  次日周末,虽然休假,凌安也有工作应酬,中午接待了国外的一个重要投资商,晚上又是酒会,他对这些原本态度淡淡,近来莫名厌烦。
  投资商是个中年人,两人早前合作过,皮罗很客气地祝贺他新婚,问他何时开庆祝派对他可以参加。凌安心想这也不值得庆祝,说:那种事,意义不大。
  皮罗不意外:你真是个冷淡的性格,emt的总裁想必是个热情得能与你互补的人。
  他想了下:他不是。
  严汝霏的个性只能用阴阳怪气形容,只是对外摆正经态度而已。
  他和皮罗继续谈正事,调侃放在一边。凌安与陈兰心等高层都接触了几次,林氏的情况倒也没那么糟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在这时候接手确实有些麻烦,但也没有他以前想象那样崩裂。
  陈兰心的病太突然,以至于他也被提早放上高位。不到三十岁,早前不在林氏,凌安想服众不容易。
  他有时候思忖着想,陈兰心叫他联姻也许有这层考虑。
  当然这是他自我安慰,客观地说他在陈兰心眼中就是个可摆布玩具。
  凌安结束了第一场应酬,在公司休息了一会儿。宁琴这几天请了假,今天才回来上班。
  见他一脸疲惫的模样,给他端了杯茶,问:你还好吗?
  不好就不在这儿了,你难道希望看见我婚后精神崩溃吗。
  凌安挺乐意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不算不熟但也不到好友的地步,有些事与她说反而更少负担。
  不至于她说,我是担心你,好像你之前接受不了现实,你那天发火真的吓到我。
  那天确实是我失态了,忘了和你道歉,其实现在想想已经释然了,虽然没有和最喜欢的人结婚,但好歹严汝霏和我认识十年了,谈过恋爱也同居过,好过和陌生人过日子。
  宁琴: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也好。
  凌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婚戒: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盼头,都一样。
  那个人知道你结婚了吗?
  怎么说呢,他如果能听到那些报道我说的不止是千亿婚礼商业联姻那些,包括之前的,我和谁谁谁约会绯闻,大概得醒过来找我要个说法,为什么抛弃他。
  林淮雪对恋人很温柔,以前他犯病不愿意去学校不和林淮雪见面抑郁消沉,无论如何都被一味迁就包容。
  可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没在一起是因为不可抗力吗?宁琴感慨,既然如此和严汝霏结婚也是个好选择。
  倒也未必吧。凌安咬着烟含糊道。
  这场婚姻是他应付行事,如果陈兰心去世,变数太多,说不定会离婚。
  晚上是个小型聚会,打着行会行头在一家酒庄开了个派对。
  凌安被业内一个熟人邀请到了那儿,一进会场就瞥见好几个眼熟的面孔。
  来的不止是他这行业的,还有一些文娱人士,以为眼熟的男人身旁贴着个苏摩,后者正满脸走神地盯着桌上的物件。
  凌安走过去拍他的肩膀,又与他对象打了招呼。
  苏摩眨了下眼睛:你也在啊。
  凌安是他前老板,与他男友也互相认识,自然地融进了他们的话题里。
  苏摩男友正和另一位谈论娱乐圈某个大事件,又向他打听那位明星的情况。
  他已经很久没听说以前圈子里的事了:我知道的不比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