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林间快速穿梭,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他们刚踏上那条街道,便被后方的其他民众推揉着,塞入了人群之中。
  宫主,您还好吗?
  风舒望着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眼睛都亮了起来。纵然如此,他仍记挂着身侧的人,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怕一松开,便会被人潮冲散。
  我没事。你想到哪一摊看看?
  空气中飘散着不同的香气与汗水味,让霞云觉得有些难受。
  他不想扫了风舒的兴,便忍下胸膛翻涌的血气,如是说道。
  闻言,风舒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道:宫主,这人也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到旁边去吧。
  好。
  霞云求之不得。两人不约而同地迈开左腿,往左侧的摊位靠去。
  待他们总算穿过人海,稍微喘口气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包子摊。
  唷,大娘别顾着伸手啊,记得先把铜板放下,才拿包子走哎!
  我说老头,谁要买你的包子啊?这儿好吃的那么多,我不过是被挤来的罢了。
  霞云身侧的女人「嗤」了一声,缩回手,很快又没入了人群中。
  那包子摊前的老丈叹了口气,数了数摊板上零落的铜钱,珍惜地收进腰间的布袋里。
  见状,霞云与风舒对望一眼,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放到包子摊上。
  那卖包老丈见状,立刻双眼放光,道:多谢二位!你俩是要猪肉馅的包子呢,还是韭菜馅的?
  霞云看着那老丈,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他想了想,道:都来几个吧。
  好嘞!
  那老丈乐呵呵地打开蒸笼,摸出几个圆乎乎、热腾腾的包子,然后用油纸装好,递到霞云跟前。
  小伙子,大过年的,怎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儿啊?年轻人嘛,就该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别总拉长着脸,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深闺怨妇?我吗?
  霞云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脸颊,也忘了吐槽「年轻人」这一词了。
  对啊,这年市只此一天,以后想大晚上的外出找乐子,可就没这机会了。
  那老丈自顾自地说着,又翻出一个小包,塞到了霞云怀里。
  喏,这给你,吃了就别再苦着脸了。
  霞云愣愣地捧着那油纸包,没有答腔。一旁的风舒则挑了下眉,问道:老丈,这是?
  是宫里发放的甜米糕。毕竟是过节,普天同庆嘛。
  那老丈边招呼路过的行人,边笑着解释。
  我老啦,不爱吃这种粘牙的小玩意儿。你们拿回去,看是要吃还是送人都可以。
  如此,就多谢老丈了。
  风舒弯出微笑,悄悄往包摊多扔几枚铜钱,然后牵过霞云的手,继续往前移动。
  这过年,宫里还会发放粮食啊?
  风舒笑了笑,道:这可是老规矩了,一年就这一次呢。宫主,您真该多到外头走动,和大家一起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心里也会畅快许多。
  有什么好聊的。
  霞云想起卖包老头说的「深闺怨妇」一词,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撒开风舒的手,迳自往前方走去。
  宫主,等等我啊!
  风舒见状,连忙快步跟上,再次挽起霞云的手。
  你小点声,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霞云没再挣开手,只是责怪似地瞪了风舒一眼。
  放心吧,这儿闹哄哄的,人人都顾着狂欢,不会有人注意的。
  此话倒是不假。这年市里人头攒动,可主要关注点都在货摊上。风舒那一声呼唤,确实没引起他人注意。
  还是小心为上的好。霞云环顾四周一眼,低声说道。
  由于过往的痛苦经历,他只要一陷入人海中,便感觉身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数目光鞭笞一般。
  虽已用化形咒变换相貌,可霞云依旧感觉自己被窥视着,既烦躁又不安。
  不然,我们回去吧?
  风舒停下脚步,迟疑地说着。
  你不是想看烟火吗?这还没看着呢,就要回去了?
  烟火嘛,其实也没那么稀罕,回头我也能造几个玩玩。
  霞云看着风舒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一软,道:被你说了那么久,我都想看那烟火了。不如这样,你暂且放下尊称,唤我「炽云」就好。
  风舒道:这似乎有些逾距了吧?
  霞云笑道:「炽云」非我本名,谈不上什么逾距。宵禁令都能暂解了,就放肆这么一晚,也不算太过分吧。
  风舒低下头,道:那您
  他憋了好半天,嘴唇一开一合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见状,霞云微微皱眉,将耳朵凑近风舒,道:你说什么?
  我
  风舒好似吓了一跳,直接往后退了一大步。
  砰!
  天边忽然爆出一朵璀璨的焰火,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震耳欲聋的响声与欢呼声混在一起,在所有人耳边回荡。
  放烟火啦!
  人们的情绪立刻变得激昂起来,拼命地往放烟火的江边移动。混乱中,风舒握着霞云的手一松,就这么消失在人海里。
  风
  霞云刚出言喊了声,便被推得踉跄了下,随着人流往前挤去。
  他受困于人群中,不知所措地走着,时不时就被迫与他人有所接触,还敏感地察觉到旁人吹来的鼻息。
  眼见前方的男子忽然转身,霞云忍不住狠狠地抖了下,迅速挪移离开。
  他一心想着远离人群,倒也没仔细设定传送地点。待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霞云才发现,自己居然挪移回万仞山峦了。
  他立在高高的山上,望着远处明晃晃的光与烟火,不由得对自己感到生气。
  也不知风舒此刻在哪?
  霞云看着忽明忽暗的夜空,没怎么思索,便直接往山下飞去。他刚掠过蓝严堂,忽地又想了什么,生生刹在了半空中。
  倘若自己前去与风舒会合,那对方势必会因顾虑自己,而无法玩得尽兴。
  既然都已经分开了,那又何必赶着回去,打扰人家的兴致呢?
  霞云在原地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回洞内休息。
  也许是因为不赶时间,也或许是因为心中惆怅的缘故,霞云没直接腾行离开,而是自空中落下,缓缓地踏步往前。
  只是,他刚朝城门方向走了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嘶
  霞云听得那呼痛声,先是心中一紧,然后迅速往后跃开。就着远处的火光,他瞥见自己原来踩着的地面上,隐约有着一只人腿。
  这大半夜的,怎么有人躺在这儿?
  霞云谨慎地后退数步,朝那只腿的方向扔了簇荧光。
  在白光的照耀下,他看清那双腿的主人,是个身着华服的小童。
  他躺倒在地面上,青紫的嘴不断地喘气,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绿。
  你怎么了?
  霞云没贸然上前,而是面带戒备地询问着。
  蛇。
  那小童似乎非常难受,可却没发声求救,只是低低地回应霞云的问话。
  他话音刚落,草丛立刻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随即一条绿影闪过,很快地消失于视野中。
  霞云放出感知,在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才到小童身侧蹲下。
  他仔细翻找了一会,很快便在小童冒血的小腿上,找到两个泛着绿光的牙印。
  这上边透着邪气,应不是普通的毒蛇吧。
  霞云看着那蒸腾着毒雾的创口,喃喃地说着。
  小童半睁着眼,既没回话,也不出声求救。他额头挂满冷汗,可脸上却是木无表情,冷静得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霞云见他肤色逐渐变暗,知是毒液扩散的缘故,当下立刻凝起术力,按在了小童身上。
  你干什么。
  那小童忽然睁大眼,一脸警戒地问着。
  疗伤啊。怎么,一般见到有人受伤倒地,不都会出手搭救吗?
  那小童收回目光,道:不用了,你走吧。
  这孩子,脾气倒还挺大的嘛?
  霞云瞧小童一副倔强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没依言停下治疗咒法,而是继续将白光渡到小童体内。
  你小小年纪,怎就不想活啦?
  不想就不想,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霞云道:说的也是。难得能外出一晚,人人都上赶着狂欢,你倒招蛇咬来了?
  那小童似乎觉得烦了,直接闭上眼,佯作没听见。
  霞云倒也不以为意,见小童面色恢复正常,便将术力收回。
  他伸手在那肉乎乎的小脸上一捏,道:好啦,别躺着装死了,快回家去吧。
  那小童睁开眼,道: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他甩开霞云的手,撑着地面跳起,直接往城外的方向跑去。
  喂,你去哪儿啊?
  霞云有些不放心,便闪身来到小童跟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关你什么事。
  那小童似乎吓了一跳,可依旧端着无表情的脸,直接伸手往霞云身上推去。
  见状,霞云直接一个转身,移到了小童的身后,然后像老鹰抓小鸡般,揪着人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放手!
  小童挥舞了几下手脚,发现无法挣脱后,便冲着霞云叫喊起来。
  要我放手,你得先告诉我,自己要去哪儿。
  霞云一般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可小童这副要强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小童又使劲挣扎了一阵,见霞云没放自己下来的意思,这才悻悻地垂下四肢。
  我要出城寻娘亲。怎么,满意了不?
  寻娘亲?我看你像大户人家的孩子,怎么连个仆从都没带,就这么黑灯瞎火地出城?
  霞云估摸着小童是和家里人置气,这才偷溜出家门。毕竟他一个小儿想自由出入城门,可没那么容易。
  娘亲和爹爹和离,不知上哪儿去了。
  那小童咬咬牙,又道:你们这些大人,总爱管这管那的。我想娘亲,想去找她,为什么就是不行?爹爹拦我就算了,你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我啊?
  霞云听他语气里带着哭腔,不由得愣了下。他手一松,那小童便跌坐到地面上,然后抹了把脸,顺势躺倒在地。
  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死了总行吧?
  这回轮到霞云沉默了。他想了想,也学着那小童的样子,直接躺在了地面上。
  霞云一躺下,那小童便直接背过身去,可透过那微微耸动的肩头,却不难看出他在哭泣。
  见状,霞云半坐起身,从怀里掏出装甜米糕的小包,将束绳解开后,摊到小童面前。
  半夜不睡,肚子饿了吧?这是甜米糕,吃了心情会好一些的。
  那小童盯着米糕看了会,倒也没怎么客气,直接伸手拿起一块糕,就往嘴里塞去。
  起来吃,担心噎着。
  霞云抓着小童手臂,将人拉着坐起。小童这回倒没挣扎,直接将嘴里的米糕吞下,然后又拿了一块。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想通过啃咬的动作,来发泄心中的不愉快。
  霞云见小童眼里还有泪花打转,便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背,道:好啦,不哭了。就算你爹爹不让你找娘亲,你也不能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对自己啊。
  怎就不能了?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性命,总算能由自己做主了吧?
  霞云想起自己受到的天罚,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是可以,但你心心念念的娘亲,若是听闻你死去的消息,该有多难过啊?
  反正娘亲也不要我了,还需要在乎她难不难过吗?
  那你爹爹呢?你大晚上的逃出家门,若真被蛇咬死了,他还不得愧疚一辈子?
  愧疚一辈子又如何?他都害我一辈子没娘亲了,我还管他干嘛?
  那小童说着,可眉宇间的阴郁却微微消散了点。他三两下将米糕吃完,起身拍了拍衣摆,道:好啦,我走了,你别再跟上来啊。
  宫炽云!
  霞云刚想说什么,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他转身朝奔赴来的人招招手,然后笑道:好,那我走了,你也乖乖回家吧。
  谁要回家啊!
  说话间,风舒已经来到两人面前。他瞄了那小童一眼,随即转向霞云,道:炽云,这位小兄弟是?
  霞云道:只是个饿坏的孩子而已。
  他接过风舒怀里的包子,连同包着米糕的油纸一起,递到小童面前。
  喏,这些包子给你,拿回家和你爹爹一起吃吧。
  多管闲事。
  那小童嘴里不情愿地说着,却还是伸手接过了油纸袋。他打量了下风舒,又深深地看了霞云一眼,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喂,你去哪儿?
  霞云对着小童的背影呼喊,而那小童头也不回地跑着,只远远听到一声叫嚷:回家!
  83、第八十三章:白子
  小童离开后,霞云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对风舒道:瞧这孩子,和你小时候真像。
  哪像了。
  风舒扫了四下一眼,道:宫主,您一直待在这儿吗?
  霞云道:有好一会儿了吧。烟火好看吗?
  风舒摇摇头,道:都和您走散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看烟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