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宫里,乔若玉把殷城找来,还专门赐了座,大有促膝长谈之意。
殷城知道她要说什么,情绪难以抑制的起伏。
乔若玉端起茶杯,在口边抿了一下,徐徐道:“小川是本宫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本宫从小带大的。本宫对他的在乎,甚至多于我自己。凡是他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他弄到,就算弄不到,我也会毁了它,这样,小川才不会觉得自卑。”
殷城微微颔首,眉头不断蹙动。
“还记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那个村,村长的儿子有一天牵回来一只小狗。小川很喜欢,想和他们一起玩儿,可是却被村长的儿子奚落,嘲笑,笑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结果你知道怎么样?”
乔若玉一双眼睛,闪动着光芒注视殷城,“那只小狗当天晚上就死了。呵,我一个姑娘,从来没杀过生,那天,是我第一次,双手沾满了鲜血。”
乔若玉的话柔中带钢,隐约在警告些什么。
殷城面无表情,“娘娘果然是人中龙凤,只是这份魄力和胆识,在女子当中就无人能及。”
“后来我入了宫,做了宫女,我和小川的日子也好了很多。我告诉他,我们没有靠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成为人上人。小川很上进,勤勉读书,从不用我操心。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引以为傲。”
殷城点点头,“乔郎中的确是人间难得之人。”
乔若玉莞尔一笑,“你能这么说,本宫很高兴。如此一来,魏姑娘嫁给小川,也不算辱没了她吧?”
殷城起身一揖,“娘娘说的哪里话来?这世上任何女子能嫁进乔家,都是祖上积德。”
“好,说的好!”乔若玉站了起来,昂首道:“大丈夫权利才是最重要的。待此事一过,本宫便找机会向陛下提议,将司礼监的大印交给你。”
说起司礼监,这是所有太监掌管的衙门中,最至高无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所有太监的头儿。包括东厂,提督东厂的太监,往往是司礼监内的二把手:秉笔太监来做。所以严格来说,就是殷城也该听命于司礼监掌印太监。
但是眼下,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一直悬空。殷城以秉笔太监的身份代管,终究是差着一步,若能执掌大印,正式成为掌印太监,那就是名副其实,到时,他的地位才更加稳固。
这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殷城躬身,“谢娘娘提拔。”
从宫中出来,殷城反复回忆刚才乔若玉的话,司礼监掌印太监固然是个诱惑,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个关于杀狗的故事。
殷城没想到,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乔若玉竟然答应了,还专门为此事找他来谈。
难道真是因为他们姐弟出身不好,所以不介意门第?
难道她不想借此机会,与朝中重臣联姻?
殷城觉得想不通,但他再想起乔若玉的那些话,便放下了疑惑,或许真是姐弟情深,只要乔若川喜欢,她便不在乎旁的。
可是,她喜欢吗?若她喜欢,嫁给一个真正的男人,将来生儿育女,人生才算真的圆满吧。而我,终归是给不了她这些……
不知不觉中,殷城已经站在了听雅轩的门外。
此时,还未到开场时,里面只有李掌柜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烦闷。
我该不该问她?
若她说愿意嫁,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但若她说不愿意……
我该怎么办?
我能放弃那无上的权利,选择与乔氏为敌,选择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孤军奋战吗?
“厂公?!”李掌柜偶然抬头时,忽然发现了殷城,立刻迎了过来。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您是来找依然的吧?”
殷城发现,老头儿今日看他的眼神,不似以往那般敬畏,反而是惊喜,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般的惊喜。
他迟疑中点点头,“是,她在吗?”
“在,在,我这就去叫她。”李掌柜转身跑上楼,对着魏依然的房门一顿敲,“依然,依然,厂公来看你了。”
厂公?
魏依然立刻打开房门,“厂公来了?”
李掌柜激动道:“嗯,就在楼下。依然,厂公这个时候还来看你,证明还惦记你。你不如,与他说了吧。”
魏依然没说话,只心事重重的走下楼,来到殷城面前,“厂公今日前来,有何事吗?”
殷城凝视她片刻,“你可有话与我讲?”
魏依然强做欢笑,“厂公来找我,应该是有话与依然说吧?”
殷城回头看了眼放在柜台后那一箱箱未打开的聘礼,“听说……你要嫁了?”
魏依然鼻子有点酸,虽然她不懂朝政,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她是知道的。她不希望一个屡次救过她的人,再为了她而成为朝中的众矢之的。那样,她就太自私了。
她忍住眼泪,故作轻快道:“是啊,日子都定好了。”
殷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厂公不恭喜我吗?”魏依然道。
殷城暗暗吸了口气,“恭喜你,……觅得如意郎君。”
“如果我嫁了人,以后可能就没办法再给厂公说书了。那……,之前没讲完的那个故事,厂公今日要听吗?”
殷城点了点头,“也好,那今日就把它讲完吧。”
魏依然走上台,殷城坐在大堂里最后一排,就像他第一次来听雅轩时那般,聆听她娓娓道来的故事。
魏依然没有改变这本名著的结尾,异族姑娘死了,敲钟人最后选择了殉情,与她合葬在沙丘之中。
殷城眼中闪烁着星点的光,“不是说,结局是好的吗?”
魏依然吞下将要溢出眼眶的泪,“生不能同衾,死而同穴,也是好结局,不是吗?”
殷城想说“是”,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怕一开口,就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痛。
而躲在柜台后边的李掌柜,却已控制不住的偷偷擦拭眼泪。这哪是什么好结局?分明是人世间最悲伤的结局啊。
* * *
“立刻给我把人找回来!”乔府内,得知那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家丁,竟然半夜跑了,不知去向,乔若川盛怒,对着管家和负责看守赵勋的几个家丁大骂,“若是本官的事传扬出去,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大人,您别急,小的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而且,那人已经被打的就剩下半口气了。说不定,早就死在外头了。”管家邓亦琨大着胆子说。
“说不定?!”乔若川气急败坏,“那本官要不要也赐你一顿打,说不定你还能活着。”
“不不不!小的,小的……”邓亦琨吞下一口唾沫,“小的这就出去找人,就是把京城翻个底儿朝天,我也把人给您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
* * *
初冬的夜晚,特别的冷,黎明之时,天空飘起了雪花。
听雅轩外,月光撒落的地方,在雪花飞舞的背景下,一个手拄拐杖,一瘸一拐的人影在黑暗中蹒跚前行。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嫁给那个疯子。
因为乔若川对赵勋全城搜捕,这几日,魏依然一直不让他出门。
但在迎亲的前一日,赵勋拖着重伤的身体,在黎明时偷偷溜出了听雅轩,前往厂公府。他看的出来殷城对魏依然的情感,尽管他不知道殷城会不会放下一切的帮助魏依然,但这已经是眼下时局里,唯一的希望。
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是最滑的时候,赵勋本来就伤的走路吃力,再加上雪滑,他摔了几跤。
当他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抬头时,厂公府就在前面。
太好了,终于到了。
他吃力的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常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正与乔家的两个打手看了个对眼。
赵勋眼睛一张,脚下加快了步子。可他步子再快,毕竟是个受伤之人,再怎么使劲儿,也跑不过两个打手。
二打手一见赵勋,当即露出狼一般的神情,快步朝他追了上来。
因为是在厂督府门口,打手不敢明目张胆的大声喧哗,喊什么“站住”,“别跑”之类的,只是脚下使劲儿的追。
赵勋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他眼里只有面前的那扇大门。只要到了那扇门,他就能有希望阻止明天的婚礼。
到了,就到了……
“你小子,居然还敢出来!”
就在只差一街之隔的时候,眼前光线一暗,两个打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跟我们回去!”
打手说时就要上手,赵勋拼了力气举起手里的棍子与二人扭打,边打边喊,“厂公!我要见厂公!我要见厂公!……”
“你还敢喊!”
“把他嘴塞住!”
“我要……呜呜……呜呜!”
打手堵了赵勋的嘴,架起来就要走,但厂督府门前的守卫也不是瞎子聋子,一大早的,居然有人在厂督府门前公然绑人。而被绑的这个人,还在大喊要见厂公。
这要能视而不见,那他们也就不用干了。
两个守卫当即行动,一个前去禀报殷城,另一个抽刀而来,拦住了两个打手。“你们干什么?”
“呜呜,呜!……”赵勋不断挣扎。
其中一个打手撇着嘴,“呃……,我们是乔大人府上的,这人就是个逃跑的恶奴,我们奉了乔大人的命,抓这小子回去领罚。”
打手以为,只要报了乔若川的大名,这东厂看门的,那立刻就得放行。没想到,守卫完全不理,手在刀柄上一握,“我不知道什么乔大人,我只奉命于厂公。既然此人要见厂公,见与不见,要等厂公之命。”
“呜呜……!”赵勋仍然很亢奋。
打手闻言可急了,“你敢说不认识乔大人?连你们的主子都不敢如此不敬!”
守卫根本不搭理他们,只横刀挡在路上。
打手自知打不过,气的咬牙切齿,“好好,等一会儿你们厂公出来,看他不治你的罪!”
此时,刚跑进去报事的人出来,“厂公让你们进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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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厂公又要耍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