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尽头那扇门打开, 宁佳书眼眶就涩了。
她强忍着情绪,下机的乘客一个个从身边穿过, 她逆行在人流中,直到在尽头瞧见霍钦的身影。
其实霍钦还身在慕尼黑时,就从好几个朋友发来的消息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但当时已经是国内凌晨两点半,他不愿为这件事情把宁佳书吵醒,便只给她发了条定心的消息。
——等我回来。
消息还躺在宁佳书的消息列表,一遍遍看了好多次,这是她的勇气源泉。
两步、一步——
宁佳书像极了归巢的乳燕扎进霍钦怀里,挺括的制服和冰冷坚硬的飞行徽章抵在柔软的脸颊,但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腰线。
“对不起。”
霍钦没有开口说话, 松开飞行箱, 摘下檐帽, 手搭上她的背, 轻轻拍了两下。
旁边就是在排队下飞机的回家华裔,流动的人群视线下, 他却并未像以往羞于情感表达, 把宁佳书推开,叫她听话。
他懂得她现在需要什么。
除了最开始那句, 宁佳书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掩饰不住喉咙里的哽咽。
霍钦却仿佛能体会她的沉默。
直等她情绪缓过来才低声道,“我没关系的佳书,不管是什么困难, 我们一起面对。”
“可是麻烦或许会变得源源不断。明明是我的错,却要连累你被非议、不被家人理解……”她瓮声瓮气地数。
“可这不正代表我们在朝彼此靠近吗?”
霍钦打断, “佳书, 没有人生来就是为对方准备的, 两个人的磨合是每一段修成正果的恋爱都必须经历的磨难。我不在乎那些非议,也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在乎,我清楚我选择的是什么。”
宁佳书咽下了所有未尽的言语。
霍钦的温柔像和风细雨,她沉溺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宽容和爱里。
回家的路上,宁佳书把绯闻发酵的过程大致和霍钦说了一遍,又将夏图南站出来澄清,事情已经解决一并说了。
中间省略了季培风的病情,还有在医院和夏图南对话的部分。
霍钦有些奇怪,但还是将疑惑按下来,“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他了。”
毕竟夏图南与佳书大多数时候都不相合,他没料想对方这次会通情达理地主动帮忙。
佳书并不搭腔。
只是又探过身搂着霍钦的腰,把头搭在他肩膀上。
霍钦都没想到经过这件事,佳书竟然这么黏他,像两个时刻不能分离的连体婴儿。
他移开一些距离,扶正她肩膀,“佳书,系上安全带好好坐,我在开车。”
宁佳书虽是依言系好安全带,却又来牵他的手。
霍钦无奈,“飞行的安全规则比地面复杂那么多,你都能学得好,怎么几条交规就是记不住呢?”
“我当然记得很好。”宁佳书低头,“但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时刻抓紧你。我昨晚还做了个梦,梦到你在我前面越走越远,我来追你却总是一脚踩空。”
她越来越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靠近,好像稍微拉开距离就会失去他一般。
车流在中环堵得水泄不通,霍钦挂到停车档,主动拉起她的掌心。
“梦都是相反的,只要你自己坚定信念,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但万一使他们分开的不是任何人呢?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叫人无奈的事,不然从古至今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爱情的千古绝唱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宁佳书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摩挲霍钦的掌心,说出来的却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霍钦。”
他的手指蓦地攥紧,把每个字的滋味在舌尖咂了好几遍,才提醒她,“你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别再转头就忘了。”
她美滋滋点头,又听霍钦问道,“那今年要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吗?”
宁佳书才展开的笑颜又缩回去了,毕竟谁才发生那样的劈腿绯闻,也不敢立刻就往公婆跟前凑。
霍钦撇一眼就能猜到宁佳书的想法,也不勉强。
“不要担心,奶奶和我爸肯定站我这边,他们都很喜欢你。这件事情我会好好和家里解释清楚的,等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
“嗯。”她乖巧答应。
霍钦从她嘴角收回视线。
宁佳书有时候做错事,真气得人肝胆都生出毛病来,可她讨人喜欢时候,也能一句话就抚平心扉,叫人完全不计前嫌,扔开芥蒂想疼她。
家人的感觉也就是这样了吧。
相爱的时候是情人,更多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宁佳书的老父亲。
*
新来的保姆叫小山,算宁母半个老乡。宁母专门抱着弟弟去介绍所里挑的,小色胚挑来挑去,只往年轻香软的小姑娘怀里扎。
好在阴差阳错挑的这姑娘脾气好,爱干净,手脚也勤快。
小年夜就是四个人一起过的,做了一桌子菜。
宁佳书和大洋对岸的父亲打完视频电话才下楼吃饭,小山站起来给她盛了碗三鲜馅儿的饺子。
宁母着急,“小山给她少盛两个,这孩子最近吃起来怎么没个数,都要结婚的人了,吃成个大胖子,婚纱穿起来能好看吗?”
“妈——”宁佳书拖长调子,“谁告诉你我要结婚?”
“那父母都见了,小霍也跟我说想结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既然是喜欢的人,还拿什么翘。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他爸妈不满意你?”
“您想哪儿去了。”宁佳书无奈。
宁母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我说呢,上次从霍钦家里回来那几天你就蔫蔫的,是不是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的事儿!”
天底下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生的是顶好的孩子,佳书在外头的风评再差,她也觉得自己的孩子足以匹配任何人。
宁母自己再大的苦都能忍,但要是给她孩子一点脸色看,她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去的。
瞧着宁母仍旧怀疑的眼神,宁佳书把筷子一拍,吃不下了。
“您觉着就我这脾气是能忍别人脸色的吗?对我不客气,我不把桌子掀了都算好的。”
那倒也是。
宁母心里的石头稍微落地,“掀桌子大可不必啊,女孩子家的还是要淑女一点,有什么好好沟通,能不能在一起都要保持风度。”
“放心吧,他家人都很有礼貌,对我也挺好的。”
很有礼貌?
宁母放心了,小山却觉得,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太有礼貌,也不是什么好事。
像她妈从小和他爸离了婚,嫁到上海周边城中村,日子过得不错,不仅给她零花钱,还给她买了不少新衣裳。但小山内心仍旧感到不踏实,因为,妈妈太客气了。那种刻意的温柔让人无端产生距离感,好像她们永远不能挨近一样。
她想要的既不是新衣服,也不是零花钱,而是渴望妈妈像对异父弟弟一样,可以亲近敲她的头,用错了毛巾和盆,也能随意对她大小声。
可是,自己也就算了,佳书姐这么漂亮聪明又有气质的女孩子,为什么也不讨人家的父母喜欢?
她来的这些天,听到很多街坊聊天,说佳书姐的爸爸是个大富翁,在澳洲有很多财产要给她继承,就连上海都有十几套房子收租。
像她妈妈嫁的上海人,家里五口人住两间卧室,和别家挤着轮流用厨房,连洗手间都是公共的,已经被老家十里八乡说是攀上了高枝。宁家这样,有两百平宽敞的大房子,已经算是她遇见过最有钱的人家了,没想到这只是她财产的其中一套!
小山一开始不能想象,直到跟宁母打扫时,看见佳书姐的衣帽间,数不清被宁母按季节颜色摆放过的衣服,几个百包填满了整面墙的木柜格子,最便宜的都比她几个月的工资还要高,她这才理解了有钱人是什么概念。
那户看不上佳书姐的人家,眼光也太高了,究竟得有多少钱呀?
当然,小山年纪还小,早早出来挣钱,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有钱并不能解决天底下所有的事情。
像霍钦这样既清贵又有实权的家庭,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
家里自从多了一个人做家务,到处都一尘不染,年底连大扫除都不需要做。
小年夜过完,家里又没什么事,第二天,宁母便让小山帮忙,到宁佳书住的公寓去打扫打扫。
宁佳书当然不会告诉宁母,她现在几乎已经长住楼上了。
促使她长住楼上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何西养的那窝小蟑螂崽子。这几乎是大部分高楼层的住户都避免不了的灾难,团灭再多次,也是蟑螂克星杀不尽,一点残渣吹又生。有人肯帮忙大扫除,何西当然是求之不得。
因此,她没来得及打招呼直接把小山带回公寓的时候,直接和房间里的何西跟夏图南撞了个正着。
他站在何西卧室门口,仓皇扭头朝门口看来,解开一扣的领口还有她车厘子色的唇印,何西更是只穿了件到大腿根的睡袍。
“对不住,打扰了!是我的错。”宁佳书很有眼色就要关门退出去,打算把小山带到楼上歇歇脚。
才转身却又被夏图南叫住,“不用了,我还有事,现在就走了。”
“那怎么行,上次帮我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宁佳书在何西的死亡凝视下开口挽留,“我下楼买点水果蔬菜,你多坐会儿,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好好招待招待你,小山做菜可好吃了,是吧小山?”
“一…一般。”
小山羞得连头也不敢抬,她都没跟男生大声讲过话,更别提这种活色生香的场面。
“你这孩子净会瞎谦虚。”
宁佳书顺手带上门,小山稀被她稀里糊涂挽着往外头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佳书姐用的是什么香水儿?怎么香喷喷的。
“诶,佳书姐,我们不是要去买菜吗?”
“嗯,楼上有菜。”
唬得小山还真以为楼上有个什么开在住宅楼里的超市,进了门才知道是佳书姐男朋友住的地方。
双开门的冰箱一打开,灯光底下堆满了新鲜蔬菜,还有品相又大又好的进口瓜果,一个一个贴标签卖那种。
都是霍钦头天早上买的,本来想和她一起过小年夜,谁知道宁佳书忽然被召回家了,菜也就没做成。
霍钦的家比宁家还要干净,这种干净不体现在物面上有没有灰尘,而是他所有的收纳都非常简洁,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装修色调比小山看的偶像剧还要有层次感。
她踩在地摊上有些不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
“随便坐吧,我们玩会儿手机就下去,”宁佳书把遥控扔给她,“要看电视吗?”
电视打开,不过她怕打扰佳书姐玩手机,把声音开到最小,注意力有点儿集中不起来。
柜子两边摆着相框,应该就是佳书姐和她男朋友的合影。她一开始还只能远远瞧清大致轮廓,屁股悄悄往前挪了又挪,挪了又挪,然后就吓一跳。
妈妈呀!果然是个大帅哥!
她长这么大,还没在现实里见过长得那么英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