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咱们先休息吧”,护工言语间有些担忧“三爷要是知道,又该担心了。”
“没事,再一会,一会就睡,听话”,贺听昭轻声应了,他弯起眉眼笑了笑,样子倒是柔和的很“有我在,他不会凶你们,敢凶我就凶他。”
“哪是顾虑这个呀!”小姑娘嘴巴一瘪,心疼的很“您这样身子哪受得住。”
“我怕你们挨骂还不成?”贺听昭咳了两声,夜间总是比白天让他难受,但还是笑着打趣“小没良心的,可还当我不知道,天天晚上给男朋友聊天呢,我不睡你该打也打,我还爱听你们小孩子聊天呢。”
“哎呀!”护工羞红脸,不好意思的跺了跺脚“我就打了一次!下次不打了,哪里是小孩,您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贺听昭靠在床头听几个小姑娘打趣勉强提了提精神,其实他身子乏的很,但宋铭铮说了晚上回来,就想再等一等。本来讲傍晚就能到,只是去了个宴,得等到晚上散了场。
他不问宋铭铮这些,比如去什么局,和什么人吃饭。但贺家本身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宋铭铮只要人在s城,去的局他自家也总有人去,于是他就总能听说。贺听昭是有些难过的,他的父母也在今夜的宴席上,和宋铭铮代表的家族不同,代表的势力不同,但都是为了他去的,去找那些医学界的天才,给他们接风洗尘,讨欢卖好。
其实他的身体是什么模样贺听昭清楚,他不能阻止身边的人对这具身体无止境的投入,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付出。
唉,贺听昭,你要多撑几年啊。
身体还是由不得贺听昭,捱过了九点,他实在是熬不住了,意识涣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护工怕他出事,便给贺听昭清理了身体,戴好氧气让他在床上先睡着,不敢让他再等。
贺听昭是半夜惊醒的。
他睡眠不好,但很少会有这样忽然惊醒的时刻。从睡梦中猛然睁开眼睛,然后没来由的心悸着。不是那种心脏绞痛的难过,而是说不上来的心慌。
“阿铮…”,他出声唤宋铭铮,喉咙有些干痛,只是他这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这让贺听昭心下大乱。他是侧身冲右睡的,但是不需要回头他也知道,宋铭铮不在他的身旁。
贺听昭动了动右手,摆在身侧的手似乎比往日移动的更艰难些,他想去碰手边的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越是想碰,越是按的艰难。
哆嗦着的右手好不容易按了下去,尖锐的报警声立刻响了起来,夜间的看护火速进来查看他的状况,才发现贺听昭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了贺少,哪里不舒服?”护工们面面相觑,赶忙给他擦汗按摩,放松肌肉“需要叫医生吗?”
“阿铮…阿铮还没回来?”贺听昭气息不稳,但身边有了人之后,那种不安多少减轻了些。宋铭铮答应他的事从来都会做到,他说回来就一定回来“是时间还早吗?”
护工们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轻声安抚着他“您别急,三爷回了,在客房休息呢。那会儿您睡着了,就没叫您,三爷还来看您了。”
“怎么不回来睡?”贺听昭精神很差,需要休息。护工给他按揉左手,却有些僵硬,关节不由自主的往心口抻“他怎么了?”
但凡能回来,怎么会不回来呢?
“您别紧张别紧张,放松放松”,护工怕他出事,只能慢慢哄着“三爷喝多了,说身上酒气怕冲着您,今晚上就在客房睡了。他没事儿的,您放心啊,咱好好休息,明儿三爷就来陪您了。”
“扶我起…我去看看”,贺听昭闭了闭眼睛,他实在担心的睡不着,非得亲眼看见宋铭铮才安心“让我看他一眼。”
贺听昭在任何时候都很好说话,除了在某些碰到宋铭铮事情的时候。比起宋铭铮,护工显然更担心贺听昭,再三好言相劝,但是贺听昭依然坚持要起床“听话…听我话,行不行?我就看他一眼”,他自己不能动,于是很多事就在这时候变得无力起来,连想去看一眼他的爱人都要求人把他抱起来“就一眼行吗?看他没事,我就安心,我回来睡觉,好不好?好不好?”
护工拗不过他,只能托着他的身子把人抱上轮椅,贺听昭晕的没法直坐,左肩受心脏影响出奇的痛,护工忙着给他揉按缓解,还没把他微微拱起的脚丫放好,贺听昭就忍着难受,自己顶了操纵杆,要往外去。
“贺少不急不急,咱们把脚放好,小心磕着!”护工只能把贺听昭的腿脚搁在脚踏上,歪斜的双腿向一侧偏着,脚丫时不时的虚点,微微发抖。贺听昭抿着唇,也听不进话,只颤着声问“他在哪?”
“这,这,我带您去,别急,别急”,护工去推轮椅,电动轮椅推起来笨重,贺听昭不让推,自己控着轮椅摇摇晃晃就往外去,护工连忙护着,怕他碰着摔着,这样出了主卧,宋铭铮却不在旁边的客卧,睡在了楼下。
“不喝,拿走!呕——”一群佣人围在客房外,大多战战兢兢的躬身等候,管家在房间里好言相劝,也是一脸苦相。宋铭铮脾气平日就不算好,家里上上下下都怕他,喝了酒更是脾气大,一句劝都听不得,人明明难受的厉害,也不愿意喝些解酒的东西。贺听昭还没进房间就听见宋铭铮发脾气的声音,满屋酒气弥漫,冲的他心头都开始难受起来。进来一看房间里更是乱七八糟,被宋铭铮砸的满地都是碎片,不知道发了什么火。
宋铭铮的礼服还没脱下来,正统的繁复晨礼服妥帖的套在身上,宋铭铮是典型的衣架子,配着那张灿若晨星的脸,简直是好看的无人能出其右。
他歪在沙发上靠着,一只手支住头阖着眼睛,好看的眉头轻蹙,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来什么,但仍然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管家端着托盘站在旁边不敢出声,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贺听昭,像是看见了救星。他和护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轻声道“三爷,贺少…贺少来了。”
“小昭…小昭…宝宝…”宋铭铮睁开眼睛看见贺听昭,浓密睫毛下的瞳孔瞬间亮了亮,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有些踉跄的往他面前走,走到一半又停下来,站住不动了“回去…小昭回去睡觉,喝酒了,有酒气,你不能闻。”
“阿铮…过来”,贺听昭声音发抖,温柔的出声唤他“过来,阿铮,抱抱我,我难受,要阿铮抱抱。你看,这一地东西,轮椅过不去呢,我过不去,阿铮。”
“不要”,宋铭铮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稳,管家默不作声的靠近两步,生怕他站不稳摔倒。宋铭铮笑起来,咧开唇角,露出牙齿,笑容又大又灿烂,像是年少时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不能去,不能去,小昭…我。呕——”话没说完,宋铭铮转身就往卫生间冲去,门啪的一声摔,在里面吐的昏天黑地。贺听昭的眼圈唰的红了,他抬了抬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贺少…咱们回去歇着吧?三爷…三爷会被照顾好的”,护工小声劝着,贺听昭不做言语,直接控着轮椅踩过一地狼藉,有玻璃扎进轮胎里,但他也无所谓,开到卫生间门口,听里面的动静从剧烈到慢慢消失。
水龙头哗啦啦的,片刻后,宋铭铮把门打开。人看见他愣了一下,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还是晕晕乎乎的,但比刚才好。
“小昭”,宋铭铮的表情变得很委屈,他扶着门框靠着慢慢跪下,爬了两步到贺听昭的轮椅边,把头放在了他的膝上,露出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他“我好喜欢你,好爱你呀。”
“我也喜欢你”,贺听昭心疼的眼泪都快管不住了,但他要是哭了,宋铭铮总是更难受,贺听昭从来不敢掉眼泪,但他实在是心疼“可是以后阿铮不能喝这么多了,都不能回房和我一起睡了。”
“要喝的”,宋铭铮摇摇头,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贺听昭那只动不了的左手,温柔的包裹住它“小昭,我要对他们好,他们才会对你好…要钱我给,要什么我都给,喝酒怕什么…就是怕冲你,酒气,不好,不要闻。”
“你会难受的,我不想你难受呀。”贺听昭一句话说着说着,声音颤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滴的泪如雨下“阿铮…不要的,我们不求人,我们不求人,我不要你去,我们不去,再也不去了。”
这个一直保护他的男孩子,成长到了今天,已经权势滔天,有什么人还敢灌他酒?又有什么人会让他一杯杯敬酒,只有为了他,只有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身子,为了他,一个个去求医生,去卑微的,替他一个个祈求,让他们救救他,求他们让自己舒服一点。
那他宁愿不好,宁愿痛苦,宁愿十年前就死在宋铭铮的怀里。
他的男孩,可不要低头。
“小昭,你要好好活着”,宋铭铮轻声说“不哭不哭,我才不委屈,想你好,我想你好,我们要在一起。”他抬手去给贺听昭笨拙的擦眼泪“小昭不哭,你难过我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多爱你。”
可是说着说着,连他自己的眼圈都红了。
宋铭铮伏在爱人的膝头,表情委屈,像是做错了事小声道歉“小昭…对不起,都是我害你难过,我害你瘫痪,又害你难过,你不要难过…是我没用,你不要难过了…”
“没有,没有,嗯?”,贺听昭挪动右手,蜷缩颤抖的指尖慢慢蹭到宋铭铮的脸,他们相互抚摸着,相互安慰着“阿铮,那你要听我话,听我话好不好?”
“听话”,宋铭铮点点头,歪着脑袋冲他笑“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那阿铮去喝醒酒汤,带我回房睡觉好不好?”贺听昭简直心疼的没办法看他的表情,他抖着声音慢慢哄“阿铮,我困了,再熬我就难受了,带我回去睡好不好?”
宋铭铮笑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样深的夜,有人恋爱,有人伤心,有人独自寂寞,有人撕裂自己,有人正在幸福,有人正在别离。
也有情人正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