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14——1937年10月19日
为了帮乔太太在洛阳安家,罗家几人又在洛阳多停留了几天。
白丽梅和奶娘忙着帮着乔太太购买安置新家需要的锅碗瓢盆、窗帘被褥,而罗介亭在婉拒了乔太太赠送马车的提议后,和郎中一起帮着她把那匹马和车都卖了一个不错的价钱。
只是奶娘在离开洛阳的前夜,因为乔太太以后要一个人带着俩孩子留在洛阳,忍不住私下跟白丽梅嘟囔几句。
“唉!咱们那么劝她一起去西安,她偏要留下来。老话是听人劝吃饱饭。她那么年轻,就这么带着孩子过可怎么成。”奶娘替乔太太愁未来。
白丽梅见乔太太从石家庄那天之后就刚强起来,对她在感激之上又添了几分敬佩。她就站在乔太太的立场上,耐心地解释:“奶娘,其实我觉得乔太太这决定挺好的。你看那国小给的条件多好,有免费的套间住不说,每个月的薪水也高,都够她三口人吃饭的了。这也省得她到西安了,找不到像这样的教书工作坐吃山空。”
“可万一日本鬼子打到洛阳了,她连个帮手都没有的。”
“奶娘,你放心好了,这一时半晌的,日本鬼子也打不到洛阳这儿来。再说洛阳离西安也不远,火车来回的也都方便的。遇事儿不妙,她还不会赶紧坐火车走啊。”白丽梅宽解奶娘。“等我们在西安安定下来了,要是遇到和这边国小差不多的教书工作,再给她发电报过去也方便。”
奶娘见白丽梅这么说,看她劝说自己时也免不了忧心忡忡地蹙眉,也就不念叨乔太太要在洛阳教书之事儿了。
奶娘明白白丽梅忧心的是什么,她也跟着操心——不知道罗家在梨树县的老宅有没有收到他们报平安的信。他们到了保定就发了电报也写了信。到石家庄、郑州、洛阳这一路,每到一地,他们小夫妻俩都会写信回去,但从来没收到那边的回音。
像罗家这样三个儿子都投笔从戎,就是在将门之中也是很罕见的。而这一年不仅罗介亭巴巴回来参军的北方在打仗,谁也没想到老大老二在的上海也打仗了。这一打就是两个多月了……罗家三个儿子今年都在战场上,还不知道梨树县的老人家们该怎么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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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乔太太,罗介亭准备坐火车去西安。但郎中看罗介亭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就不准备跟他们去西安了。他拒绝了罗介亭把跟随他们一路的大青骡子和马车交还给他的打算,他想把赵铁蛋塞给罗介亭。
他说:“你要坐火车去西安,那我就把大青骡子和马车也处理了。我坐火车回北平。这小子我带着他是个累赘。”
赵铁蛋原听说坐火车去西安还发愁他的驴车怎么办,现在愁的是先生不带他了。
“怎么办?卖了呗。你跟着他们坐火车去西安,当天就能到了的。赶驴车要走好几天的。”郎中对一路跟下来的赵铁蛋的印象还不错。人不算特别聪明,但胜在吩咐他去做的事情从来不耍滑,还多多少少念了几年书。要不是有日本鬼子打仗这事儿,自己倒还愿意收他的。
“先生,我爹让我跟着你。我不给你添乱,你回北平就带上我吧。”赵铁蛋哀求郎中。
“北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郎中拒绝他。“再说你爹是奔着你离日本鬼子远远的,才让我们带着你的。”
“是让先生带着我。”赵铁蛋强调:“我爹嘱咐我跟紧先生。”他早就知道罗介亭的计划:回西安继续读大学,罗太太要把高小读完。而奶娘是照顾他俩的。那自己跟着他们去做什么呢?
“我把你带回到日本鬼子占据的北平,有违你爹的托付,不成。”郎中摇头。
罗介亭见赵铁蛋要跟着郎中,郎中坚决不肯带他,就折中地劝说道:“铁蛋,你先跟我去西安了。等先生回去北平,要是北平的情况可以,我再托人把你带过去。他在北平的同仁堂当坐堂先生,好找。”
赵铁蛋见郎中满意罗介亭的提议,只好顺从了他们的安排。而郎中见终于把赵铁蛋安排出去了,满脸轻松地说:“我先送你们上火车,然后处理了骡车和驴车就回北平。你们到了安顿下来记得写信给我。”
“是,先生。”罗介亭和白丽梅一起站起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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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找了那天认识的警察,给罗介亭他们几个买了一个卧铺包厢。还是那俩警察帮忙,把他们几个送上了火车,令他们躲过了在拥挤的旅客中推搡上车的艰难。
郎中叮嘱赵铁蛋:“火车上你机灵点儿,有什么事儿多替罗参谋他们跑腿。到了西安,要记得去找挑夫,罗参谋还不能提重物。”
“是。”赵铁蛋答应。他跟着又说:“先生,要是北平无事儿——”
郎中打断他的话说:“我会捎信给罗参谋的。你好好跟着他读书认字。”
但他和赵铁蛋都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七、八年。
火车启动了,郎中和送他们上车的警察再也看不到了,罗介亭疲惫地躺倒在卧铺上。白丽梅赶紧上前帮他脱外套衣服,赵铁蛋也很有眼色地去帮忙脱鞋,好让罗参谋能躺得舒服点。
奶娘给罗介亭泡了一杯郎中配的药茶,叹道:“姑爷,要不是老太爷子昔年义薄云天,伸手救了郎中他父亲那一大家子。如今啊——”
罗介亭靠在白丽梅用两床被摞起来的被垛上,笑着接话道:“那我可能早已在南苑化成白骨了。是不是?”
奶娘点头说:“前人栽树余荫后人了。”
罗介亭接过药茶,慢慢吹着,轻呷了一口说:“奶娘,往后再别说我祖父义薄云天的话,他那是收了银子办事儿,是应该的。”
“先生也是收了钱办事儿的。难道我们还能不感谢他了?”白丽梅轻嗔一句,接着忧心忡忡地说:“倒是先生这时候回去北平,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罗介亭安慰她说:“丽梅,你放宽心。先生回去坐堂应该无妨。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生病啊。日本鬼子再怎么没人性,也不会把郎中他们这样少不得的人怎么样。再说先生是个谨慎的人,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靠着他呢,不安全他是不会回去的。”
“是啊,日本人也没把东北三省的人杀光。有用处的人,他们还会给条活路的。只是不知道老太爷子他们怎么委屈呢。”奶娘又给白丽梅泡了一杯药茶。“姑娘,这是先生特意给你配的。”
白丽梅端着药茶,坐到罗介亭对面的铺位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她顺嘴跟挨着自己坐的奶娘,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罗介亭对奶娘那没把东北三省的人都杀光的话哂笑。但她不想跟奶娘辩驳。事实上,不知多少人是这么认为的呢。跪下当亡国奴苟且偷生,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生不如死。但对那些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的奴才,可就未必不能忍受了。
罗介亭喝完药茶,回身把被子展开,奶娘抢在白丽梅的前面,帮着罗介亭盖好被子,把另一床被子抱回来。等罗介亭闭眼要睡了,她放低声音对白丽梅说:“姑娘,你也歇一会儿吧。”
“好。”白丽梅答应着准备去上铺。奶娘拦住她说:“你躺下面,姑爷有什么事儿。你也方便照料他。”
白丽梅知道奶娘的身手,见她这么说便也就由着奶娘到上铺歇着了。
赵铁蛋伶俐地去插上门,然后爬到罗介亭的上铺,三下两下就钻进了被窝里。他侧脸看奶娘合眼,像是睡着了的模样,罗太太又是背对着自己在整理床铺,就放心地去抠自己的裤腰带,在被子里一个一个地去数他的家当。大部分是他爹给他的救命钱,这部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的。还有一小部分是郎中折价给他的毛驴钱。
虽然这些钱在他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一笔巨款,但这笔钱要花到罗参谋送自己去北平。赵家老爷和郎中有旧,但是罗参谋可不欠赵家老爷什么。唉!也不知道这笔钱够不够呢。真愁人啊。
他的下铺,合眼假寐的罗介亭也在想银钱的事儿。
梨树县老家的家产,父祖在9.18那年开始,就陆续卖了不少,都捐给东北军等做抗日的军资。如今剩下的那些,也就够祖父母和父母亲的日常嚼用罢了。几年前带着妻子过来北平求学,差不多都是大哥和二哥资助,这也是他停下学业去参军的原因之一。
虽然那学生兵一个月只有三块大洋,可自己在团部当参谋,就不是那个数了。但妻子这次求郎中出手救自己,差不多是把这几个月的积蓄都用完了。便是自己不说,妻子心里也是有数的。
“咯噔、咯噔”,火车车轮在铁轨交接处发出有规律的震动声。罗介亭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到了西安以后,是继续上学呢,还是在当地谋个差事做?不等他想出个究竟来,尚未完全恢复的他便在火车的晃悠和咯噔、咯噔的震动声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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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陇海铁路原为陇(甘肃)秦(陕西)豫(河南)海(州)铁路的简称,后定名为陇海铁路,是中国东西向的主要铁路干线之一,全长1759公里,洛阳段为回郭镇至铁门间,线路长度为82.071公里。
从1905年开始,清政府以洛阳为中心分段修建,先修了洛阳到开封段,称汴洛铁路,全长184公里,于1910年通车,然后再修建洛阳到潼关段。
1912年9月,北洋政府利用汴洛和洛潼等段延建东至海州西至兰州的干线为陇秦豫海铁路。1913年5月,陇海线东西两端全面开工,洛阳至观音堂一段于同年9月临时通车,至1916年1月正式通车。
至1931年12月,陇海铁路东段自大浦,西段至潼关全部通车。潼关以西工程由国民党政府筹款,中国技术人员主持设计施工,1935年4月徐州至西安段通车,1936年12月通车到宝鸡,1937年3月,连云港至宝鸡全段通车。
抗战爆发后,陇海铁路郑州至洛阳间线路曾被拆除。
解放前全国铁路的平均时速是48公里/小时。洛阳到西安不到40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