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繁华他们看过了，也摸过了，二房夫人某夜突然清醒过来，喜得宋老太太在小佛堂跪了小半个时辰，而后又差人送了好些个金银布匹到思辨房里来。宋青青摸着拳头大的金锭子，眼睛都看直，“普通人家辛辛苦苦数载，都赚不到这块的边角。”
钱，该怎么办？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思辨，天厄向来不在乎这些，小白也着实看不上人间的铜臭物，宋青青不一样，她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对金银钞票有着本能的喜爱，她想要，可她不敢说。
“收下吧。”思辨瞧了眼雕花的漆盒，又把视线移到手中的经书上，“咱们明个一早启程。”
“这么快。”宋青青把钱匣子圈在手臂里，下巴放在上面，摇晃着脑袋，跟得了肉骨头的看门阿黄模样极其相似。
“咱们下一步去哪儿？”小白跟着一起把脑袋放在匣子上，她在宋府里闷了好些天，无聊至极，早就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三位与贫僧本不同路，出了临安便各奔东西罢。”思辨唇畔含笑，经书被轻轻敲在掌心，“贫僧也想寻个清净的佛门之地，去求宿几日。”
这是要分手的节奏啊。宋青青看了眼小白，就见她笑容僵在脸上，心中不由得感叹两声。转念又想到什么，连忙把目光移向天厄，果然，天厄也眉心微皱，看上去颇为不舍。只有宋青青明白，他不舍的不是思辨，而是思辨脖子里串着的那颗舍利子。
“我也要去！”小白‘嗖’的一声蹿到思辨面前，她手指绞着飘带，说出的话口不对心，“好不容易离开了青城山，总要多玩些时日才是。”
阳光打在思辨的脸上，投下好看的阴影，就见他笑着轻轻摇头。
金银布匹乃至宋府为他们准备的马车，也不过是跟着他们到城门口而已，思辨索性把东西全分给了周边的乞丐和快要饿死的流民，宋青青在众人口口声声‘活菩萨’的高呼下，心在不停地滴血，钱啊，这些都是她的钱啊，好歹分成四份把她的那份给留下不是。
禅房内，正在打坐的法安禅师手中的动作微停，念珠上雕刻的经文略带了灼人的热度，两道花白的眉毛垂在脸侧，他依旧双眸轻阖，口中念念有词：五蕴六尘，佛菩萨成大觉度一切苦厄，而非反被众生所缚。
舍利上镀起的金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甚至都未抵众人眼中。
四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没了车马，反倒是更自由，小白和宋青青在林间小道里穿来绕去，偶尔有方成精的小妖，撞上二人，吓得当场现出原形，只引得二人咯咯笑个不停。
思辨话不多，天厄除了在宋青青面前有些不带正行，平日里倒也装的端正，隔三差五也与思辨聊上几句。
“小师傅胸前佛珠有颗不同，可是有什么说法。”天厄适时开口，“在下已好奇许久。”
这才引得众人把目光移到他的胸前。
“此物件乃我寺高僧大德生前的功德慈悲智慧化成。”思辨想到了他第一次听见到这串佛珠的情形，那日法安禅师为他剃度，把这串佛珠挂于他的胸前，佛珠微亮，使得寺中弟子啧啧称奇。师傅说高僧圆寂之日，是他与他初见之时，耳后此物第一次发光便是他初到五莲寺，诸法因缘生，世间上的事事物物皆非凭空而有，该物注定与他有缘。
思辨摸了摸胸口的佛珠，心再度安宁下来。
临安的事情已了，林姨娘与他的缘分也随之尔灭。
此后他的一生，唯有佛，唯有法，唯有……
袖口被人使劲的拉扯，思辨回神，就见小白弯着腰，笑眯眯地拉着他的衲衣，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她怀里还逗着几颗不知哪来的果子，红彤彤地又大又圆，她从中捡了一颗最大的单手递到他面前，“喏，给你。”
“谢过素素姑娘。”果子落在掌心，沉甸甸的一颗，泛着诱人的清香，思辨手指不由的抚上胸前的佛珠，有些波动的心绪再度归于平静。
来到钱塘县周边不过是两日后，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觉得时光过得着实是快了些。
这几日，流经过钱塘的江水河口段主槽摆动频繁，县里正急着修葺江坝，稳定河势，使得这个安逸的地方显得忙碌了许多。
“咱们来的不是时候，都道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要咱卡着日子来，说不定之后路过盐官镇，还能看看这所谓的天下奇潮。”宋青青背着手，不由觉得有些可惜。
“我看这儿人来人往的，干这些活计倒是辛苦得很。”小白跟思辨呆的久了，也不知何时生出来了些悲天悯人的性子，“不如，咱们用法力助他一助？”
“世间自有其规律，你们的一举一动皆不可用到凡人身上，切莫坏了别人的命数。”思辨知小白是好意，语气便也温和了许多，林姨娘那事是他起了私心，这才睁一眼闭一眼任小白行事，如今意识清明，倒不好在放任他们，“自有法缘。”
“你们这些做和尚的，想的好生复杂。”小白揪了揪思辨的衣角，见他脚步慢下来，才继续软糯糯的道，“我肚子饿了。”
晚饭是白面馍馍，篝火烧得正旺，小白按着性子啃了两个馍，这才蹭到思辨身边讨水喝，清冽的泉水滑过喉头，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宋青青虽然脑子没那么好使，但是眼力见挺好，只拉着天厄蹲在远处讲故事，话虽如此，耳朵却张的老大，把篝火旁两人的话尽收耳底。
今日的星很美，小白盘着腿坐在思辨身边，心跳的像打鼓，她小心的按了按，却是怎么也按不下去。
“思辨。”她忽然开口，换来了对方温柔的回望。
多么温柔的眼睛，小白看着他晃神，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人和九百年前那个捏着她威胁取她蛇胆的男子联系不到一起。
“怎么了？”思辨手里的佛珠还在微微转动着，一下又一下，风那么轻，柔的像吻，他见她出神，忍不住继续唤，“素素姑娘？”
素素。
素素。
小白觉得这两个从他口中说出来，简直是世间最好听的名字。
“思辨。”心底不知哪里来了勇气，没错，是勇气，比起甘心分给宋青青一半耗子，还要大千倍百倍的勇气，她伸手握住他的指头，瞬也不瞬的盯着他，“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宋青青手中的馒头被吓得滚了老远。
她屏着呼息，暗地里握拳头给小白加油。
“我爱你。”思辨的手里的佛珠越念越快，摸到舍利的瞬间骤停，他对上小白惊喜的眼神，清晰道，“如同爱天下万人。”
“什么万人，你又不晓得他们是谁，为何要爱他们。”小白腾然起身，她还拉着思辨的手，“可我不一样，你是晓得我的。”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你我相识了九百年，也算得上民间话本子里的青梅竹马了。”
“贫僧拢共活了不到二十个春秋，何来九百年的相识。”思辨示意她坐下，将要把手抽回去，就被人死死地握住，“与你相识的人不是我，人世匆匆，最多不过百年而已。”
“没关系的，如果你是怕你活不过我，等你轮回转世，我会再去寻你，我眼神好，一眼就能认出你来。”小白昂着头，向他保证，“我不会去偷长命的仙草，我会让你走六道轮回。”
“我是僧，你是妖。”
“那又怎样，你不说万物平等么，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干系。”小白讲起歪理来一套一套。
相顾无言，唯有叹息。
这夜，几人各怀心思睡得皆不太踏实，金山寺的寺门大开，禅房里的老和尚不见踪影，禅杖敲在地面上，咚咚作响。
思辨缓缓睁眼，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思辨，随为师回去。”
“师傅。”
篝火烧得通红，他将起身就见一道白影挡在他的面前。
小白的声音难得带了丝恼怒，“你是谁，为何要思辨随你离开。”
“老衲法安。”老和尚望着屋内的四人，僧与妖，眼神扫过天厄，这才微怔，以及一副是人却无人气的身体。
“帮小白。”天厄和法安仅对视片刻，便当机立断，他靠在宋青青身后，这老和尚不是个简单的，思辨若跟着他回了寺庙，取得舍利子怕是难于上青天，他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没兴趣，但断不能碍了他的路。
法安禅师依旧安静的立在原地，眉眼处处透着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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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一世就快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