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卿刚到沧都赵子星的宅子里, 对人事还不熟悉, 所以也不疑有他, 从香冬手里接过了醒酒汤,然后说道:“还劳烦这位姑娘, 帮我扶一下你家大少爷。”
香冬一听, 此举正合她意, 她正愁找不到借口, 能够留下来, 盯着赵子星喝完这碗醒酒汤呢。
于是香冬把端着醒酒汤的托盘,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走上前去,将在床上躺着的赵子星,半扶着坐了起来。
顾卿卿.摸.了.摸.盛着醒酒汤碗的外沿,觉得不冷不热,入嘴应当是刚刚好,便拿起了勺子, 舀了一勺醒酒汤, 打算喂赵子星喝下。
恰好此时,牧申在屋子外敲了敲门, 说道:“顾姑娘,刚刚奴才去厨房里问才知道,李大娘一时疏忽, 忘了准备雪花乳糖, 现在奴才正好给送过来。”
“噢, 是牧申啊…”顾卿卿喂醒酒汤的手顿了顿,然后朝门外答道:“送进来吧,我一会儿服侍子星用完了醒酒汤,就给他吃。”
原来赵子星这几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喝完药,或者用完醒酒汤之后,都要吃几块泽芝斋制的雪花乳糖,所以这糖,厨房里都是常备下的。
只是赵子星近年来,越来越老成持重,不怎么过多的饮酒了,再加上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生病频率较高,所以掌管厨房的李大娘,一时大意,就给忘了这茬。
多亏得牧申心细,特特的跑厨房去问了一遭,才不致于赵子星在用完醒酒汤后,吃不到雪花乳糖,而大发雷霆。
香冬把端醒酒汤的丫鬟杀.死,并夺过醒酒汤,在汤里加了致.命.的.毒.药之后,就端着托盘去了上房。
因为香冬进府时间不长,所以她并不知道,赵子星在喝醒酒汤一事上,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此时香冬一听说,牧申要进屋里来送雪花乳糖,就知道事情要糟。
牧申此人心思缜密,又对阖府上上下下的人事情况很是熟悉,他看到自己在上房,肯定会多加盘问。
于是香冬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取出藏于袖中的匕首,打算先杀了赵子星,然后再伺机逃脱,毕竟这府里除了一个岳行云,其他的人,她根本都不放在眼里。
至于蒋亦题和筝筝二人,香冬常年做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细论起来,跟牡丹门也算是同行。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世上,要论起熟悉程度来,除了生身父母之外,同行之间对彼此的了解,应该也能拍得上号。
所以香冬知道,按照蒋亦题的脾气,对于此事,他肯定是作壁上观,不会真心实意的出力的。
想通了这一点,香冬也不再犹豫,赶在了牧申推门进来之前,从袖中掏出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然后香冬把顾卿卿往旁边一推,对着赵子星的心口位置,就刺了下去。
顾卿卿见这位圆脸圆眼的和气丫头,转瞬之间就变了脸色,她手里拿了一柄匕首,如杀.神一般,毫不犹豫的,就冲着赵子星刺了过去。
盛着醒酒汤药的碗,因为顾卿卿的被推,跌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夸嚓”一声脆响,而摔得粉碎。
牧申听到房间里有异响,也顾不上行礼问安了,进屋后端着雪花乳糖,绕过了碧纱橱,就奔到了里间来。
牧申刚刚跑到了里屋,就被房间里的情形震慑到了。
原本应该在向小园的客院里,做洒扫的三等丫鬟香冬,此时手里拿了一柄不断在往下滴.血的匕首,站在了赵子星的床边。
而顾卿卿则趴在了赵子星的身上,她的后背上,被捅了一个血窟窿出来,里面流出来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变成了黑紫色。
原来是刚刚顾卿卿见情势不好,她稍一联想,就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就是当初在金陵城筵席上的时候,听说过的那位赏金猎人。
电光石火之间,顾卿卿也来不及细想,只是出于本能的,一下子扑到了赵子星的身上,替他挨下了这一刀。
香冬倒是颇为惊讶,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卿卿姑娘,竟然在生死关头,反应如此迅速,用不亚于练武之人的敏捷之姿,毫不犹豫的替赵子星挡下了这一刀。
香冬见一击不成,怕再纠缠下去,会误了自己脱逃的好时机,毕竟那位名镇江湖的采花大盗岳行云,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银子没了可以再挣,但是命没有了,就是再也无机会了。
顶尖的赏金猎人,就是在关键的时刻能够拎得清,于是香冬也不再纠结,而是扔掉了手中带.血.的匕首,急掠到墙边,破窗而出。
刚刚赵子星被顾卿卿猛的一撞,不禁睁开了醉意朦胧的两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名脸生的圆脸丫头,手起刀落间,朝自己刺来。
但是自己的身上,却没遭受到预料里的疼痛,原来是顾卿卿护在了自己的胸口前,替自己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赵子星被吓得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忙抱住顾卿卿委顿在床.上.的.身.子,唤道:“卿卿,卿卿?能听到我说话吗?”
手在.摸.到顾卿卿后背的时候一凉,借着烛火,赵子星看到顾卿卿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变成了黑紫色,一颗心便如坠入了冰窖中,冷了大半,然后他转头冲着牧申大喊道:“小园,向小园,快!牧申,快!快回南青客栈,去把她带回来。”说到后面,赵子星的话里已经带上了颤音。
牧申知道此事耽误不得,便急忙跑出了屋子,在路上随便抓住了一个人,让她去请岳行云到上房,就说有天大的急事,然后还记得让岳行云,再带上一瓶上好的金创药。
而牧申自己则奔到了马厩里,挑了一匹快马,朝着南青客栈的方向,疾驰而去。
“子星…”顾卿卿此时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庞,已经尽失了血色,她贪恋的盯着赵子星的眉眼,艰难的说道:“不要去喊向姑娘了,来不及了,陪我说说话吧…”
“不,不…来得及…来得及!你信我…”赵子星现在两眼赤红,心里是一万个后悔,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晚上,会因为心疼南絮,而没把向小园带回到府里来。
但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子星一边儿徒劳的,用手捂着顾卿卿的伤口,一边儿强颜欢笑道:“卿卿你别睡觉,你说,不管说什么,我都听着呢…”
顾卿卿闻言后,吃力的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慢慢的帮赵子星理了理头发,然后说道:“子星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拔尖好强,事事不肯落于人后…就算身处烟花之地,也从来没有灰心气馁,就盼着有一天…有一天……”
赵子星听到这里,已是再也止不住泪水,“卿卿,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不…子星……”顾卿卿温柔的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从十三岁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今生今世,不管为你做了什么,我都是甘之如饴…”
“况且…感情的事,哪能强求呢,你不爱我…并不是你的过错…”
“而且……”说到这里,顾卿卿微微的开始咳嗽了起来,赵子星感觉到,她后背的血,流的更急了。
“好,好…卿卿……”赵子星柔声安慰道:“咱们慢点说,缓缓的说,等到向姑娘来…”
恰好此时,岳行云手里拿了一瓶金创药,人还没进屋,就听到他的大嗓门嚷道:“大晚上的,这门儿也不关,出了什么事儿啊?牧申还要遣人,这么着急忙慌的喊我过来,害得我澡才只洗了一半。”
话音未落,岳行云刚转过了碧纱橱,就看到赵子星抱着顾卿卿,瘫坐在一大片血.泊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啊?”岳行云被吓了一跳道。
赵子星没有接话,而是急切的问道:“岳兄,身上有没有带金创药?”
“噢,有!”岳行云答道:“刚刚牧申,特地嘱咐了我带上一瓶来。”
“快拿给我!”赵子星急道。
“不…不用了…”顾卿卿此时,嘴里也开始流出了黑血,“子星,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要白忙活了,我现在就想…就想跟你说说话……”
“好…好!”赵子星闻言,把顾卿卿抱得更.紧.了一些,“卿卿你说,我听着呢,听着呢…”
“可恨我这一生…虽然心比天高,但是命比纸薄,如果有来生…只希望老天爷待我好一点,让我投生到那,到那清清白白的人家…当一名干干净净的女孩儿…不用再在这阉臢之地,受尽搓磨。”
“我不求大富大贵,来生只希望能够父母健在,家人和睦,到了豆蔻年华,再遇到一位…一位如子星你这般的良人,咱们俩…咱们俩能白首不相离。”顾卿卿硬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说完话后,已是面如纸色,进气少出气多了。
饶是岳行云一生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被顾卿卿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给触动到了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