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问题,大半年前黄药师在滇藏听溪村里问过楼京墨,当时她沉默了好久给出了想争天下第一的答案。
今时今刻,黄药师听得此问却发现他也无法脱口而出唯一答案。生而为人,难免有七情六欲,渴求之事不可能少到仅有一二,对此他也难以幸免。
既是希望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夺得天下第一,也会盼望携手一人安家于桃花岛,但又不甘仅仅举案齐眉还妄求生死契阔。如要从中选出最想要的,他在一时片刻之间竟也难以取舍。
楼京墨见黄药师蹙眉难抉的模样并不意外。她认识黄药师之时,年少的他就求十全十美,这一点经年过后也未改变。恐怕就算让洪七选择,他也不一定敢说美食是最重要的。
她压下了心中一丝隐秘的失落,“选不出实属正常,人之常情而已。你别多想,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小砚……”黄药师下意识想要辩驳,是半点也不相信楼京墨只是随便问问,但无法抉择是真,他又怎么可能用谎言去骗眼前人。
楼京墨笑着摆摆手,非常理解人因为年轻所以渴求颇多,她也不正是如此。有些如今选择不了的,时间总会帮忙做出选择。
“我知你不想多听道谢,但还得说一声谢谢你为哥的事情费心了。客套的话我也不讲了,如果你有所需的那天,可别死要面子不开口就行。”
既是如此,楼京墨心中主意已定,她会尽力回报此份情义。
她知黄药师渴求高深的武功,如非黄药师性格太求完美,而鸠摩智所授武学又忌讳执念太深,有些武功之学是必须再等上一等,等她再领悟完全去其危险后再呈送于他。
黄药师几欲开口,但有的事一旦错失时机就不便挑破,只能无奈先应下了一点。“论起死要面子不求人,我们怕是在伯仲之间,你还好意思说我。”
楼京墨立即否认,“谁说的,我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桃花岛的阵法太复杂了,每次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你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以你的聪明还能迷路不成?我把岛上的阵法全图给你,这总该无碍了。”黄药师说着正想去取全图,却被楼京墨拉住了衣袖。
“不用全岛阵法图,真的,这大可不必。”
楼京墨才不敢要全岛阵法图,如果收下了不等于是整个桃花岛对她不设防,日后万一出现纰漏,难保她不成为第一怀疑对象。即便黄药师不怀疑她,她都可能自我怀疑哪里出了岔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不等黄药师心思细腻地想到什么,楼京墨不惜先行自贬,“你可别给我添乱,我记不了那些圈圈绕绕的阵法,每隔多少时辰还要变一变。我的意思是你直接选定一条路不变阵,让我能不废脑子地进出就好,好吗?”
黄药师默不作声地凝视了楼京墨好一会,终是微微颔首同意,他又用手指轻点了点楼京墨眉心,“懒!”
谁懒了。楼京墨有苦不能言,她只是能分轻重缓急而已,偏偏还不好直言反驳,“反正有你在,我也就懒得心安理得,这不正好应了你的本意。”
这一句让书房里的气氛彻底轻松起来,黄药师侧身掩住了不由勾起的嘴角。“行了,这就带你去认路。我只带一次,你记不住可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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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泉州,东康船坞。
宋室南渡后,泉州港的对外贸易越发活跃已经超过了广州港,其主要航线包括下南洋、行至东非海岸,以及最繁忙地往来与阿拉伯半岛之间。
泉州的私营造船业也在几十年里迅速发展起来,东康船坞正是五年前小楼春全资开办的船厂。当下,想要查清那一支收走圣火令的波斯商队动向如何,必须要有地头蛇配合调查。既是波斯来的船队总要停泊于某处船坞,一方面进行补给,另一方面也会进行必要的检查与修缮以而防止回程的意外。
楼京墨改作一身男装,与乔装成完全不似本人的程旺,两人一同来到东康船坞询问调查进展。
“每年有不少来自波斯的商人进出泉州港,九月处出没在荷花船坞附近的波斯人与四月里来的商队并非同一拨人。”
东康船坞的大掌柜许闻在收到楼京墨第一封加急信时已经着手调查,可惜信到泉州时那一艘载着波斯人的船已经出海三天,无法将人留在陆上了。
根据许闻所查,四月里收走李祥令牌的商人属于常年往返海上的吉祥商队。它一般三月至泉州收一批货,四月初下南洋一路进行贸易慢慢向波斯回航,而年复一年再从波斯运货至泉州。
“先生所言九月初出没在荷花船坞附近的波斯人应该不是来做生意的商人。我们的人一直对各个船坞有所留意,五月末有一艘停泊入港的波斯船,主事者是四位会功夫的练家子。这些人入城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具体的去向尚不得而知,而在十月初他们补给了一批物资就离港了。”
楼京墨猜测那四个波斯人极有可能来自波斯明教,他们应该从商队手里得了七枚圣火令而想找到剩余的五枚。
入港之后,四人去寻找卖出圣火令的李祥,正对上了六月初李祥的失踪,或是被他们灭口了。后来又寻摸到了福州程旺身上,并且潜入其家中仍未能寻得令牌,两方在福州相遇有了程旺的伪装入船遁逃。
“许掌柜是否查清那些人补充物资的具体数量?可否依此线索推测那艘船的航向?”
楼京墨并不希望波斯明教之人如此无功而返,一旦圣火令回到波斯,她将其夺回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许闻指着航海图给出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查清了补给物资的数量。虽然大船往南洋一带航行能够在不少地方停泊再补给,但从经验来看那些人所备的物资数量刚好到哥罗富沙海峡,而且是按这个季节的最快行船速度走。”
船队补充物资颇有讲究,依照船员数量的不同,是急着回程或者沿途经停再做几笔买卖,又根据季节不同而行船速度不同,这些都会影响出发前所准备的物资多寡。
许闻管理东康船坞五年,他不敢说对海上航行之事一清二楚,但对物资补给之事已经了若指掌。不仅仅是掌握下南洋的情况,依照楼家兄妹的意思,更需了解北上登陆山东密州港一线。
这十多年来,宋室与金国签订议和协议并非没有好处,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已经合法化,意味着南方商船也能正大光明进入北方港口。
有钱能使鬼推磨,海贸一途利润颇丰,只要肯砸下足够多的钱想让金国官员睁一只闭一只眼在港口上行个方便也非难事。即便不能接触到海防机密,但将密州一带的基本情况摸个清楚尚且可行,所以说商人的力量绝不能小觑。
话说回来,那艘极有可能载着波斯总教来使的大船如果以最快的航速抵达哥罗富沙海峡,在之后他们是会穿过海峡直返波斯还是往别的地方去,那就需要联络当地势力继续调查。
哥罗富沙海峡既是后世的马六甲海峡。
楼京墨听了许闻的推断,她看向航海图微微凝眸。
波斯总教使者迢迢来到中土只是为了找圣火令吗?这东西本就是霍山从波斯派发给中土明教之物,波斯使者何必又费力来中土凑齐。
恐怕在此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可能想要再度让中土明教臣服于波斯总教,而从中谋得实际的好处。
假设波斯明教使者没有回波斯,他们从海上穿过了马六甲海峡即可直达天竺,而从天竺北上就能直接进入藏地昆仑。比起从泉州走一路从陆上西行,人生地不熟地穿过闽、湘、贵、川再入藏,海上航行显然要快得多。
年初,楼京墨谋划的小楼春西南线商贸之路正是滇藏-天竺之路。而马六甲海峡作为船只通行南洋必经的咽喉之处,小楼春也早在那里安排了线报人手。
虽然波斯船先走了一个月,但若推断出他们的登陆点,楼京墨带人先走海路往占城(越南方位),再以最快的速度横穿中南半岛抵达缅甸西侧再坐船至天竺,还是有可能赶上波斯船。
此行恰如行军打仗,即便事前有准备地收集了许多情报,却仍无法十成十肯定波斯船的方位。一切都是推演预测,能不能成是七分靠人为而三分看天意。
“许掌柜,你现在安排一艘船,我在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你再找齐熟悉占城、暹罗、缅甸的向导帮手,让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横穿中南半岛抵达缅甸大光。”
楼京墨无法断定波斯明教六人的行程,但有七成把握他们不要会如此打道回府,而七成把握足以让她赌一把。“同时,你也放出消息一旦确定那艘波斯船的行踪,务必不择手段将人先留下。最下策便是放火把船烧了,这该没有难度吧?”
许闻肯定地表示烧船留人是小事。只要确定波斯船的踪迹,就一定能让他们不知不觉地留在南洋。论武功是波斯使者更胜一筹,但论起暗地里出其不意地使绊子,即便他们是猛虎下山也得给趴着。
程旺在一旁听得却惊得背生冷汗。如果感觉没出错,他是上了一条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