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葳蕤却并不将她这话放在心里,只是暗自思忖后道:“你那二妹,竟敢直接对你大下杀手?”
  未免也过于嚣张。
  “嘁。”谢韵之叹了口气,“她倒是没这个胆子,更何况,我若是丢了命,她更讨不着好。”
  “那又是谁?难不成是三皇女。”林葳蕤只能想到因为她撞破了二人间的勾当,故而召来报复。
  “非也,若我手上没点儿功夫,今夜当真死了,她第一个就被怀疑,平白无故杀害官家之女,纵是公主也兜不起。”谢韵之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你做算数时不是很厉害么?这会儿脑子怎么就不灵光了,”
  “可分明是你自己亲口叫他们回去禀告你妹妹。”林葳蕤问,“怎么这会儿又说不是她?”
  她当真是一点也参不透。
  “我也不知道是谁。”谢韵之目光微敛,低声道,“之所以那般说,是为了让那两个杀手回去禀告时,叫他们的主子以为我猜错了方向,免得对方担心被我猜出来,日后杀人灭口紧追不舍。”
  “不过今日之事,与三皇女脱不了关系,你切莫告诉旁人。”
  她说得云里雾里,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林葳蕤只能一知半解,不过后半句的嘱咐林葳蕤倒是清楚明白:“不用你交代,我也自会知晓,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放心,无论是谁问,我打死也不说。”
  谢韵之笑了,一把搭上她的肩,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豪气万丈道:“好姐妹!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林葳蕤跟着笑了笑,眉头却不曾舒展开。
  本以为谢家是名门望族,谢韵之又是众人欣羡的谢家长女,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底下却藏着不为人所知的腌臜,就连亲姐妹之间,也充斥着算计与权谋,甚至还与皇族扯上关系。
  这兴盛繁荣的大洛底下,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曾看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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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骚乱之后,不夜城中依旧灯火辉煌,不减半分热闹。
  危楼高百尺,张灯结彩的火光倒映在江面,于波澜中微微颤动。
  在这倒影中,漂泊着数艘画舫。
  两个杀手忍住痛轻功一点,鹄起鹄落,纵身跃上其中一座分外华丽美观的画船。
  画舫共有三两层,甲板上的第一层玩乐者甚多,乐师弹奏,歌男起舞,丝竹管弦之声等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二人无瑕多看,直接翻身上了二楼一间点着灯的小阁,跪倒在地上:“主子。”
  “啪嗒”声响,黑色棋子落到棋盘上,玉石磨制而成的棋子与棋盘清脆相击。
  执棋的手指细嫩白皙而又骨节分明,长约寸许的指甲上涂了深红色蔻丹,像是剖食人心的妖精指尖干涸的血迹。
  依旧是那一只手,又从棋篓中拾起一颗玉白莹润的白子,轻扣于棋盘上,竟是手的主人独自共执黑白棋子对弈。
  “事成了吗?”她问。
  两名杀手惭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
  沉默半晌后,杀手又道:“那谢家长女并不似表面那般纨绔浮夸,竟然身手利落,足以以一敌二,且她身边还跟了个不知谁家的人,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殊死反抗。”
  “是吗?”被称作主子的人轻声问,带着意味难辨的低哑,“那她就这般放你二人回来了?”
  说到这个,两个杀手想起来了:“谢韵之叫我们回去告诉她二妹,想要她的命还早了点,想必是将我俩认作她的人。”
  说罢,杀手齐齐低下头:“还请主子恕罪。”
  修长手指轻轻拨开棋桌旁的珠帘,女子走了出来。
  她长身而立,衣着花青色缀孔雀纹锦缎袍服,随着她款款走来的动作,裙摆迤地铺散开。
  到了两位杀手前,她微微俯身,红唇轻启,看似弧度上扬,吐出的话却犹如地府中恶鬼索命:“你们的任务是去杀了谢韵之,而现在她却说要她的命还早了些,完不成任务的人,留着有何用?”
  此话一出,两位杀手俱是脸色一变,不住地磕头:“还请主子饶命…属下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了。”女子倏地起身,眼底一片寒意。
  已经被磕破的额头血肉模糊,两位杀手面色苍白。
  他们自幼是被豢.养的杀手,生来就是为主人做事,主子便是他们无法抵抗的天,现在主人要他们死,二人皆知求饶无望,倒不如早些自我了尽留个全尸,咬破藏在牙根后的毒药,不一会儿便毒发身亡,皆是瞪圆了眼唇角溢出鲜血倒在地上。
  二人一死,不用吩咐,便有藏在他处的暗卫出来处理尸体,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脚上穿着白袜,踩过那片方才还被鲜血浸染过的木质地板,女子眸光暗沉,轻轻推开屋阁的小窗。
  画舫对面就是笙歌达旦的不夜城,她不知想到什么,薄唇抿紧。
  原本想解决掉谢韵之,再嫁祸到她那蠢笨如猪的三皇姐身上,如此一箭双雕的事,熟知竟落了空。
  任谁也开心不起来。
  不过来日方长,如今她在暗处,三皇女再势大又如何,总有一日会被她亲手扳倒。
  思及至此,她扶窗的手微微扣紧,旋即出声道:“来人,去查查今晚谢韵之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望日的月亮,如明镜高悬,落下银辉色光芒,照亮寂静与喧嚣共存的人间。
  太学紧闭的大门前,谢韵之与林葳蕤皆放轻脚步,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谢韵之先上前推了推门,谁知大门纹丝不动,显然已经被人从里面闸死。
  她还想再用力推,忙被林葳蕤一把拦住压低声音道:“小声点,你想惊醒先生又被记过不成?”
  谢韵之无奈收手,从门檐下退回街道上,抬头四处张望。
  “你干什么?”林葳蕤小声问。
  “瞧!”谢韵之抬颌,朝她使了个眼色。
  太学临街这一面除了门就是用青砖堆砌夯实而成的围墙,墙约半丈多高,上面堆砌瓦沿,甚至还有落脚的地方。
  经过这一夜的相处,林葳蕤对谢韵之的话可谓是心领神会,她道:“你先上去,再拉我。”
  谁叫她不会功夫呢。
  谢韵之闻言笑道:“那你好好等着。”
  说罢,她足尖轻轻一点,一气呵成地跃到了墙头之上,随即朝下面的林葳蕤伸出手。
  围墙并不高,加之上面又有人拉着,林葳蕤手脚并用,也爬了上去。
  之后跳下去时,也有谢韵之接应着,林葳蕤轻松落地。
  脚底踩稳草地,一片黑暗中,林葳蕤攥着谢韵之的衣袖问:“约莫现在大家都入寝了,你知道寝庐在哪儿吗?”
  谁知还不等谢韵之回答,陡然一声呼气,火折子被吹亮,照出前头朴先生一张铁青的脸:“不必去什么寝庐,你二位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太学这尊小庙难敬二位这尊大佛。”
  她语气冷凝,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林葳蕤心头暗道一声糟糕。
  朴先生说到做到,支使小童分别去林家和谢家叫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两家的马车在门外响起动静。
  谢家的马车停在前,出来的是怒气冲冲的谢大人,不用旁人开口,她一看这情况就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于是走到谢韵之面前,想也不想就抬手落下清脆一巴掌:“混账!”
  “娘!”谢韵之瞪大了眼,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这一巴掌响得林葳蕤心惊肉跳,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惜也是自身难保,便见自家爹爹沉着脸过来:“蕤儿,你在学堂便是这般读书的?”
  “二位要教养自家女儿,还请带回家再说。”朴先生冷着脸,“莫要扰了太学清静。”
  “是。”对上太学的掌院,谢大人和林浔枚皆是规规矩矩应声,道歉后便带着自家的羊羔犊子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气氛格外低沉,林浔枚那双平日里上挑的桃花眼也眼微低垂,双唇紧闭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爹……”受不了他对自己这般冷着脸,林葳蕤忍不住开口喊道。
  “别跟我说话。”林浔枚打断她,“你祖母还在家中等着,到时候你亲自去跟她解释。”
  林葳蕤手指揪着衣料,低头闭上嘴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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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府的正厅内,本该是正安静的时候,今夜却烛火点亮,屋子正中央跪着的人除了林葳蕤还能有谁。
  “不过第一日便惹出这么多是非来。”正座之上,林凛眉眼凌厉,“又是与人打架,又是同人偷溜出去夜不归宿,这是闹的哪一出?”
  “祖母……”林葳蕤张嘴想要辩解,不过发现自己并未被冤枉,她怏怏闭上了嘴。
  “胡闹!”见她这般模样,林凛更是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一旁身边的茶桌,动作之大,震得茶杯盖都晃动了几下。
  林葳蕤跟着瑟缩一抖。
  林凛接着训斥道:“我看是你爹娘平日里将你惯得太厉害,竟如此不知轻重,趁着这些日子我在京中,非得将你调.教过来不成,你可有不服?”
  林葳蕤委屈巴巴地出声:“没有……”
  “竟然没有,那就先罚你去佛堂里跪到明日辰时再说。”林凛一声令下,“来人,将小姐带到佛堂中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将她放出来。”
  “母亲…”林浔枚终是有些于心不忍。
  “难道你想替她求情不成?”林凛反问,“你不要忘了,她早已不是你膝下那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而是我林家唯一的顶梁柱,都快要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如何还能胡来?”
  林浔枚哑然,狠心别过头,不去看蔫头蔫脑跟着下人起身去佛堂的林葳蕤。
  佛堂之中,林葳蕤在软垫上跪下来,随后听见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随后下人便守在门外。
  对面是一层层的林家祖宗牌位,林葳蕤起初还能瞪着眼一个一个识别上面的名字,后来便困意袭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一日又累又困,纵然佛堂中有几分冷意,她还是小鸡啄米般,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只可惜每次都睡不了多久,便上半身摇摇晃晃一个趔趄,整个人清醒过来,眼前是明亮的烛光。
  如此折腾几番,便是想睡也睡不着,林葳蕤开始觉得右边太阳穴处似乎隐隐作痛。
  她这才想起,这具身子还有偏头之症这一旧疾,今日又是用脑过度,又是受到惊吓,还被冷风吹,现在也大半夜无法入睡,不痛才怪。
  起初还不是很痛,随后愈发剧烈,像是肌肤底下的血管在扭曲蠕动般,牵扯着每一缕神经痛觉,叫她不禁牙根紧咬,食指与中指并拢用力揉着太阳穴,却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林葳蕤听见外面似乎有脚步声响起,她以为是祖母来了,忙打起精神准备应付。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林葳蕤挺直腰板,听见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在她身后停下。
  奇怪,为何不动了?
  林葳蕤正纳闷时,突然闻到饭菜的香气。
  她嗅了嗅鼻子,空荡荡的肚子跟着发出一声响。
  身后的人似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食盒,嗓音从容低沉:“小姐定是饿坏了。”
  “郁青!”林葳蕤喜出望外,忙回转过身,双眼亮得像一只小狗,“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又意识到什么,忙噤声看向门外。
  “小姐放心。”林郁青笑道,“那守门的已经睡着了,我才偷偷进来的。”
  他蹲下.身,取出食盒中尚是温热的饭菜:“听闻小姐被关佛堂,我料到这么晚,你空着肚子定然不好受,故而特意准备了些饭菜。”
  林郁青低着头说话,林葳蕤便神色怔忡地盯着他如玉的侧脸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有极清冷出尘的殊色,在灼灼烛光的照映下,林葳蕤竟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奇说志怪中夜宿破庙的穷书生,陡然见到似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不禁疑心眼前之人究竟是仙是妖,疑惑是画皮鬼?
  鬼使神差地,林葳蕤伸手,指腹触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