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从来没想过一个理应沉稳慎重、隐藏身份的潜入任务会被执行得如此大张旗鼓,声光效果惊人。
……虽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意料之中。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有人昼夜值守着信号器,在坐标地点没有长距离移动之后,早就已经在附近驻扎部署,只等着最后时刻的突击,只是没想到……史蒂夫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表情怯懦的少年,没想到等到他们的会是这样一个陌生孩子。
一整夜都没有休息,精神紧绷到了第二天还长距离奔跑,艾森哈特的精神状态也已经到了极限,巴基掏出水壶让他抿了几口,这种情况下甚至不敢让对方敞开了猛灌水。
“他让我带给你们这个。”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魔术材料,这是他们临走的时候林德尔从那些保险柜里抢出来的:“还有麻烦你们照看她……”
“真难想象这会是那家伙干出来的事情。”
杜根飞快地说了一句,被史蒂夫看了一眼之后,强调道:“队长你的滤镜简直有酒瓶底那么厚,我真难想象你这几天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换了个地方晚上睡不着……那家伙不是有根树杈就可以睡一整天的吗。”
“而且还知道救人,我之前还以为等咱们赶到的时候现场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一个基地的空壳。”
另一个队员也开始调侃起来。
“还有,她现在的情况……”
巴基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那位腹部隆起的孕妇,对方明显已经疲惫不堪气息不稳,只是拼命保持着自己意识清醒,喝了点水以后也没什么缓解的迹象,而且她的身上似乎……有些让他觉得熟悉的‘异常’。
“我们是在实验室里发现她的,林德尔用了些办法让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不过据说还要等之后进行后续的调整。”
艾森哈特说道:“所以她需要跟你们一起撤退……林德尔是这样转达的。”
一群荷枪实弹但是压根不懂孕妇应该怎样照顾、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士兵们闻言面面相觑。
“但是……咱们好像是跳伞来的。”
杜根讷讷说道:“连辆车都没开……”
“你们有人是已婚并且有孩子的吗?”
巴基问道。
“你要是问我快速换弹夹的技巧,我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照顾孕妇……”
杜根捂脸:“我不知道加入突击部队还要学这个。”
“……不能让他一个人再等在那里,留两个人陪着他们原地警戒,剩下的人按原计划去接应林德尔。”
史蒂夫的决定做得很快:“等我们回来以后,所有人一起返程。”
巴基立刻就端起了枪,咆哮突击队的大半成员迅速消失在原地,杜根手里拎着一把突击□□负责留守,给艾森哈特的手里递了一小条巧克力,看着少年撕开包装纸一点点含进嘴里:“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愣了愣,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的境况已经转危为安。整个家庭只活了他一个人,父母和妹妹全都死在了集体坟墓里,在战争和种族歧视的重压之下辗转求生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这种绝处逢生就像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什么?”
他问。
“名字——救你的那个娃娃脸是林德尔,刚刚穿着紧身衣的那个大个子叫史蒂夫,我的话……蒂莫西·杜根,不过大多数人都喜欢叫我达姆弹·杜根,你也可以这么称呼。”
两撇胡子的男人故作轻松地耸肩,特意露出滑稽的表情来消减他的紧张感:“现在过去的都是我们的王牌了,绝对不会出事的。”
“那么,勇敢的小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
——接下来,大概就是崭新的人生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疲惫像潮水一样袭来,让他连站稳都困难,但他还是迎着杜根的眼睛,认真说道:“埃里克。埃里克·兰谢尔。”
他说完,就陷入了安稳的睡眠当中。
*
九头蛇的基地里一片狼藉。
在不使用枪械、而是更原始的战斗方式之下,到处都是抛到半途的尸体。有的人胸膛被洞穿,四肢被扯断,军装和劳工的蓝灰条纹服混杂在一起,各有伤亡。
史蒂夫一边指挥着劳工们有序撤离,一边在人群当中搜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举着斯塔克新做出来的圆盾,在人群当中大声呼喊:“林德尔!是支援,林德尔请回答——”
巴基占领了一处哨塔架起□□,紧接着,他表情有些古怪地冲着史蒂夫打手势:“那边,林德尔他……”
史蒂夫立刻就窜了出去。
那里原本应该是集体墓场。
林德尔站在一大堆被撕开的怪物和士兵当中,被血液浸透的蓝灰条纹的劳工服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身上都是遍布的血痕。在史蒂夫冲上去的时候,他正啪嗒一声折断了一个人的手臂,那根胳膊以不正常的角度反向折弯过去,已经奄奄一息的九头蛇成员发出一声惨叫。
好吵。
并非是来自身边的声音,而是这里遮天蔽日的灵魂。
灵魂化作他的力量,那些消散不去的恨意还在推动着他,用重重叠叠的声音在督促他杀死更多人。
无数双手握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地送入敌人的胸膛,更多的灵魂化作魔力钻进身体,再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
林德尔稍微一用力,就将原本已经被折断的手臂再次捏得变形,尖锐的指甲刺破人类的皮肤,鲜血汩汩流淌在妖精的手上,将原本稍稍干涸的血迹再度镀上新的一层。
好吵,但是停不下来。周围活人的和死人的灵魂明亮如炬火,和家人分离的绝望、强迫劳动的痛苦、绝境中扭曲的坚持和恨意拧成一股绳索,明明只不过是人类,却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共鸣声。
——属于人类,面向人类的悲鸣。
这不是“作战”,是“虐杀”。史蒂夫喉头艰难地上下滚动,他先是一枪结束了那个九头蛇成员的生命,再一步一步地朝着林德尔走去。
妖精无机质的视线扫过来,金色的眼睛轻轻颤动了一下,林德尔百无聊赖地放开那条已经被折磨得残破不堪的手臂,轻轻抱怨:“史蒂夫?”
“任务结束了,林德尔,我们是来支援你的。”
湛蓝色眼睛的美国大兵走向对方,由于身高差的缘故,微微弯着腰揽住对方,那些血液蹭到脸上身上,但他毫无动作:“任务结束了,你做得很好,林德尔,到这里就可以了。”
“好吵啊,史蒂夫。”
对方声音沉闷地抱怨:“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好吵啊。”
于是史蒂夫又连忙去捂住那双纤细狭长的耳朵,他知道妖精的听力和人类不同,如今寂静到仿佛只剩下风声的群体墓场,在他的耳朵里不知道是怎样一幅嘈杂喧嚣的模样。
“咱们回去吧。”
他说:“去更安静的地方。”
林德尔想了想,说好。
——可是他们没能立刻如愿,不远处的废墟当中,窜出了好几只浑身披着毛发,身高两米有余的温戈迪。嗅到人类气味的温戈迪很快冲着人类冲去,却在中途遭到了狙击。巴基的枪弹从哨塔上向下攻击:“史蒂夫,要解决这个吗?”
“当然!全体成员——”
*
回到营地洗了个澡,流动的热水冲去身上的血迹,林德尔仍旧表情有些恍惚。那些堆砌在体内的嘈杂噪声逐渐远去,林德尔颇觉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巴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这家伙已经在低烧。
史蒂夫担心得坐立难安,但现在有一大堆事情压在他头上,林德尔带回来了一份地图,他需要去制定进一步的作战计划。
还有一并被带回基地的艾森哈特——现在是埃里克了,以及名为特蕾莎的孕妇。
妖精和人类结构不同,战地医生也一筹莫展,因此只能暂时将他搁置在帐篷里休息,每天睡着的时间都比醒着的时候多。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埃里克和特蕾莎都进行了一次体检,但医疗设备有限并不能检查出什么异常,最后还是只能等着林德尔痊愈以后来解释,因此境况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他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魔术髓液,不知道会不会有吃坏肚子的可能。”
埃里克回忆道:“而且还勉强自己唱了歌……”
一句话里面有一大半内容史蒂夫都没办法理解,但现在他能做的非常有限,只能频繁地帮忙更换林德尔额头上的冷毛巾,心里对于这个潜入任务无比后悔。
躺在床上的妖精少年和当日里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细软的头发陷进枕头里,金色的眼睫毛微微发颤。史蒂夫用酒精擦了擦对方的手心,闻到酒精味儿以后,林德尔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抱歉,忘记了你对气味很敏感……”
林德尔看向窗外,雪花纷纷扬扬,传来喧闹的:“外面在干什么?”
“他们在筹备节日,今天是平安夜。”
史蒂夫回答:“是不是有点吵?要我关上门吗?”
“……不用。”
林德尔从床上做起来,虽然战争时期的庆祝有限而克制,但仍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门外那种喜悦的情绪。
“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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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类既会缔造出如此深重的恐怖,又能创造出那么多璀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