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召唤”的夏夫人和张夫人次日一早就来了,结果一进门就见到一条人干:
前不久还活力四射的度夫人双眼布满血丝,眼底也有明显的青色,哈欠连天,显然没睡好。
两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隐约明白了什么。
“到底是年轻啊,”夏夫人羡慕道,“早就听说肖大人待夫人极好,如今看来,果然如胶似漆!”
张夫人笑得暧昧,干瘦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点小女儿似的害羞和追忆,“想当年,我们老爷也是极离不开我的。”
度蓝桦:“……”所以说你们两个已婚妇女究竟脑补了些什么黄色废料!
“你们误会了!”她立即正襟危坐,试图让自己露出又红又专的正道光芒,“昨天晚上他逼我练字来着,写不好不许睡,实在是丧心病狂!”
每张纸约莫能写二十个字左右,十张听上去不多,但肖明成要求太过严苛,稍不满意就打回去,工作量直接翻番。且度蓝桦饭前还抽空腌制了许多辣白菜、酸菜、泡椒和酸辣萝卜条咸菜,已经很累,又要被一个叫肖明成的恶魔逼着练字到天色发白,真是不堪回首。
夏夫人和张夫人迅速交换下眼神,齐齐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是,我们懂,肖大人也真是不懂的体贴人。”
哎,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花样真多啊!
度蓝桦恨不得冲过去抓住她们的衣领疯狂摇晃,你们懂个瘠薄!
然而这种事越描越黑,她很快就决定放弃治疗,满脸冷酷道:“人到齐了就走吧。”
两位夫人:“……”
我们刚到啊喂,茶都不上一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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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对度蓝桦等人的到访有点意外,但还是请她们进去了,“家里没什么好茶,几位夫人莫要见怪。”
而度蓝桦早就被眼前景象震惊到无以复加,一时间脑海中只剩四个大字:
家徒四壁!
小小的两进院子,前头养着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院内养着几只鸡鸭;四面围墙显然好久都没修整过了,有两处地方甚至掉了几块砖头,松动的缝隙间几丛青草随风摇曳。
屋内的寒酸程度比起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墙泛黄,家具掉漆,没有一点儿摆件,就连坐垫也是陈年旧货,经常被人压住的位置都磨薄了,隐隐透出内部的棉胎……
度蓝桦觉得没必要养狗:就这条件,哪怕进了贼,恐怕也要怀疑已经被同行提前清理过了吧?
文武官本就没什么交集,第一回来的夏夫人完全藏不住惊愕,她甚至觉得张夫人都没那么讨厌了。
杜夫人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了,头发花白、衣裳陈旧,看上去过得简直比穷苦百姓家的老婆子还不如。
她颤巍巍请度蓝桦坐了主位,十分歉然道:“早就该去拜访夫人,都是老婆子身子骨不争气,还劳动您来看我,真是臊得慌。”
短暂的震惊过后,度蓝桦非但没有心生敬佩和同情,反而进一步加重了疑虑:
虽说俭朴,可这也俭朴太过了吧?
纵然典史明面上一年只有十五两银子的俸禄,似乎还不如外面摆摊的,但额外另有各处默认的孝敬,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年少说能有三十两。
这个金额足够县城中的一家五口日常所需,而杜家只有杜典史夫妇,又没有额外开销,他们应该过得非常舒服才对,怎么落魄到这般田地?
度蓝桦的沉思被夏夫人自动理解为昨夜辛苦太过,已经麻利地替她说明来意。
杜夫人闻言,很是为难,“我家老爷在衙门办差,论理也该为知县大人排忧解难,只是,只是您也瞧见了,我素来多病,挣的还不如抓药花的多,实在拿不出来啊。”
回过神来的度蓝桦笑道:“夫人多虑了,银子的事儿您不必烦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只需届时一并露个脸儿,好叫百姓知道,朝廷没有忘了他们。”
杜夫人露出感激的笑,“如此,我就厚着脸皮道谢了。”
度蓝桦摆摆手,“我早就听老爷说了,杜典史是最老成稳重的,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一丝懈怠,乃我辈楷模。我们初来乍到,杜典史也帮了许多忙呢。”
“我年轻不懂事,出身也不够清贵,自知多有不足,早就想多做好事,向前辈学习一番。若论资历深厚,杜典史和夫人您之上再无旁人的。”
世上没人不爱听好话,杜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她才要谦逊一番,却听对方突然话锋一转,满脸真诚道:“其实今日来叨扰,我本想带些礼物略表敬意,但老爷却说,杜典史素来清廉、品性高洁,从不沾惹那些黄白之物……我听得肃然起敬,真是一阵后怕,若没有老爷的提醒,岂非是登门羞辱了?既让人看轻了我,也叫人看轻了贤伉俪,遂把那些俗物都弃了,只怀揣满腔敬佩之情,请夫人收下!”
夏夫人:“……”
张夫人:“……”
竟有人把空手上门说得如此超然脱俗!
想来在杜夫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中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奇葩,苍老的面皮狠狠抽了抽,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微笑,“大人谬赞,夫人客气了,老爷听说后必然欢喜的。”
送礼送了个寂寞的度蓝桦夸张地松了口气,笑容腼腆,“说实话,老爷一直都说我被家人宠坏了,于人情往来上不大通,今儿贸然前来我还忐忑来着。如今见夫人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和气,我就放下心了,以后还要劳烦您多多指点呀。”
杜夫人微笑点头,“不敢不敢,夫人天资聪颖,已然把握其中精髓,我已没什么能教的了。”
难为您还知道自己人情往来不通……相较之下,满街跑马也不算出格了。
夏张两位夫人看过来的眼神一言难尽,再联想起之前的际遇,就觉得肖知县独宠度夫人的夸张传言可能还不到真相的五成。
若非爱得昏了头瞎了眼,怎么敢放她出来!
此时的度蓝桦表现得真就像一位不知世事艰辛的新晋官太太,热情问道:“夫人一直病着也不是个事儿,也不知是哪家的大夫,怕不是不中用?我娘家带来的人里头有位宋神医,医术十分高明,不如叫他来瞧瞧。”
“不敢劳动夫人,”杜夫人咳嗽两声,“也不过是些常见的小毛病,腰腿疼痛咳嗽气喘的,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哪里能根除?不过等死罢了。”
“夫人说的哪里话!”度蓝桦正色道,“好人有好报,您跟杜典史这样慈善的人,肯定要长命百岁的。”
杜夫人笑了笑,“那就借您吉言。”
“唉,那我们也不继续扰您休息了,”度蓝桦起身道,“天气越来越冷,您可别断了药。”
“多谢关怀,日日都吃呢。”杜夫人起身相送,“寒舍简陋,就不强留了,来日我再去拜访您。”
从杜典史家出来之后,度蓝桦没再耗费时光,直接与两位同伴道别,也间接送走了一波“县令与县令夫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短短几次露面,她已经成功奠定了“天真任性但热心快肠”的人设,非常有利于日后行事。
“阿德,”等人走光了,度蓝桦的脸色骤然一变,“你去城中各大药铺、医馆打听一下,看杜典史家是否真的常去抓药,记住,不要声张。”
那夫妇本就是平山县本地人士,又在典史的位置上一干二十多年,城中老街坊们肯定都认识。如果杜夫人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病体缠绵,长期用药以至家徒四壁,医馆那边绝对会有印象。
如果没有,那杜家问题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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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彻底解决善堂的事情,解救之前被卖掉的孩子们,避免其他地区发生类似悲剧,还需顺藤摸瓜揪出上头的买家,予以严惩警醒世人。
偷卖人口罪可致死,如果没有铁证,不管周奎还是杜典史都不会轻易认罪,所以就必须等买家到了之后抓个人赃并获。
但这么一来,为不打草惊蛇,现在待在善堂里的老人和孩子就要再多苦几天。度蓝桦这次再去善堂,既为进一步查找蛛丝马迹,也是改善老人和孩子们的生活,不然天寒地冻,若再放任不管,可是要冷死人了。
她让夏夫人和张夫人各出十两银子,自己又添了二十两,购入大量粗棉布和棉花,接下来的几天内请人日夜赶工,做了许多厚实的棉衣棉被。
在撞破周奎的真面目之前,她本来是想直接捐款的,可现在?捐钱肯定落不到实处,反倒是捐物,只要自己表现出对善堂的持续关注和兴趣,他就必须给老人和孩子们穿用。
大禄朝的棉花种植已经非常普遍,今年棉花市价才不过六文钱一斤,棉布十一文一尺,因度蓝桦要的多,都各降一文。一百套棉袄棉裤和一百床棉被的材料共花费十三两五钱,再扣掉耗费针线和人工八两七钱,还剩十七两八钱。
她又叫人去市集上买了半头猪、半车白菜萝卜和许多米面,最后就只剩一两半了。
原本夏张两位夫人也没指望真能看到什么动作,只要讨了知县大人的欢心,别说区区十两,就是再送百两、千两又如何?
谁知到了十月十六,她们再次应邀与度蓝桦碰头时,就都收到了一份收支清单。
一共多少捐款,花了多少,怎么花的,东西从哪家店买的,一分一毫都列地清清楚楚。
三人面面相觑,都露出诧异的神色,“这?”
夏夫人惶恐道:“夫人办事还能有谁不放心呢?哪里就这样繁琐了。”
张夫人和杜夫人也都出声附和。
“话不是这样说,”度蓝桦正色道,“私底下咱们怎么着都成,可公事还是要公办。我既然主动起了头,就不能寒了诸位的热心。这费用单子不光你们看,回头我还会叫人写了贴在告示栏里给全城百姓看,若后续再有人捐款的,也都这么办。”
她的眼神平静,就这么坦坦荡荡地任别人打量,不闪不避。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良久,夏夫人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夫人真心为百姓计,平山县有福了。”
区区十两银子,还不够打个镯子的,谁在乎呢?可竟然真就有人拿去办了实事……
张夫人和杜夫人慢了一步,也都起身行礼。
度蓝桦笑笑,让她们坐下,又专门对杜夫人道:“夫人多病,心意到了就好。”
杜夫人微微臊红了脸,亡羊补牢不是,道谢也不是,呐呐道:“是……”
在过去几天肖明成对杜典史的各种观察试探中,一无所获,而度蓝桦也发现那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杜典史具有相当的反侦查意识,行事非常缜密。
首先,他在民间的名声非常好。于公,所有人都夸赞公正和气;于私,衙门和家两点一线,是出了名的疼爱老妻。
其次,他几乎没有交际,这也就意味着外部找到突破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期待抓现行。
在杜典史身上吃了败仗,度蓝桦越发坚定要从杜老夫人这里下手,虽然她体弱多病的印象深入人心,且城中能抓药看病的地方颇多,但度蓝桦还是决定赌一回。
事实证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赌对了。
昨天下午阿德来回话,说他跑遍了城中大小医馆、药铺共计十七家,另有关门不干了的五家,曾接待过杜典史夫妇的只有三家。大夫和伙计都说杜夫人确实身体不大好,可也不过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的毛病,药石无用,所以平时也不大管,只是少出门,偶尔风寒了来抓几剂汤药吃吃。
确认杜夫人在说谎后,杜典史就基本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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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蓝桦伸出空无一物的双手:“送您满腔热忱!请不要推辞!”
杜夫人:“……”
夏夫人和张夫人:“……原来真的是越有钱越抠吗?”
有坊间传言:肖知县甚爱度夫人,以至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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