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孙子?”
淮溪君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元易拍了拍他肩,“怎么,那位四皇妃的底细,还没打探清楚啊。”
淮溪君阖眼往后一靠,道:“眼下为时尚早,再说当年之事尚未有定论...”
他薄唇轻掀,吐出几字,“名不正,言不顺。”
元易轻笑一声,“你觉得早,皇后娘娘可不这么觉得,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娘娘久病多时,周家虽是根墙头草,可到底算得上有头有脸的高门,风评也算不错。更何况人一上了年纪,除了儿孙福,其余的都不大在意,只怕娘娘那头,正盼着心焦。”
眼见淮溪君的眉渐渐拢在一块,元易又道:“况且四皇妃年纪尚小,心性单纯,哄着玩儿也是一桩闺房趣事。”
白日里那一抹炙热又浮现上来,淮溪君显然有些烦躁,心神不宁,“就是这姑娘太小了,下不去手。”
元易奇怪看了他一眼,“这可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话音刚落,一记眼刀就飞了过来,“你还真当我是个纨绔浪子了。”
元易摸了摸鼻子,笑笑没接话。
周蔻又被宣召进宫了。
在凤仪宫前下了辇子,迎她的仍是那个和气的德荣大监。
净手换衣熏香,一套流程下来,她再次踏在了内殿四季如春团花折枝织锦毯上,只是第二回没有头回那么胆战心惊,因知道了皇后的慈蔼,走路步子都稳妥了不少。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周蔻见了刚要起身拜礼,就听到皇后笑道:“免了免了,不必设这一套虚的,来坐吧。”
皇后说免了,那就真是免了,并不是说个虚话,周蔻老老实实坐在座下,皇后又把她招到跟前来。
纤白一段脖颈柔顺垂下,周蔻身量不高,人也细瘦,蜀地出来的姑娘皮肤嫩得好似能掐出水儿来,皇后牵来她的手,捏了捏那手指头,嗔怪道:“太瘦了,是府上厨子不好,你吃不惯吗?本宫给你拨两个御厨过去。”
周蔻腼腆道:“回娘娘的话,打小就瘦,臣妾的娘亲曾说臣妾就是吃多少也长不了几两肉,没的浪费了粮食。”
皇后被这话弄得噗嗤一笑,拍了拍她手,“哪里就浪费粮食了,能吃下去就不浪费,想来你从前日子过得清苦,油水不多,这天底下哪儿有吃了不长肉的,做姑娘时都爱身量苗条,可嫁了人却不一样了,若太瘦了,只怕子嗣艰难。”
说到子嗣,周蔻脸一红。
皇后只以为新妇羞涩,面子上放不开,屏退四下后,悄悄与她说起了私房话,“好孩子,别怕,同本宫说说,宥儿他多久来你房中一次?”
周蔻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脸上红彤彤一片,声音又细又弱,“没...没来过。”她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对不对,有回早上来了一次。”
皇后笑容戛然而止,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气得不轻,“你的意思,是宥儿还没同你圆房?”
周蔻眨巴着眼,点了点头。
皇后一拍扶手,“宥儿简直是在胡闹!”她缓过劲儿来,安抚着周蔻道:“孩子,你放心,这个逆子,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
于是周蔻又被稀里糊涂送了回来,同她一道回来的,还有两个御厨和一个太医署出来的老嬷嬷。
这老嬷嬷是皇后专门指派,盯着周蔻和四皇子圆房的,再注重平时饮食,调理身子,多喝些助孕的汤药。
当周蔻将凤仪宫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后,萱花高兴到就差跳起来了,她一心盼着主子前程,这后宅之中,有什么比子嗣来的更稳固呢。
之前四皇子不肯来,她们也无计可施,但如今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口了,四皇子迟早会来。
萱花当即吩咐人去将新打的几套首饰镯子都拿了出来,一样样往周蔻头上比划着。
莺草有些发憷,怯生生道:“万一惹了四殿下不高兴可怎么办....”
这谁都知道四皇子从不近女色,不情不愿娶了皇妃也只当摆设,叫他圆房,恐怕难。
萱花沉默了一下,方道:“如今咱们进府也过半个月了,四殿下若真不称心如意,哪儿还有眼下的活头,这事是皇后娘娘发了话,那就是懿旨,四殿下高不高兴,都越不过这一茬去。”
这也是实话,又有皇后拨的嬷嬷坐镇,三人总是宽心了些。
沐浴更衣后,萱花悄悄往周蔻手里塞了本册子。
不必去翻,周蔻都知道这里面是些什么,她拿着烫手,又不好将它放下。
萱花捋了捋她鬓边湿发,绾了个松髻,玲珑剔透的玉簪花朵朵别在发间,刚洗过的小脸白里透红,新荔凝腮,粉面花容,连胭脂也不必上了。
“上回皇妃不肯看,可这回却不能够了,皇妃年纪小,许多男女之事都还不懂,这册子是难得的珍品,皇妃多揣摩揣摩。”
又不是四书五经,有什么好揣摩的,周蔻心里暗暗嘀咕一句,但也知道萱花都是为了她好。
她抬眼问人,“四殿下今晚会来吗?”
萱花断言道:“老嬷嬷专门去请了,那是皇后娘娘的人,四殿下定然会来。”
可这话却将周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藏在袖下的手,指头根根拢紧,对着镜子,能看出那一双眸子里漾出点点水雾。
怕,她怕。
四皇子恶名也罢,冷漠也罢,周蔻从没把自己真正当成他的妻子,更别提夫妻之间的床帏之事。
若他不是四皇子,只是一介匹夫,周蔻是说什么都要拒了的,可他不是,他的身份和威势压在她头上,犹如一座大山,好重好重,重到她不得不低头垂腰,放下心底深处的不情愿。
但即便这样,对于那种未知的恐惧,也仍凝聚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宫里来的嬷嬷姓金,原是太医署的医女,后来得皇后看重,便留在身边服侍,宫里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金嬷嬷,也算有几分体面。
但这位人人敬重的金嬷嬷,还没靠近正院,就被门外两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拦了下来。
金嬷嬷端正道:“奉皇后娘娘口谕,来请四殿下移步云瑶苑。”
随从面色漠然,似乎早有准备,“殿下说了,今日头痛不见人,嬷嬷请回吧。”
金嬷嬷恐怕也没料到,四皇子竟如此强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随从就已经要撵人了。
见状,她只好作罢。
待人走后,院内朱门轻轻吱呀一声,从里出来一袭绿衣,扶额长叹。
是真的头痛。
等到了梆子声笃笃响,院门仍是空无一人。
去请的金嬷嬷垂头丧气回来,朝萱花摇头,萱花心里便有了数。
她觉得有点可惜,但来日方长,上前扶住了周蔻。
“皇妃歇息吧,四殿下今日繁忙,恐怕来不了了。”
四皇子打从那次战败后,手上的兵权就全上缴了,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哪里就会繁忙了,萱花是不忍看她望穿秋水盼了这么久,措辞委婉些罢了。
周蔻松了一口长长的气,眼眉耸拉下来,是累的。
萱花扶她要回去歇息,周蔻摇了摇头,“睡不着,我想出去转转,透个气。”
皇妃足足等了有两个时辰,结果却盼来了四皇子不来的消息,换做是谁都会觉得难受,想出去散散心纾解一下也是常理之中。
萱花替她披上了披风,嘱咐道:“您别去远了,奴婢掌着灯等您。”
周蔻轻轻嗯了一声,提着一盏羊角风灯,便往外去了。
她不是个爱说话爱热闹的人,白日的喧闹,远不如夜里独自一人的静谧叫她舒服,寻个凉亭,坐在石凳上,怔怔望着月亮就能够她发呆半天。
夜里独坐幽亭,旁边灯盏下照着人面如玉,只需要远远一眼,就能看清她脸上的寂寥。
绿衣穿丛而过,见灯又骤然转回。
走了不过两步,淮溪君又停了步子,思考起一个问题来。
他为什么要躲?
这里是四皇子府,是他的地盘,从来只有别人见了他躲的,没有他躲别人的。
更何况是个稚弱的小姑娘。
淮溪君复直腰打扇,拨开横在面前的绿枝,信步走到凉亭之中。
“瞧你萎靡不振的样子,是出了何事。”
周蔻看到他也没多大反应,仍旧蔫蔫的,枕臂伏在桌上,“你不去伺候四殿下吗?”
淮溪君携在唇角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而后神色如常,掸了掸袖坐下道:“他今儿个不要我伺候。”
周蔻哦了一声,又问,“那今日是谁伺候啊。”
淮溪君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慢慢道:“没要人伺候,怎么,你想他去你那里么?”
她闷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宣我进宫了。”
后面的事不必说,就她带回来的厨子和嬷嬷,便说明了一切。
即便她过了今日,也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总是有那么一日的到来,更何况在外人眼中,自己是应该高兴的。
周蔻顿了顿,斟酌几下,晦涩问他,“四殿下人好么。”
姑娘问的人好除却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另一层深意在里面,她没说破,但他能听出来。
淮溪君笑了一声,垂下眼帘,状似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还行,这词用的不偏不倚,既没说十分的好,也没说十分的坏,五五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