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芙蕾似乎听见自己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惊喜地睁开眼睛:“魔王大人!”
他眼中的猩红褪去,显露出原本金色的瞳孔,只是神色有些疲惫, 他半靠在芙蕾身上, 像是有些不满地嘀咕:“我原本不想醒来的。”
芙蕾瞬间板起了脸:“这可不行,您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您……而且利亚姆那个家伙性情大变,今天就要继位了!神界都在掉下来了!总之外面都天翻地覆了, 您快点跟我……”
“我迟早得回来的。”魔王打断她的话, 他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她。
芙蕾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安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臂,似乎害怕他变成一阵烟雾从手指缝里溜走:“您、您在说什么呢!”
魔王温柔地低下头,他用额头抵着芙蕾的额头, 然而这么亲密的姿势,芙蕾却根本无暇害羞,她紧紧拉着魔王, 生怕他下一秒把自己扔出深渊然后自己留在这里!
“芙蕾,你现在已经拥有力量了,即使在诸神混战的年代里,你也能够保护好绿宝石领了。”魔王难得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但芙蕾却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 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魔王低声哄她:“你最开始不是这么祈愿的吗?你想要拥有能够保护绿宝石领的力量,你现在已经拥有这样的力量了。”
芙蕾用力吸了吸鼻子,也不管噼里啪啦落下来的眼泪:“可是我现在变贪心了!都怪您平日里太宠着我,我现在希望能够保护整个阿尔希亚, 能够保护我看见的所有人, 我……”
“我还想带您也一起回去。”
“您怎么了?为什么要留下来, 深渊里什么也没有,以后就没有小甜饼,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小蛋糕了,也没有会给你找麻烦的眷者了,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魔王却忍不住笑起来,他伸出手,又害怕自己的尖利的指尖戳伤她的脸颊,只能屈起手指温柔地用指节替她擦去眼泪:“你为什么把自己和甜饼、蛋糕放在一起?”
“你比它们都重要多了。”
“那么……”芙蕾深吸一口气,正要趁机仗着魔王的宠爱再试图把他拉回人界,魔王却微微摇头。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魔王垂下眼,“你有没有想过,在深渊面前,神灵和其他生灵都被一视同仁,都会被污染,为什么只有我能够保持理智,还能护住我的信众?”
芙蕾呆呆地回答:“因为您是风神,您许下的承诺,无论怎样都会达到……”
魔王张开了翅膀,他无奈地笑了笑:“跟我来吧。”
他朝着离光更远的地方飞去,芙蕾回头看了一眼代表出口的光,扭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然而才走了两步,她就停了下来,有些无奈地说:“魔王大人,我得游过去吗?”
魔王的翅膀似乎僵硬了一瞬间,他有些犹豫地朝芙蕾伸出手,他抱起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芙蕾的错觉,他的身体似乎比平常更僵硬有些,他有些生硬地开口:“我现在状态很不好,一不小心本能就会占据上风,你最好……老实一点。”
芙蕾窝在魔王怀里,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然后抬起头看他,故意开口说:“那我岂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了,那我要不然趁死前……”
她看了看魔王额头的角。
魔王动作一顿,有些恼怒地说:“我就应该把你挂到城墙上!”
芙蕾闻言居然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她像是松了口气把头靠在了魔王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话,就会觉得魔王还是魔王,还让人有点安心。”
魔王垂下眼看她,她湿透的裙装粘在在身上,一张脸刚刚还哭过,现在还在轻轻抽噎,更衬得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他居然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楚楚可怜,刚刚才硬起来的心有软化了不少。
他冷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他带着芙蕾来到了血海中央,这里和芙蕾当初的梦境有些不太一样,这里没有困住魔王的茧,芙蕾不由得好奇地东张西望——魔王要给她看什么?
“不是上面。”魔王垂下视线,“看下面。”
芙蕾跟着他低下头。
——那里有一道人影。
巨大的、浩瀚的身影,光看一眼就觉得震撼,她不由自主从心底里产生崇敬,以及孩童般的孺慕之情。
她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芙蕾茫然地摸了摸自己落下来的泪水,那是一道光看就能让人觉得是塑造了无数英雄传说的雄伟身影,但祂毫无生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芙蕾呆了呆,她迟疑着询问:“这是……”
魔王的眼瞳之中满是悲伤,他轻轻叹息一声:“是我们的父亲,众神之父,万物之主,创造了这一片大陆的——至高神。”
芙蕾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传说中至高神从第二纪元之后就消失了,但从来没有人敢猜测祂已经死去!
魔王微微垂首:“我也是进入深渊之后才发现的。父亲祂……应该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也明白祂的死亡会给这片大陆带来毁灭,因为深渊……就是从祂的遗体中诞生的。”
“祂为了延长这场灾难到来的时间,建造了这座通往地心的井,独自前往大陆最深处等待死亡。”
“但深渊还是顺着这座井来到了人界。”
他扭头看向芙蕾,微微闪躲了下眼神:“我、我从祂的遗体中,取走了祂的血液,夺走了至高神最后残存的力量。”
“我不是被深渊污染的,汲取了至高神的神力,我已经是深渊本身,我如果降临人间,就是灾厄本身。”
他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从我夺走父亲力量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风神了,我是被诅咒的恶魔。”
芙蕾脑中嗡嗡作响:“不是的……”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魔王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她:“神界终将毁灭,深渊也一样。”
“我太累了,芙蕾,我想好好睡一觉。”
“就让我留在这里吧,至少我能安心闭上眼睛,等待深渊消失的那一天。”
芙蕾直觉有哪里不对,她惶然无措地拉着魔王的手,只觉得自己曾经预想过的那些所有最坏的预想,全部成了真。
魔王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回去吧。”
“趁门还没有关上。”
芙蕾没想通哪里不对,但她猛地握住了魔王的手,她拿出了胡搅蛮缠的气势:“您明明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要送我回家的!无论您是风神、是魔王、是深渊本身,您都不可以骗我的!”
她根本不给魔王开口的机会,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倒了出来,“如果您要留在这里,那么我也留在这里!”
“我是您的眷者,我分享您的力量,享受您的荣光,也理所应当,背负您的罪孽!”
“您是被诅咒的恶魔,那我是不知悔改的魔女,我不会丢下您的 !”
她咬牙死死抱住魔王的手臂,大有一副怎么都不撒手的无赖架势。
魔王身后的翅膀抖动了一下,他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不上当呢。”
芙蕾的表情有几分茫然。
魔王看向至高神。
芙蕾跟着看过去,祂的尸体静静沉睡在血海之中……等等,血海?
芙蕾突然愤怒起来,她猛地甩开魔王的手,大声反驳:“你根本没有吸收至高神的血液!不然这底下怎么还会有血海!你、你居然……”
魔王挑了挑眉毛:“哦,这个胆大包天的眷属,面对神灵已经连敬称都不用了吗?”
芙蕾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大骗子!骗子魔王!”
魔王抖了抖翅膀,有些得意地偏了偏脑袋。
他无奈地拉下芙蕾要来拽他脸的手,叹了口气:“我也没全骗你,我只是……没有吸收光而已。”
只有每次深渊中的魔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祂才会咬牙借助至高神的血液。
祂低头看着脚下汹涌的血海,低声说:“芙蕾。”
“这片血海,就是至高神最后残存的力量,你说,祂为什么把这份力量,留在深渊深处呢。”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不浪费祂最后留下的……这份力量。”
“我不了解至高神。”芙蕾抿了抿唇,她迟疑着伸手握住魔王的手,“但我了解您。”
“您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说完,她有些小心眼地补充,“刚刚骗我的时候除外。”
“噗。”魔王从喉咙里漏出一声闷笑,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好歹是个魔王,总得骗个小姑娘的。”
芙蕾还没来得及抗议,魔王就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芙蕾·霍华德,你愿意从今以后,与我分享所有的力量与权柄,荣光与罪孽吗?”
芙蕾微微仰起头注视着他。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魔王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芙蕾耳后的鳞片,低声说:“……可能变不回去了。”
芙蕾浑身僵硬,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魔王之前总是不给她摸角了,魔化的这块地方,似乎、似乎……格外敏感。
“但没关系,你依然很漂亮。”魔王眼中染上笑意,他附在芙蕾耳边轻声说,然后轻轻吻了她耳侧的鳞片。
芙蕾紧紧拉着他的衣襟才没有摔下去,她结结巴巴地红着脸开口:“你……我……您、您还没有……给我摸、摸角……你、你也不能摸……我的、我的……”
魔王理直气壮地回答:“没听懂。”
芙蕾只能紧紧捏着他的衣襟泄愤,魔王伸手把那一片被捏得皱皱巴巴的衣襟从她手里解救出来,眼里带着笑意说:“先做正事。”
血海涌动,黑红色的血液,带着无与伦比的神力呼啸而上,化作血色的茧紧紧包裹住了半空的两人。
片刻之后,深渊之中不再有黑色的血海,魔王牵着芙蕾,一步步从半空中走下,来到逐渐消散的至高神遗体前。
这位曾经创造了这片大陆所有一切的神明,缓缓消失在了无人知晓的深渊。
芙蕾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泪水逼回去,她今天掉得眼泪够多了。她弯下腰,虔诚地闭上双眼向祂行礼:“——从此山川湖海,您无处不在。”
魔王闭了闭眼,深渊里吹起呜咽的悲风,他温柔的告别被风吹向远方:“我们走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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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没有刀了!(应该
我兔英俊又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