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婉原以为自己很镇定,偏偏玉竹握住了她的手,担忧的宽慰她,“姑娘,你别紧张。”
她努力地想要勾起嘴角,方才觉着自己浑身似在发抖。
圣人赐婚。
赐的是她与谁的婚?
若是与李燕沉,她自是满心欢喜接了那道圣旨。
若是与李燕麟。
若是与李燕麟,岂不是万事又要重蹈覆辙?
她一颗心提着,想要回家的路能更长一些,这样就能晚上片刻面对。又想要马车行的更快一些,早上半刻知晓结果。
月婉不由得苦笑,人心果真复杂而又矛盾。
马车减缓,终于稳稳停住,有人上前来打了帘子,温声请月婉下马车。
“姑娘,姑娘?”
车外人唤了三四声,月婉终于缓过神来,扶住玉竹的手,缓缓下了马车。
太师府大门大开,地上铺了红毯,瞧着甚是喜庆。天家赐婚,无论如何,旁人瞧着都是大喜之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踏上红毯。
陆家人口极少,待在一处时,却又极显热闹,每个人见她进来,虽不曾言语,可脸上神情无不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就要嫁人离家。
喜的是,她又要步入一段新的人生历程。
御侍燃了香炉后,方与她见礼,“奴才恭祝姑娘大喜。”
月婉回了半礼,不由得看向了扶持而站的陆太师夫妇。
陆太师对着她轻轻点头。
她的心忽而一动,万般念头在那一刹那仿佛都已经消失,心中竟只剩下安定。
她安静的跪在那儿,听着御侍郎朗诵读圣旨。
“……陆家有女,名月婉,年方十五,适婚嫁之龄……”
“……庆和六十年,先帝曾言‘陆家有女,当配嫡孙燕沉’……”
‘当配嫡孙燕沉’这话一出,月婉心中大动,双手死死交握,好叫自己能忍下眼中热泪。御侍还在继续诵读着圣旨,可她却再也听不见其它话了,犹如漂浮在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御侍的声音终于停下,将圣旨供在香案之上。
陆太师率先开口,“老臣携陆家老少,谨遵圣人旨意。”
而后他又亲自扶着身旁怒气大于喜意的发妻。
御侍上前恭敬而又亲热的道贺,“太师大喜,老夫人大喜,奴才便不多留了,这就回宫复命。”
御侍带着宫人离去后,院中沉寂了许久,众人终于从被圣旨内容震惊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今日赐婚这事,来的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老夫人满肚子愤怒,拂开陆太师扶住她的手愤然离去,留下满院子的晚辈不知所措。
月婉还来不及高兴她真的就要同李燕沉成亲,见最疼她的祖母愤然离场,忙要追上去扶住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眼中似有泪意,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你莫叫我祖母,我说的话你竟没有一句听进了心,你哪里还当我是你祖母。”
老夫人身子一向不好,常年忌大悲大喜,月婉心中一时慌乱,忙跪在老夫人跟前,“祖母若生气,要责罚婉儿都可以,但您别气着您自己。”
陆太师匆忙跟上来,正准备扶住发妻,却见发妻狠狠瞪向他,“你们两祖孙连这样的大事都瞒着我。”
陆太师轻扶住她,轻声安抚,“阿桢,你听我慢慢同你讲。”
老夫人怒气未减,又甩开陆太师的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小孙女,冷声道:“兰芳,我们走。”兰芳慌忙扶住她,匆忙离去。
陆太师叹了一口气,匆匆跟上去,正房的门紧闭着,一直不曾有人出来。
陆长愿蹲在地上,小声开口,“妹妹,你起来吧。”月婉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跪的满头是汗,面色苍白,陆长愿心中不忍,他不愿见着月婉这副模样。
月婉轻轻摇头,“祖母没消气,我就不能起来。”
陆长愿撒开衣摆,跪在了她身旁,“那我陪你跪。”
月婉沉重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心中一暖,“阿兄,你起来吧,你又没犯错。”
陆长愿偏过头来看她,“可妹妹喜欢谁也并不是错。”
月婉一怔,“阿兄。”
陆长愿笑了笑,抬手揉乱了她的额发,笑的有几分傻气,却又极其温柔,“爹娘不在,祖母生你的气,阿兄自当要陪着你哄祖母消气。”
陆太师缓缓从门口踱向床边,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问,“还跪着呢。”
陆太师苦笑道:“可不是,便连愿儿这孩子此刻也跪在外头呢,说要陪着婉儿等你消气。”
老夫人神色稍有动容,却还是偏过头去,冷硬说道:“你别同我说话,你以为我就不生你气了?”
陆太师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阿桢,你可知持远同婉儿谈话,她同持远说了些什么吗?”
老夫人瞥他一眼,“我哪里知道,你们几爷孙两个自己就将婚事定了,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露出来给我听,可见呢,这心里眼里都是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的。”
陆太师心虚,讪笑一声,方而认真道:“婉儿同持远说讲,她有两个心愿。”
“一是能嫁给李燕沉。”
老夫人哼了一声。
“二是能长久陪在我们二人身边。”
“她贪心,想要两个心愿同时实现。”
老夫人忍不住开口,“她嫁给李燕沉,日日伺候他,如何还能陪在我身边?”话虽不饶人,神色却又多了积分松动。
陆太师一笑,“永安王府多少宫人伺候,哪里需要婉儿事事亲力亲为呢?更何况他无亲母在世,圣人如今又免了他入宫请安,永安王府离咱们家多近,婉儿想回来时踏脚就能回来,你若想去看她,自去就是,多好。”
“何况李燕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是也说过,满长安城里再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儿郎?”
老夫人打断了他,“那是从前。”
陆太师又徐徐道来,“他虽伤了腿,未必没有痊愈的时候。”
“我一开始不想婉儿嫁给他,并非是因为他腿疾,是他因为腿疾这事而一蹶不振,意志消沉。”
这一直都是陆太师打心底里不愿自家小孙女嫁给李燕沉的缘由。
“可是少年常有失志时,此子也绝非池中物,终有一日只怕会重上九天。”
“若那时,见他另娶旁人,阿桢你可会后悔?”
老夫人歪靠在枕上,已然有几分犹豫,“可你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好起来。”
陆太师轻轻给她捏着肩膀,“可婉儿喜欢他。”
“这些日子来,她从不曾为此事妥协于你我二人。”
“你说,若此事成了婉儿的心结,她会不会有一日积郁成疾呢?”
“她是个好孩子,我们从前不就盼着她这辈子都能活的快乐自在。”
老夫人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让她快起来,跪了这许久,膝盖伤了,伤的还不是我的心。”
陆太师起身,朝着老夫人作揖,“夫人英明。”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房门打开,陆太师看着跪在门前的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不由笑道:“起来吧。”这些孩子真是。
月婉眼睛一亮,“祖父,祖母原谅婉儿了吗?”
陆太师点点头,伸手将她拉起,“嗯,进去好好同你祖母说话。”
“是!”月婉欢欢喜喜跑进房中。
陆太师这才看向几个孙子,吩咐道:“都随我去书房,婚期将近,有些事,你们这当哥哥的得亲自去操办。”
陆长愿一步三回头,终于想明白了今日的头等大事,他妹妹是真的要嫁人了。
月婉欢欢喜喜进了屋,走到床旁时,欢喜渐少,愧疚增多。
她怯怯的唤了一声祖母,老夫人抬手,“还不过来,让我瞧瞧你膝盖伤没伤。”
“动不动就跪,你从小到大,我何曾给你立过这规矩?”
月婉鼻子一酸,扑进了老夫人怀中。
“您真的不生气了?”
老夫人见她膝盖红了一大块,正心疼着呢,听着她问,想生气却还是放软了声音,“我生不生气又有何用。”
“左右你就要嫁去别人家,不要祖母咯。”
“祖母,日后婉儿就算嫁去了永安王府,婉儿也能天天回来陪您呀。”
老夫人没好气,拍了她一巴掌,“你就哄我吧,你见过谁家当媳妇的天天往娘家跑。”
老夫人总算是勉强应了这门亲事。
月婉靠坐在浴桶中,这桶热水渐渐地将她的疲惫带走。
也不知此刻,燕沉哥哥可知道,他们就要成婚了。
她轻轻拍了额头,圣旨传到了陆家,必定满长安城的人,都已经知晓她同燕沉哥哥婚期已定,再不容更改。
可是,燕沉哥哥知晓这消息,会高兴吗?
她抬起白皙纤细的双臂,轻轻撩起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
水面激荡,犹如她此刻心情。
忽而,她往下滑去,水淹没到了她的唇边。
她轻轻吹气,却是吐露了一串泡泡。
不管了,反正来日方长。
如今隔着两座府邸,李燕沉说不见她,便不见她。
成亲以后,李燕沉便没有这般容易躲着她,总有一日,她能解开李燕沉的心结,彼此敞开心怀。
如今最重要的事,她真的实现了第一个心愿。
她就要同燕沉哥哥成亲了!
永安王府‘热闹’极了。
主院里亮着灯,李燕沉坐在等下,拿着一卷地方图志在看。
灵远小太监陪在一旁,小心伺候笔墨。
忽而外头响起嘈杂声,李燕沉皱了皱好看的眉,灵远立马道:“奴才这就出去,让他们轻声些。”
李燕沉薄唇轻启,却是问,“王肆呢?”
灵远回的小心,“师父他正领着人亲自收拾院子呢,说是为您大婚做准备。”
离王爷同陆家姑娘的婚事还有两个月,王肆却在接到圣旨后,立刻就开始安排人做大婚的准备。
李燕沉神色漠然,似是无动于衷。
灵远又问,“王爷,奴才这就去请师父过来?”
“罢了。”李燕沉又翻过一页书,任凭屋外的嘈杂声时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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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婚期的第一天,月婉睡着睡着忍不住笑醒,在床上滚来滚去,啊啊啊,她就要和燕沉哥哥结婚啦,她要一个人偷偷开心!
定下婚期的第一天,燕沉翻了半夜的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随后将书合上,吩咐人将这书放远些,一点儿都不好看!
好不容易耍帅一回的陆长愿正抱着树哭:妹妹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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