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肆撩起帘子朝外看,不经意一瞥,神情便凝滞了,似是不解,又朝那处看了好几眼。
他的举动在狭小的车厢内实在太过显眼,李燕沉都不能假装没看见,“看什么?”
王肆忙道:“主子,奴才似是瞧见陆二少爷了,他旁边那小郎君极眼熟,奴才竟一时认不出来是陆家哪位郎君了,主子眼力好,不妨瞧瞧?”
李燕沉抬眼朝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同陆长愿站在一处的红衣小郎君,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二人明明隔着许多人,一刹那却目光相触。
王肆又道:“主子,您看出来了吗?这是陆家哪位郎君?”
李燕沉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你方才口口声声念着王妃娘娘,此刻人在你眼前,你都认不出来吗?”
王肆瞪圆了眼睛,“奴才再瞧瞧,诶唷,还真是王妃娘娘。”
李燕沉懒得理他浮夸的小把戏。
马车缓缓停下,禁卫轻叩了车门,“主子,陆二少爷求见。”
李燕沉神色淡漠,瞧不出他是欢喜还是生气,王肆小心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未反对,便自作主张,“还不请上来。”
有人撩了帘子躬身进来,落下浅浅的阴影。
车厢内寂静无声。
陆长愿极其不自在的开口,“见过王爷。”
李燕沉淡淡的应了一声嗯,也没正眼瞧他一眼。
陆长愿硬着头皮又道:“今日可真巧,竟偶遇了王爷,哈哈哈。”他干笑了好几声,只觉着此刻如坐针毡,不得不扯了扯月婉的衣袖,没了方才说要带月婉来偶遇李燕沉的豪言壮语。
月婉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轻笑道:“阿兄,我想与王爷单独说说话,你在外头等我吧?”
陆长愿松了一口气,“诶,好。”逃一般的离开了马车,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王肆。
车厢内便剩下了月婉,还有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翻着一本册子的李燕沉。
比方才还要更安静,只偶尔听得纸张翻动的轻响。
看着眼前人,月婉只觉得今日因为陈老夫人带来的坏心情,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人终于将册子合上,抬眼看她,被掩在漆黑如羽的睫毛下的琥珀色瞳孔中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你找我为何事?”
一句淡漠如水的开场白,终于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也将月婉飘忽到不知何处的神思给重新拉了回来。
月婉忽而就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忽然想要见你一面。”她不得不说,她阿兄今日带她来偶遇李燕沉,实在是极好的主意。
李燕沉微微皱了皱眉,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如今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月婉只当做没听见,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扣了扣手心,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燕沉哥哥,不到十日,我们就要成亲了,我好高兴。”
李燕沉还没什么表示,却又听见她问的小心翼翼,“祖父告诉我,在他请圣人赐婚前,和你谈过婚事,是吗?”
“祖父没告诉我,他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只告诉我你答应了娶我。”
月婉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不由得低下头,“燕沉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吗?”她一直很好奇,她祖父同李燕沉到底谈了什么,李燕沉才会答应婚事。
可是祖父怎么都不愿意告诉她,只说日后她就会知道。
她偷偷瞄了一眼李燕沉,却见李燕沉也正盯着她看,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过很快,李燕沉便移开了目光,神情淡漠,“婚期不足十日,如今你再问我,又有何意义。”
到底没有回答他是不是愿意娶月婉。
月婉不免有些泄气,她趴在面前的矮几上,闷声道:“燕沉哥哥,是我太贪心了吗?明明我就已经因为能与你成亲而喜不自胜,却又想要听到你亲口说一回你愿意娶我。”
连她自己都不能想明白,她从何时起,竟变成了这般贪心不足之人呢?是因为从前遗憾太多,所以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消除所以遗憾吗?
李燕沉低头看着月婉的头顶,那根束发用的红绸大约是过长了些,余出来一截,缠绕着她的发丝,乌黑中夹杂着一点红,霎时惹眼。
李燕沉忽而生了一丝恍惚,二人就像是回到了年幼之时,眼前的小姑娘会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情绪,同他说她欢喜,又或是忧愁。
明明二人已经有两年不曾再见过。
上回鸿恩寺里,如今马车内,她为何依旧能一如从前呢?
趴在小几上的红衣姑娘忽而动了动,似要抬头。
李燕沉拿起小几上的册子搁在腿上,似方才看她不过只为拿册子。
月婉揉了揉自己的脸,耍赖似的对着李燕沉开口,“反正咱们婚事已定。”
“成亲之后,我们就能日日都能待在一起。”
“你现在气我,或是怨我。”
“成亲之后,我保证会让你心里只有欢喜。”
“到了那个时候,你总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你也会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她越说越不像话,李燕沉终于忍耐不住,拿着册子拍了她的手,“聒噪。”
明明被打了手,月婉却很高兴,眼镜笑的弯弯,“燕沉哥哥,今日是咱们婚前最后一次相见了。”
“下回再相见,我们就是夫妻了。”
月婉欢欢喜喜走在陆长愿身旁,“阿兄,今日谢谢你。”愿意带她出门,还让她能见到燕沉哥哥。
陆长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从前很少带你出门,可是你不久将要嫁人了,我以后想带你出门都不能了。”他懊悔不已,从前怎么就老是只知道同妹妹吵嘴呢,他忘了总有一日会和妹妹分开的。
月婉安慰他,“阿兄,以后我也会常常回家,和现在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陆长愿苦笑,“你个小傻瓜,你以为嫁人是什么?”
“阿兄别想了,今日既出门了,我们去买些祖母爱吃的糕点回去吧,祖母今日心情定也不大好。”是因为谁而心情不好,兄妹二人都知道。
二人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永安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宛若方才在巷弄中的停留不过是幻觉。
王肆伺候着茶水,他打量了许久,只觉得自家主子似是有些不同,但也看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他正待要开口,却听李燕沉嘱咐他,“你让人去打听,太师府今日可有不寻常的地方。”
王肆一愣,“太师府近来只在准备王妃娘娘的亲事。”
李燕沉看了他一眼,王肆从善如流,“奴才这就让人去打听。”
李燕沉不再说话,只将放在小几上的册子拿着继续翻着,他今日入宫,一是因为成亲之事要告知祖先,二是是为了将他皇祖父留给他的遗物一一取出,而这本册子便是记录簿。皇祖父疼爱他,几乎将私库里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他静静地翻着记录簿,回想起了那位疼爱他的老人家如何教他一笔一划的写着他的名字。
马车回了永安王府,不过片刻,王肆便将太师府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打听到了。
“陈家是王妃娘娘的外祖家,王妃娘娘成亲,陈家无论如何,都会前来长安喝喜酒。”
“主子,您是觉着有何不妥吗?”
王肆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婚嫁是人生大事,亲戚前来祝贺自是应当的。
只是他不知,为何他说起陈家入了长安,他家主子看上去似乎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李燕沉轻叩着扶手,应了他一声,“我知道了。”
王肆又问,“那您看,奴才可要做些什么?”
李燕沉将册子递去,“后日,你带人去送聘礼时,将此册之上我点过的物件一并送去。”
王肆略有惊讶,不过很快便点头,“奴才这就去。”
大庆婚俗,大婚前八日,男方亲眷要亲自送聘去女方家,同晒嫁妆一样,也要晒聘礼,好叫旁人知晓,男方有多看中女方。永安王府与太师府的婚事由司礼监着手操办,便连聘礼,也是比照诸位皇室宗亲而由司礼监置办,并无特别之处。
王肆激动,主子如今可是一日比一日有了人气儿,果真是要成亲的人了,竟然开始连自己的亲事都愿意操心了。
王肆正要出门去,却又被喊住,他忙转过身,“主子还有何吩咐?”
“后日,若四弟有空,你请他一同前去太师府下聘。”
王肆心中忍不住欢喜,点头应了是,便忙吩咐小徒弟进屋伺候,自个儿亲自去操办后日的下聘。
陆长愿领着月婉出门去散心的事情,陆家上下都没有异议,这对兄妹从前吵闹,如今月婉要嫁人了,反而二人感情一日比一日好。
只是有人却觉得此举不妥当。
陈老夫人歇息够了,精神头也起来,本想将外孙,外孙女都喊到跟前来,却听说这兄妹二人出门去了,陈老夫人当场便不喜。
“我原以为陆家家教甚严,子孙应该尊礼受教,我这外祖母头一日入长安,他们不在我跟前陪我说话,竟出门去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生了气,一听二人回来,便怒气匆匆的让人去将二人叫来,说是要叫晚辈给她认错。
月婉还不知此事,她今日出了一趟门,见过了她的燕沉哥哥,还买到了刚出锅的萝卜糕,她祖母最爱吃这个。
“祖母,您快尝尝。”
老夫人笑着捻了一块,又问她,“出一趟门就这么欢喜?”
月婉用力点点头。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得外头有人匆忙走来,“陈家老夫人晕倒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好~
今天没有小剧场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