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下来,不光是外面候着的宫人,连被打的那位幽魂司统领都楞住了。
虽然幽魂司众鬼修出了实体,但血脉不通没有痛觉。这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骤然点起了腾腾怒火。
幽魂司横行人间百年,言出令行,一把绝命刀杀尽天下命不该绝之人,从未有人胆敢和幽魂司作对,更别说被人一巴掌甩到脸上,指着鼻子骂。
可偏生,她说的一字不错。
眼前的这位公主,不仅是山海封印之人,还是国师唯一的徒弟,若要细算在幽魂司的地位,她也应在统领之上,比他们都高上一大截。
霜华抱着房妈妈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她简直快被公主吓哭了:“房妈妈,公主会不会被幽魂司的带走,押到十八层地狱啊。”
房妈妈被她抓着的胳膊也微微有些发抖,勉强拉了霜华一把,霜华紧紧攥着房妈妈的手,整张脸都吓白了。
她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她娘就跟她说过,幽魂司养着一帮恶鬼,如果被这帮恶鬼抓到,不仅活罪难逃,就算是死了也要到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的。
她进宫当差这么多年,别说她一个小宫女,就连前朝的那些官老爷见着这帮幽魂司的鬼差,也都是毕恭毕敬地绕路走。
公主,她怎么敢……
余沐沐冷笑一声,侧身将大门让了出来:“还不滚?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幽魂司统领恶狠狠地把刀插回去,强行咽下眼前这口恶气,冲身后挥手:“走!”
眼见着这帮凶神恶煞走远了,被吓到大气也不敢出的众人这才敢上前来,看了看满屋一片狼藉,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倒也不怪素来和善的公主今日动这般大的气,这幽魂司搜宫也忒过分了些。
房妈妈回头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这就要进屋收拾。
余沐沐拦在门口,板着脸:“这屋子就这样放着,让那位国师大人好生看看,他手底下的鬼军是怎么办事的!”
说罢,余沐沐哐啷一下将门关上锁死,把一众宫人都关在外面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她三步并做两步从梳妆台上拿起龙珠,将青寒从里面放了出来。
昨夜和国师见面只是那么一会儿,他为了压制自己的气息鞭伤就复发成那个样子,今天她走了一上午,不知道幽魂司的人在这屋子里呆了多久……
青寒昨日就有些苍白的面色,今日看起来更是白的透明,她扯开包着伤口的纱布一看,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较之从前更加严重。
余沐沐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直冲上她的脑门。
青寒强忍着伤口上传来的蚀骨之痛,挤出一张笑脸看着她:“沐沐没事的,只要再养上几天,将伤口上的怨气压制住,就会愈合了。”
余沐沐憋着一口气,咬着牙一连画了七八张聚灵阵符贴在青寒的伤口上,让他呆在龙珠里好好养伤。将龙珠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暗暗下定决心,在小龙人的伤势没有彻底好转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自己留下了。
回想起刚才青寒身上的伤口,看着周围满屋子的狼藉,余沐沐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子上的匕首,划开自己的手指,在黄符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在龙珠内养伤的青寒,陡然间闻到那股子熟悉的甜腥,看清楚她在作什么忍不住出声阻拦:“沐沐!以血画符驱动的时候消耗极大,控制不好的话连灵魂都有可能受损,你停下,千万不要冲动!”
余沐沐充耳不闻,她将画好的符咒揣到怀里,又拿起桌上的朱砂笔,画了一沓子驱鬼符一并收入怀中。
一众宫人还候在门外,见公主怒气冲冲地开门出来,房妈妈小心翼翼地上前:“公主,您消消气出去转一圈,我们这便将屋子收拾收拾,等您回来的时候保证和原先一模一样。”
余沐沐没吭声,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房妈妈见状,赶忙让霜华和露薇也一并跟了上去。
两个小丫头跟在余沐沐的身后,越走心里越惊得慌,这……不是去御华殿的方向吗?
两人小声在身后嘀咕着,莫非是公主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之下打了幽魂司的鬼,闯下大祸,现在冷静下来找国师大人道歉了?
余沐沐气势汹汹地迈进了御华殿的大门。
灵堂之中阴气森森,一如往常般诡异,丧幡飘荡在空中,无风自动。
幽魂司的统领正在对国师回禀方才搜宫的结果,他们翻遍了公主的寝宫上下,连地皮墙皮都撬开了,也没有发现那青龙的半分痕迹。
余沐沐闯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几欲发作的国师,幽深晦暗的眸子颇有些意外地朝她看了过来:“你来此作甚?”
余沐沐站在门口的阳光下,看着身披黑袍隐藏在黑影之中的鬼,行走黑暗之间,做见不得光的事。她看着国师的笑脸上,带上了些不屑一顾的嘲讽:“突然想起来,今年过年,徒儿还没来给师父拜过年。”
拜年?
国师似乎有些疑惑,飘荡上前,苍白冷峻的面容露在了余沐沐的视线中。
余沐沐笑了笑:“师父大人过年,想必还没有放过炮仗吧。”
说着,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驱鬼符,尽数朝空中撒去,洋洋洒洒的黄符纸,从空中落了下来。
余沐沐双手掐诀,飞速念完口诀,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
她定定地站在门口,冷笑地看着那位幽魂司的统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国师揽在身下。
噼里啪啦的符纸在空中炸开,犹如孤寂又绚烂的焰火,直炸的这灵堂之中阴气尽散,恍如白昼。
余沐沐伸手行礼,十分优雅地鞠了个躬,声音一如往常般清脆甜美:“师父大人,新年快乐呀。”
被属下压在身底护住的国师面如金纸,一口乌黑的鲜血喷了出来,化作丝丝怨气飘散。他吃力地抬起头,看见眼前那张笑的明媚璀璨的小脸,毫不留情地转过身扬长而去,消失在阳光之中。
国师一把推开身上的怨鬼,强撑着站起身来:“自即日起,不必再向吾回禀她的消息,吾会亲自盯着她。”
那幽魂司的统领跪伏在地:“国师,纵然我等需要她的血脉祭祀山海,可此女全然不将您与幽魂司放在眼里,是否要我等惩戒于她。”
国师摆了摆手,刚欲说话,一张鲜血画做的符纸,飘然落在他的身前。国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血符,蓦地笑出了声,继而大笑出声。
好。
极好。
不愧是他费心心思调|教出来的徒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便敢以鲜血画符欺师灭祖。
国师强行压制住体内汹涌的怨气,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淡漠:“今日,是吾欺她在先。”
他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此番便算扯平了吧,山海封印是头等大事,不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在上元节前找出那条青龙。”
幽魂司统领深深地伏下身去,国师铁血手腕统领幽魂司数百年,如今竟如此纵容这个丫头踩到他的头上肆意妄为,此事传回酆都不知道要掀起多少轩然大波。
或许,国师对她当真有几分师徒情谊,却不自知罢。
余沐沐从御华殿出来的时候,方才那串噼里啪啦的响动,早已给跟在外面的两个小丫鬟吓得够呛。她命两人先行回去,自己则直接去了瀚海楼。
她一本一本耐心看着书架上繁复的典籍,试图从中找出能够缓解青寒身上散魂鞭伤的典籍。
瀚海楼藏书不知繁几,她这样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找,一时间完全没有头绪。
龙珠内的青寒沉默地看着,他知道余沐沐很关心他。她今天会那样直接地对上元昊,多半也是因为看到了他的伤情反复,一时气急。
元昊今日大张旗鼓前来搜宫,大概已经确定,将自己藏起来的人便是她了。若不是他此前将元昊伤的过重,恐怕他早已亲自出手,布下屠龙大阵对付他。
幽魂司从南境一路追杀他入京城,元昊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潜入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对山海族的祭祀。
那,元昊会告诉她,自己最初来人间的目的,其实是想要杀了她吗?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有她对自己的关心,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本来也是个想要她性命的坏龙,她会不会也像今天恨元昊那样恨自己?
想到这里,青寒只觉得身上错综的鞭伤,阴气蚀骨,直流转到他的心头,都变得酸涩难忍。
“青寒……青寒?”
余沐沐有些担忧的声音一直呼唤着他,青寒有些魂不守舍地应着:“我在。”
余沐沐有些兴奋地举着手中的《山海旧闻录》对他说道:“这本书上面记载,山海时期,与山海亲密的巫族,其血脉灵力是可以助其修炼,并有修复愈合的效果,以期求得山海灵兽的庇佑。”
龙珠之中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应。
余沐沐浑然不觉地接着说道:“青寒,你知道吗?秦朝王室就是上古巫族里的一脉,说不定我的血脉灵力可以帮你呢。”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为画符而割破的手指,她咬咬牙忍着十指连心的痛,撕开伤口,将血液抹到了龙珠上,十分期待地看着龙珠问道:“怎么样?有用吗?”
眼前青光一闪,青寒蓦地从龙珠内窜了出来,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一把将她远远推开:“不要过来!”
余沐沐冷不防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她不解地看着青寒:“你怎么了?”
青寒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四肢百骸都散发着浓浓的欲望,眼尾泛起一抹妖冶的红光,他强忍住别过头不看她:“沐沐……别过来……我会失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