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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绎没让他报菜名,吩咐膳房做了两碗面食,都是就着魏绎口味做的,放了不少辣油。
  魏绎吃着不觉着辣,面色不改,闲谈说:“朕很是好奇,谢裳裳竟会听你的差遣,她是你什么人?”
  林荆璞瞥了眼那碗红汤,饮茶不答话。
  魏绎又说:“今日朝上奏本,说南边近日有异动,伍修贤领着一千兵马过了离江,可还没到汾州境内便停滞不前了。汾州挨着蓟州,再过百里便是邺京,你替朕解一解,他此举是何意?”
  “区区一千兵马,亚父自是不敢贸然入汾州境内的。他傍着离江要塞,你们的军队不通水性,也奈何不了,邵明龙还没回京,是他也不会白费这力气。”
  林荆璞没把话说清楚,顿了顿,又道:“至于谢裳裳,她不会久留邺京,过两日便走,你不必要探她的消息。”
  “谢裳裳都多大年纪了,朕又不喜诗词,对她没兴致。”魏绎语带困倦,眸子里又勾着暗火,在他身上游走了个遍:“林荆璞,你说说,这天底下还有你使唤不动的人么?”
  他兴致全在林荆璞一人身上。
  他忌惮他,不比忌惮燕鸿少。可他如今对林荆璞的心思,又远不止是忌惮那么单纯。
  林荆璞淡然处之:“既是联手,我使唤他们,你使唤我,不一样吗?”
  魏绎失笑:“使唤二字,朕当不起。朕惜命。”
  话虽如此说,可此时寝殿四下无旁人,他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意味,皆是想要将林荆璞吃死。
  皇宫这座樊笼只罩得住金丝雀,可林荆璞是只狡黠的狐,看似楚楚勾人,可哪日他反咬一口,别说命,国都亡了。
  林荆璞察觉到从魏绎身上隐隐透出的压迫之感,视线便又落回那碗面上,缓缓提起筷子去吃。
  面还烫得很,林荆璞只能小口嘬着吃,活像只吃诱饵的鸟儿。
  魏绎见了,不由轻嗤:“吃不惯吧?”
  “还好。”他呛了去,拿帕子捂过之后,唇瓣鲜红,像要透出血来。
  魏绎盯着那两瓣唇,眼梢微紧:“傍人檐下的滋味怎会好。”
  林荆璞又吃了几口,实在受不住从胃里倒腾上来的火,紧捏着筷子,红唇微微翕动,往外呵出辣气:“我傍的是当今启朝皇帝。”
  魏绎一笑:“你的启朝皇帝正折腾你呢。”
  “既要下定决心傍人,哪有不受气的,我经得住折腾。”
  林荆璞杯中没水了,魏绎先一步夺过茶壶悬空,偏头打量他额角的密汗:“看着不像啊。”
  说着,魏绎提壶入口,当着他的面将水给喝完了。
  辣是个好东西。
  林荆璞只好将唇瓣再张开些,舌尖发干,生出了一寸撩人欲望的哀怨。
  魏绎没擦嘴,茶水残留唇角,指尖就忍不住要去拨弄他的唇。
  软若无物,剔透欲滴,仿佛轻咬一口,便能尝到人世间鲜美可口的血腥。
  魏绎寻到了比脚踝更值得迷恋的宝物,鬼迷心窍,连语气都低了下来:“渴?”
  林荆璞掌跟抵着冰凉的金器,无处可退。魏绎如此悱恻地撩拨着,他心神近乎动摇,意识到须得反杀才能逃过一劫,于是他卸下了矜贵,发起攻势。
  ——只那么一瞬放荡,都不曾叫人看清,他便吃干净了魏绎嘴角残留的水痕。
  林荆璞又无情啃咬了下他的指,春风一笑:“你也渴了吧?”
  魏绎被咬疼了,却恼不起来,打量着他称许道:“你浑身上下都是宝贝。”
  “当皇帝可不是为了这个。”林荆璞沉静如玉,又似霁月清风,一切似乎不曾发生,唯独指尖还残留着红痕。
  “朕是当皇帝,不是当和尚。”魏绎说。
  林荆璞:“异曲同工罢了。亚父曾与我说过,皇帝与出家人都是要做那绝情绝义、但心怀天下苍生之人。”
  魏绎不可置否,戏谑道:“那朕要比你合适这位子,朕孑然快活,你的累赘太多。不如早些弃暗投明,朕坐龙椅,你来坐朕的腿上。”
  林荆璞不予理会,起身理了理歪了的领口,说:“明日,你得安排我去趟太学院。”
  “去那做什么?太学院的学生都是一根筋的,见商珠就要闹,何况是你,还不得杀了泄愤。”
  “我得去见一个故人。”林荆璞又看了眼魏绎:“这不是有启朝皇帝护我,命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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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夜,太学院的海棠又抽出了新花蕊,残花入土,嗅不出那夜的风雨飘摇。
  今日太学院的学生比往日少了一半不止。许多学生因闹事受了伤,留在家中休养;也有的是听说不能自己应试博学科,气不过诚心要与朝廷作对,索性就连学斋都不来。
  皇轿不大稳当地落在了太学院门口,太监掀帘,魏绎下轿,他不让人在门口通传。
  斋长在院内见到魏绎,忙领着众学生上前迎跪:“臣等不知皇上驾幸,有失远迎——”
  魏绎拖着倦音:“都起来吧,朕又不是孙怀兴,时时要催促你们的功课,朕也是个不喜读书的,不必瞎忙。”
  斋长叹了口气:“皇上,昨日树滋堂一事——”
  魏绎叉腰打断他的话:“听闻太学院的海棠为邺京一绝,时节到了,朕是出宫来赏花的。一时兴起,身边没带几个人,你们可都得陪着朕。”
  斋长勉为其难笑了笑:“皇上,今年多雨,天又冷暖反复,海棠开得不比去年好。”
  “无妨,御花园也开得不景气,朕主要是赏个新鲜,也图个热闹。”魏绎往后扫了一圈,“怎么不见安太师?”
  “回皇上,安太师除了给舍生们讲学,每日便是在学斋楼上注文疏解,许是没听见圣驾来,臣这就让学生去叫他。”
  魏绎摆摆手,“随他去吧。安知振那人酸腐得很,见了朕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白白煞了这好风景。”
  一众人都簇拥在花下不应声。一内监弯腰,屏退至侧,悄悄绕到了学斋楼上。
  学斋的门窗皆是开着的,安知振正执着硬毫笔批注文章,他白须沾墨,头发蓬乱,像是半月都不曾收捯饬过自己。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草草看了眼,见是宫里内监的装扮,有气无力道:“替我回禀皇上,年纪大了,诸事不便。”
  他在楼上已听到魏绎驾幸太学院,只是不想去凑热闹。
  安知振批了两行字,见那内监没走,反倒是在对面坐下了,于是又皱起眉看他,不觉一怔,笔便掉了。
  “二……”
  残阳入鬓,光影斜照,林荆璞衣袂飘动,俊美得不大真切。他弯腰去拾起了笔,递到了安知振的面前:“安老,不想当年匆匆一别,再见已是他朝臣。”
  安知振双手接不住那支笔,几乎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二皇子,不……皇……皇皇……”
  “大殷已亡,我已不是什么二皇子,更谈不上是一国之君。何况你如今侍奉的皇帝,姓魏。”
  安知振几乎是要将头埋在地里,他没这老脸。
  林荆璞冷冷看他,单手去搀扶:“还是叫二爷吧。”
  安知振腿软腰沉,已起不来身,哽咽道:“二爷,老臣这些年愧疚难安,虽身在启朝,可是无一日不念着先帝,念着太子,念着大殷啊!”
  外头的暖风杂着花香,吹进林荆璞的袖子里,却生出一丝砭骨的凉意。
  林荆璞拢袖:“安老慎言,有风。”
  安知振一颤,又稍稍止住了哽咽,埋头说:“安家是大殷望族,百年忠烈之名全辱没在老臣一人手里!老臣无颜面对列祖先辈,也想一死了之,可是那棺材里头实在太黑了,泥土都是新翻的,压下来太沉……太沉了,老臣躺了进去想赴死,可心中实在是害……害怕啊。”
  林荆璞:“换个死法,也成全不了你的名声。”
  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他安知振被誉为当代儒圣,可到底不是圣人,还是苟且做了贰臣。
  燕鸿当年占据邺京后对殷朝的名门赶尽杀绝,却唯独留下了安家父子,也顾及安知振是一代大家,朝廷需要他这样有资历的儒士来宣扬正统,稳定民心。
  安保庆的高官厚禄的确是他杀了无数余孽挣来的,可也是脚踩着他父亲气节爬上去的。
  “二爷今日来若是要诛杀老臣,老臣无话可说……但只求二爷能念在往日君臣的情分上,给老臣一个痛快!”
  安知振入仕新朝后,日子也不比死了快活多少。江湖士子多诟病其失节不忠,讨骂他为“贰臣”;朝廷知道他心念旧朝,也对他多般猜忌不重用,权当是养了樽佛像供着。
  可大启朝廷不知的是,安知振许是出于愧疚,这些年常私下调配人马悄悄往南边运送赀货,几近是倾囊相助。
  他亲手将自己置于了水深火热的矛盾之中,日日煎熬着,只能困于这太学院书斋一隅,将血泪悔恨皆倾注于古书经典。
  林荆璞望着安知振布满白翳的眼,不动声色,漠然丢给了他一把匕首,“够痛快吗?”
  安知振望见地上的寒光,拼命地咽口水,他颤颤巍巍地去拾了起来,刀尖缓缓朝向胸口,咬牙憋力,可怎么也下不了手。
  林荆璞轻笑,又一脚踢开了他手中的匕首。
  匕首清脆落地,安知振一泄气,老泪纵横,已是泣不成声,匍匐至林荆璞的腿边求饶,“二爷、二爷……”
  “没胆子做殉国之士,也别苟且偷生着。”
  林荆璞脚尖微抬,将那匕首踩在了脚下,掐住安知振的肩膀:“今年的博学科,我要你来做主考官,帮魏绎号召天下士子,来邺京求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