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仔细将这句话看了三遍,不太理解。
他之前的确考虑过,要不要给球音充气。毕竟她总是瘪瘪地滚着,看起来怪可怜的。
不过后来想想,球音是因为漏气,才可以这样自由地活动身体,做握笔、敲键盘这样的动作。她自己也没有主动提出过要充气,周朔就没有说出口,默默作罢。
但现在,球音怎么会没头没尾地在纸上写上这么句话?
周朔迟疑片刻,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发个消息问问。但他打开x信,拇指已经滑向联系人,一顿,才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球音的联系方式。
周朔作为一个现代的成年人,又经常昼夜颠倒,用社交软件留言已经是生活本能。
可球音是个“穿书”来的足球,她并没有手机。虽然让她已经用了几天电脑,但周朔跟她并没有太多面对面的交流,也不知道球音能注册社交软件不能。
现在他可以通过监控看球音在家里的样子,但如果他出门在外,他们彼此都无法联系上对方。
周朔想了想,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回到房间里以后,周朔不自觉地打开他装电子产品的抽屉。
周朔是个科技产品爱好者,他从很久以前就对电子产品有天然的迷恋和好感。
他小学开始拥有自己的手机,初中开始有自己的电脑。到现在,这些日常常用的电子产品已经更新换代过好几次,但周朔把自己以前用过的手机电脑都留了起来,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像集邮爱好者保管邮票一样认真。
所以时至如今,他仍然能轻而易举地找出自己小学用的老手机,连充电器都是原装配套。
周朔拿出来的,是他最早用的一只诺基亚。
彩色屏,不过还是按键机。
在这个手机home键纷纷取消、屏幕开始做到手机边缘的全面屏、曲面屏时代,时代发展越来越快,这种古老的手机充满了时过境迁的时代感。
周朔不是没有淘汰掉的智能机,他的手机去年才换过,上一只手机一直保养得像新的一样,完全可以用。
不过,球音是个足球,“手”非常不灵活,球皮恐怕也无法滑动智能机的屏幕。比起先进的智能机,有些年代但是按键够大的原始手机可能更适合她。
但是,等将手机拿在手中,试着开了开机,周朔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为什么要费这个神给球音找适合她的手机?
如果是需要联络,他已经给过球音电脑了。反正球音平时也出不了门,只要让她用电脑注册社交软件,他们再加上好友就可以。
球音没有办法用嘴说话,如果不是智能机,她顶多只能拿手机打电话的时候拨拨号码而已,发不出声音,相当于没用。
归根结底,他们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实际上也没有熟到这个份上。他更不必为了一颗寄他篱下的足球事事费心。
周朔闭上眼,摁了摁太阳穴。
他是怎么了?忽然像中了蛊一样,快凌晨三点了,他居然在搞这种事。
难道是连续熬夜影响神经,改变了思维模式?
周朔回过神来。
他将诺基亚放回抽屉里,将抽屉“咔”地一声轻轻合上。
*
次日,周朔和平时一样,九点十分出门上班。
周朔以后,林笑音也开始了她一天的计划。
系统来上班以后,林笑音先从系统小人那里抢来了小手机。
昨天她因为“充气”的事炸球以后,评论区果然全都在【哈哈哈哈哈】。
还有一个读者说【评论区的读者那么可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林笑音悲愤欲绝:“她们明明全是坏心眼!”
系统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当女主角嘛,就是这样的。你是没有隐私的。”
林笑音:“……”
系统:“昨天只不过是口嗨,以后还有牵手接吻和不可描述呢,她们统统都会看到。”
林笑音:“啊啊啊啊啊!!!”
她斩钉截铁道:“我是不可能干这些的!”
系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系统说:“好了好了,现在才十四章,确实还不着急。你不是说今天要看书吗?”
“……嗯。”
林笑音逼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注意力集中到教材上。
然而,因为系统这一番话,林笑音现在浮躁不已。
她费了老大劲,才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一点。
拒绝系统让她直播的提议后,她就要当个正经的高考生了。
其实这几天,林笑音已经把这个世界的高考规则了解得七七八八。
她想要报名艺术类专业,既要参加文化课高考,也要参加美术联考。
有个别比较好的美术院校是单考单招,学校名称都和她原来的世界差不多,但具体是不是完全一样,林笑音还没有完全了解过。
她昨天翻过了教材,教材里的知识也和以前的世界差不了太多,只是个别地方似乎有差别。
林笑音前世并不是艺考生。以当代学生竞争之激烈,无论学文学理画画播音,但凡是要参加高考,就很少有人能避过补习班。尤其是艺考生——美术培训班的老师很多都是美院的教师,清楚美院招生的标准和制度,有人教导能更容易掌握高考的规则。
但是,林笑音是足球,不能找学校或者培训班上课。她没有老师领路,尽管尽可能查了资料,可林笑音还是十分不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林笑音生前的高中不错,因此这个世界相似的知识体系对她而言实在帮了大忙,至少她的文化课应该不会拖后腿。
只是不知道,她的美术水平,在艺术生中能排到什么档次。
林笑音惴惴不安。
她列了一张表,制定好复习计划,打算按部就班地学习。
但令她担心的是,美术联考到时候要考素描速写之类的内容,她现在作为球,练习起来十分困难。且艺术生练习画画,绘画素材是很费钱的,她已经欠了周朔不少,不可能再好意思跟他开口索要了。
不仅不能再索要东西,她还得想办法将教材的钱还给他。
这样一想,林笑音忍不住打开了她之前在社交网络上注册的账号。
周朔帮她买了教材以后,林笑音已经将之前奇怪的报酬支付条件删掉了,但依然没有人找她约稿。发出去的例图,连浏览量都寥寥无几。
没办法,她毕竟是新账号,例图也太少,看起来不可靠;现在用球身握笔画画,说实话技术也没有完全发挥出水平。
拥有第一个客人向来是最难的。
林笑音没有气馁。
她打开绘图软件,默默埋头构思绘画起来。
既是练习自己的技术,亦是给账号平台增加例图。
她完全投入进去,不知不觉就是好几个小时。
下午的时候,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然后就是瓢泼大雨。
雨点打在窗台、树叶和路面的声音,像是棋罐翻倒,一盆棋子全都砸下来,纷纷落在棋盘上,发出可怕的咚咚声。
窗外一片幽暗,明明是午后,看天空却像是傍晚。
林笑音被雨水的声音激得抬起头,看到外面的倾盆暴雨,愣了愣。
忽然间,她想起周朔。
那个猫眼帅哥,现在应该还在公司。
这场暴雨,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猫眼帅哥他……带伞了吗?
这时,系统冷不丁出声:“心疼啦?”
“才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
林笑音炸球。
系统的每句话,都让林笑音有种它要把她和周朔撮合在一起的不祥感。
系统咂嘴:“啧啧啧。”
林笑音:“……”
林笑音懒得理它。
言情小说的系统,三句话不离爱情,就是不靠谱。
她实际上的确有一点点担心周朔……但与爱情无关。
只是,那个猫眼帅哥收留了她,确实是她的恩人。
她作为一个被帮助者,感激帮助过她的人,所以现在觉得担忧,难道不可以吗?
林笑音又瞥向窗外,不禁有一丝忧虑。
*
天暗下来的时候,周朔还在办公室里敲键盘。
都市新区摩天的办公楼装着通透亮堂的玻璃窗,天光一变,办公室里变化分外明显。
周朔看屏幕看得眼睛疼,光线变化,他不由闭目凝神,看向窗外。
小羊也是跟他一样的动作,看到倾盆而下的暴雨,他“啊”了一声,问:“江南这个季节的天,变得真快啊。”
周朔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看天气预报。只见雷雨一阵一阵,黄昏以后还要再下,并且一直下到凌晨。
他又去翻自己的背包,然后皱起眉头。
小羊问他:“朔,你带伞了吗?”
周朔说:“没。”
小羊道:“我也没。也没事,反正咱们打车,实在不行等下到楼下借一把公共的。”
周朔:“……嗯。”
一切如常,两人又各自看向电脑。
这班一上又上到零点。
等到可以回家的时候,周朔站起来身来,忽然发现眼球酸胀,腿和胳膊都已经微微僵硬。
窗外一片漆黑,雨水不断落下,打在玻璃窗上,又顺着玻璃淌下,流下孤寂的水痕。但对面的大楼里依然有不少窗户光明透亮,有人影走动。周朔与他们虽不相识,但一看便知,那些也是在都市中讨生活的人。
周朔将笔记本塞到背包里,走到楼下。
公共的雨伞已经几乎被借完了,留下空荡荡的伞架和已有些黯淡的二维码。但他运气还不错,居然留下最后一把,只是看着有些残破。
周朔扫码将伞借下来。
夜晚的雨水冰冷刺骨。
之前在办公室里还能感到些许人气,一旦离开同事的人群,独自步入雨幕朦胧的夜色中,周围忽然寂静下来,只有哗哗的暴雨声,顿时有一种寂寥的空洞。
这把公共伞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霜,伞柄有些发黑,有一根伞骨折了,歪了一角。雨水顺着塌掉的那一角连珠子似地往下掉。
周朔个子高,撑着它走到雨里,没几步路,下半身已全都被雨水打湿,肩膀也湿了一半。
这个时间,地铁早就停了,只能打车。
因为加班总是太晚,所以打车可以报销。
这是公司给员工的福利。
周朔没有料到今晚下暴雨会这么冷,他穿得并不严实。
雨水浸透他的衬衫和裤管,衣着变得比平时要厚重,雨水贴在身上,冷飕飕冰冰凉。
周朔冲上他叫来的车,好不容易坐到车上,人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可是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连打个瞌睡的精神都没有。
周朔疲惫而难受,但奇怪的是,他虽然不舒服,但心情并没有多少起伏。
他毫无波澜地望着工作日凌晨空寂下来的都市夜景,暴雨瓢泼,内心平静。
生活在都市里必须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人人如此,没有人能真正安慰你。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并对此麻木。
网约车停在单元楼下,周朔用身体护着背包,冲过雨幕。
整栋楼似乎都已经黑了,周朔没能仔细看。
他刷卡过门禁,点亮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摁开指纹锁。
“滴滴滴,已开锁。”
电子门发出验证提示,周朔打开门。
出乎意料的,门内亮起明亮的光线。
周朔以往已经习惯了进门的一片漆黑静谧,出乎意料的亮光,让他错愕了一瞬。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碰了一下。
周朔低下头,只见是那颗瘪掉的足球。
她“看到”他看向自己,凸起身体的一部分,像小手一样向他挥了挥。
周朔微怔。
球音不会说话,但他此时却觉得自己被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还不等回过神来,他看到球音转了一圈,然后又将什么东西往他这里推了推。
是一块大毛巾。
似乎是球音准备的。
毛巾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是球音不大端正的字迹——
【我从洗手间拿的】
周朔迟疑地拿起来,擦了擦头发和身体,这才缓缓说:“谢谢。”
球音朝他挥了挥“手”,好像还挺高兴。
周朔去了洗手间,想要冲个澡换衣服。进来他才发现,一个柜子门果然是打开的,平时里面用来放浴巾,球音大概也知道。
球音的身高够不到柜子,所以她向当初上写字台一样,搬来很多东西垫在下面。
这对球音来说,无疑是个大工程。
她已经花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好几个小时。
明明是习以为常的冰冷,可是看到昏黄的灯光和毛巾,周朔的内心仍然有了奇怪的熨帖。
就像习惯了冰封的身体身边,忽然点起了一盏明灯,有了一个小小暖暖的火炉。
它的光芒并不夺目,温度也很微弱。
但它在旁边。
它担心地说:“你很冷吧?休息一会儿吧,虽然我也不太帮得上忙,但是可以尽量温暖你一会儿。”
很奇怪的。
此时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颗漏气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