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屠夫手里的第三天。
郁棠醒得很早,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几乎没怎么睡。
在生死关头,人总是有超乎寻常的潜力。
她这几天都睡得很少,贺迟依旧睡得很香。
郁棠踢了他一脚,又叮嘱了他好久。
方青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穿那套裙子,他穿着正常的男装,没有化妆。
这样的方青,和最开始穿着黄裙在梳妆台旁梳头的方青,差别太大,如果不是他右手的疤痕,郁棠差点没能认出他来。
方远跟在他身后,像一个诡异的傀儡。
“这个男人太碍眼了。”方青笑了笑,露出几颗大白牙,“外面的树长得不是很好。”
轮椅上的方远机械地转过头,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树林,窗外的树蓬勃生长。
方青走到桌旁,用左手拿起了那把生锈的刀。
贺迟还不明所以,郁棠却立马明白了方青的意思,冷汗从后背爬上来,方青这变/态是想把贺迟做成树肥。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方青回头,奇怪地看着郁棠。
“其实我是个孤儿,后来才被收养,我从来没有拍过全家福,我想和我弟弟一起拍全家福。”
她面有戚色地说:“我是他表姐,小时候他妈就抛夫弃子,和一个小提琴家私奔了,他爸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但是他不聪明,学什么都学不会。”
贺迟惊诧地看着郁棠,郁棠连忙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别说话。
现在她要是不替贺迟卖惨,方青这个神经病下一秒就能送贺迟去做树肥。
她并不指望靠语言的艺术感化这个杀人狂魔,但是她可以用语言的艺术,让他对贺迟的遭遇产生共情,从而形成贺迟与他同病相怜的错觉。
她不知道方青这变/态的具体遭遇,只能把贺迟往惨里说。
天然对同类更有共情能力,这是一切动物的本能。
“他母亲是我见过最无耻、最不负责的女人,我表弟他真的超可怜。”
新闻里贺迟的妈妈并未露面,这也是郁棠不怕被方青戳破的原因,不过,贺迟的妈妈,对不住了,想从方青的手里救下贺迟,只能给她泼脏水了。
郁棠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她声泪俱下地说:“他值得一个更好的母亲,一个更好的家,你可以给他吗?”
方青愣了愣,显然是在思考郁棠的提议。
“我们四个人一起拍全家福,不好吗?”
见方青犹疑,郁棠又连忙说:“他是我弟弟啊,我们一起拍全家福多好。”
“可是不能解开手铐。”
贺迟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他会不会去做树肥,全靠郁棠的演技了啊。
“他小的时候特别怕鸡,却每个月都帮他母亲炖鸡汤,他母亲真的太不负责了。”
“好,我答应你。”方青总算松了口。
“我去收拾一下院子。”说完,方远就自顾自地坐着轮椅离开了地下室。
地下室只剩下方远、郁棠和贺迟。
“我给你化妆。”
方青解开了郁棠的脚铐,把她的手铐换到了前面。
郁棠站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离开那面墙了,更别说离开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她端坐在镜子前,方青动作娴熟地给她化着妆。
镜中的她面色苍白,白衬衫上满是污迹,背后是地下室阴暗的墙壁。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至少要等到他们出了这间阴暗狭窄的地下室,院子里空间广阔,就算她没能打过他,他们或许也能逃跑。
化好妆,方青满意地欣赏着郁棠的脸。
“我转过去,你换衣服吧。”
郁棠拿起那条淡黄色的长裙,她蹲下身来,系着鞋带。
“弟弟,我们等会拍全家福。”
“郁棠,对不起,我应该保护你的,却把你卷入这里。”贺迟垂着头,低声对她说。
郁棠从鞋底抽出两把小刀,一把留在手里,一把塞到贺迟手里,轻声说:“见机行事。”
他没有保护她的义务,也并非贺迟将她卷入这场连环凶杀案,而是她为求名利,主动蹚/这趟/浑水。
之前屠夫棋高一着,她愿赌服输,可此刻,她知道了屠夫的命门,谁为屠夫,谁为羔羊,这就没有定数了。
收拾完毕,方青又给贺迟换了一套衣服,他握着刀,跟在两人身后,出了地下室。
夹着青草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的时候,郁棠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她阔别这自由的空气已久。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她的脚踝没在一片杂草里。
一旁的车库里,在货车旁,郁棠看到了贺迟的摩托车。
虽然只露出一角,但凭借那花花绿绿的颜色,郁棠依旧认出了贺迟的摩托车。
希望他的车钥匙还插在摩托车上。
“我表弟他爱玩摩托车,可惜他不会单手玩摩托车。”
郁棠话音一落,贺迟便立马会意,他悄悄点了点头。
“我们拍照吧。”方青递给郁棠和贺迟各一束花,轻轻地把刀放在一旁,他站在郁棠的身旁。
照相机架在四人前面。
郁棠握着花,戴着手铐拍全家福,她想,她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所幸有这捧花,可以挡住她手里的刀。
“一二三!”
方青话音落下的时候,她把花猛地朝方青砸去,趁方青不备,朝他的死穴捅了一刀。
方青强忍着痛意朝郁棠扑过来,郁棠连忙在他的死穴上踹了一脚,方青整个人歪歪扭扭,几乎要倒在地上。
贺迟连忙往一旁的车库跑去,万幸他的钥匙还插在摩托车上。
贺迟骑上摩托车,径直朝方青撞去。
郁棠愣了愣,她想,这是她见过贺迟最好看的样子。
方青在和郁棠的搏斗中受了伤,又被贺迟的摩托车撞倒在地,在地上喘着气,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车库里找了绳子,郁棠和贺迟两人一起,干净利落地捆住方青,郁棠用手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
方青没了战斗力,方远自然也逃不到哪里去,郁棠和贺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方远绑了个结结实实。
“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你只看见我轻松利落打过他,却不知道,”郁棠把头发拢在一起,扎了个马尾,接着说,“在我脑海里,他已死过无数次。”
不枉她这几天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怎么逃跑上,她后背早已汗湿。
在方青身上搜到钥匙,郁棠连忙替贺迟和她解开了镣铐。
“郁棠,我们活下来了。”贺迟红了眼眶。
“是啊,我们活下来了。”郁棠点点头,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
好一会儿,郁棠突然说:“贺迟,你好臭啊。”
贺迟突然跳远,哼了一声,说:“郁棠,你也好臭。”
用房子里的有线电话报警后,郁棠转悠了一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副手套,她戴好手套,脱下方青的鞋子。
“快救我儿子。”
“不是致命伤,死不了。”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杀人的人不恶毒,反抗的人恶毒,只敢向更弱者挥刀,你是垃圾。”郁棠一鞋底抽在方远的脸上。
“你现在不也是在欺负弱者吗?”方远扭着身体,恨恨地看着她。
的确,她不喜欢欺负弱者。
她从不在倚强凌弱的战斗中汲取欢乐,她更喜欢势均力敌的战斗,在战斗中找出敌人的破绽,一一攻破,这才是她追逐的乐趣。
但是,她喜欢欺负垃圾。
“我不欺负弱者,我喜欢欺负垃圾。”
“你这个臭女人!阿青,我和你说过,你要小心她。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才不是好东西。”
“利用别人的热心去杀人,是垃圾。”
“我儿子变成这样都是他妈害的,他妈是个低贱的......”
“你才是低贱的人。”郁棠捡起一个相框,朝方远扔去。
”那些女人也活该.......”
“闭嘴。你儿子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是你管教无方。”
郁棠叹了一声。
“你怎么可以踹你爸爸呢?虽然你爸爸是个变态,但你怎么可以踹得这么狠呢?”
在警察来之前,她要揍他们一顿,不然想想这几天忍辱负重的她,真的是血亏啊。
贺迟还沉浸在她刚才精湛的打斗技术里,没想到她这么快又换了一张脸。
可怕的郁棠……贺迟此刻十分确定,当初他和郁棠动手的时候,她绝对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一定会被她揍成猪头。
“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贺迟愣了愣,他扭过头去,说,“好像有点困。”
“有句话叫做杀人偿命!你不知道吗?”郁棠一鞋底拍在方远的脸上,她厉声说,“他是变/态,为了拍全家福不顾他人性命,你也是吗?”
“我妻子是罪有应得,她不配做母亲。”
“你帮他,是为了掩饰你犯下的杀妻之罪吧?”
“我没有。”
“他杀人无忌,是恶,你助纣为虐,还自以为高尚,是无耻之恶。”
方远脸上立马便起了一道红印,他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说。
“不管小青做了什么,他是我的儿子啊,是我方家的根。”
什么年代了?还方家的根?郁棠又气又笑。
“还方家的根?如果真有什么列祖列宗之说,看见你杀人如麻,估计气得改姓了。”
郁棠却对方远的话没有半点兴趣,情势一变,他就立马变了态度,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并没有什么听的价值。
“闭嘴,”郁棠拿起一块抹布,塞在方远嘴里,“你确定方青真是你儿子吗?”
方远睁大了眼,他停止了挣扎,惊诧地看着郁棠。
“帮我踹几脚。”
贺迟忽然睁开眼,小声地对郁棠说完这句话,他又闭上眼靠在墙上开始休息。
“全家福......”对方远被揍一事,方青似乎并不在意,他一脸渴求地看着架子上的相机。
“求你了,全家福......把这全家福留下......”
“是你杀了你母亲吗?”
方青嘴里仍然念叨着“全家福”。
“点头或者摇头。”
方青摇了摇头。
郁棠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开。
她曾经有过两个推理方向,但她不确定方青在这些案子里的主观故意程度和方远在方青变/态之路上发挥的作用,也没有更具体的证据佐证,所以她才会问问题,试探两人的反应。
第一个真相是:方远的老婆是死于方远之手,而后方青被刺激成变态,其他的受害者死于方青和方远之手。
第二个真相是:所有受害者的死亡都与方青和方远有关。
贺迟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旁人和受害者来说,不论是哪个真相,都是同样沉重。
“抱歉,”郁棠拿起相机,删掉了刚拍的照片,她笑着对方青说,“变/态比较适合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