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孟真该上四年级了,不管她是否愿意,都要回家去。
简梁像个老父亲一样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好好学习,好好吃饭,不要和父母顶嘴,顶嘴了挨打吃亏的也是她,全无好处。平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帮唤儿一把,唤儿也是孩子,没义务干全家的活,能帮她的,也只有孟真了。
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说,最后,给了孟真一百块零花钱和一把房门钥匙,允许她每周五下午放学后带唤儿过来洗个热水澡,其他时候就不要来了。
孟真没再和他作对,乖乖地回了家。
简梁原本以为,他的陪伴式治疗对孟真是有用的,至少她走的时候还挺正常,和刚出院那会儿完全不好比了。但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得太天真。
孟家的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屋里的摆设都没变,几年下来,反而更加破败。孟真每次进门出门,看到房梁那个位置,整个人都会发抖。但那是进出家门的必经之路啊!一天天过去,久而久之的,孟真又犯病了。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四周黑漆漆的,她总是能看到招娣,悬在半空中,黑头发挂下来挡住脸,幽灵一般在房子里飘来飘去。
有一天孟真从外面洗碗回来,一进屋,就看到招娣飘在那里,她立刻就跪下了,哭喊道:“二姐,二姐!是你吗?你还没有走吗?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孟添福恰好看到她这副样子,又惊又气,直接拎起来揍了一顿,喊唤儿看好孟真,不要让她出去丢人现眼。
招娣没有留下遗书,一句话都没有,这是孟真最不能释怀的地方。她想,二姐怎么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什么话都不对她说。难道对二姐来说,她是个可以随便放弃的人吗?
晚上睡不着,胡思乱想,白天便没精神,孟真的成绩直线下滑。期中考试时,语数外全线亮红灯。
莫老师知道孟真家里发生的事,起先还找她谈心,帮她分析,给她补课,但两个多月下来情况却越来越糟,莫老师无法,只得给简梁打电话。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孟真和唤儿领着耀祖放学走出校门,简梁突然就出现在孟真面前,像拎小鸡仔似的拎住了她的衣领,几乎是提着她往前走。唤儿和耀祖惊呆了,唤儿追上去喊:“简哥哥!”
简梁气得不行,回头吩咐她:“唤儿你先带弟弟回家,晚上我把她送回来。”
孟真在他手下使劲儿挣扎大叫,简梁毫不手软,拖着她就上了车,一脚油门开到澜宇公寓。
上楼后,简梁把孟真丢进屋,就去拽她背上的书包。孟真大急,抱着书包不撒手,但简梁的力气她哪里能敌,孟真抢不过,干脆上嘴咬,一口咬在简梁手背上。简梁吃痛,推了她一把,孟真就摔在了地上,书包也被简梁抢到手里。
“你还咬人?!你是狗吗?”简梁怒气冲冲掏出孟真的作业本,孟真爬起来又去抢,简梁干脆把本子举高看,孟真跳着也够不着。
先是一本数学作业,口算题答案全部乱写,却又每一道都打着红色的勾,右下角还有“孟添福”的签名。再看语文作业,大片大片的空白,莫老师打了无数个红问号,订正也没做。
简梁气得把书包和作业本都扔到地上,指着孟真问:“你告诉我!你在学校里到底在干什么?!”
孟真仰头瞪他:“关你什么事啊!”
“你都会的!”简梁觉得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480除以30,等于10啊?!你上个学期就会了的!你自己说,你为什么要乱写!还冒充家长签名?!”
孟真掸掸自己衣服,冷哼:“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关你的事!”
简梁气结:“不关我的事?你上学的学费还是我交的呢!不关我的事?你身上穿的校服!鞋子!背的书包!吃的午饭!哪样不是我买的?啊?不关我的事?!”
孟真二话不说就脱衣服,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鞋子脱下来直接甩到他身上:“还给你啊!全部都还给你!我不要你管!欠你的钱,我打工赚钱了全部都还给你!”
“我问你要钱了吗?我要你还东西了吗?!”
“那你要怎么样啊?!”孟真比他还大声,“你是谁啊!你又不是我爸爸妈妈,你凭什么管我啊?!我不要你管!”
啊啊啊啊啊——
简梁突然体会到自己幼年时调皮捣蛋,简齐放面对他时的崩溃心情。他一把捞起孟真在椅子上坐下,让她趴在他大腿上,左手卡着她的背,右手直接朝着屁股挥了下去。
啪啪啪啪啪!
连着五下,没有收力,打得还挺重的。
孟真颠簸,哭闹:“你放开我!你是个坏蛋!你放开我!!”
“知道错了吗?”简梁问。
“不知道!我没错!你是坏蛋!”
啪啪啪啪啪!又是五下。
孟真两条腿想去踢他,但人被制着,踢不着,只能原地蹦跶。
“我再问你一次,知道错了吗?!”简梁从未对她这么凶过,孟真却倔得像头驴,依旧喊:“我没错!你打人!我要去报警!”
啪啪啪啪啪!
“知道错了吗?!”
“我!没!错!”
啪啪啪啪啪!
“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呜呜呜……”
孟真不喊了,她被打哭了,疼倒是其次的,最关键是,她是被简梁打了。
不能再打了,简梁松开了她,抓着头发喘粗气,想去厨房倒两杯水。没想到趁他不注意,孟真溜向大门,一下子就开门跑了。
简梁:“……”
十一月了,傍晚已经很冷,孟真都没穿外套和鞋子。简梁叹气,拿上钥匙抓起孟真的外套就追了出去。
跑到澜宇公寓大门口,简梁想往文兴桥那边去,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转头望向夕阳笼罩中的澜宇花园,当即就调转了方向。
走到凉亭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她穿着浅黄色的毛衣,靠在石椅上,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
简梁走到孟真面前。
孟真看到他,就像见了鬼,因为她跑到这里才不过三分钟,想着自己如此可怜,情绪都还未酝酿起来。
“不怕感冒吗?”简梁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孟真低下头,又呜呜咽咽地哭了。
“……”简梁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了,摸摸她的脑袋,想把她拉起来。孟真扭捏着不肯动,简梁干脆在她身边坐下了。
“真真,你自己说,我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孟真:“……”
“我对不起的,是你二姐。”简梁摸出一根烟来,点燃。
他几乎不在孟真面前抽烟的,但这个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
说到招娣,孟真哭得更伤心了。
简梁尽量耐心:“我叫你好好学习,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啊。哎,你别不耐烦。”
孟真扭过头不想理他。
简梁眯起眼睛吸一口烟:“我小时候也调皮,不爱学习,我爸也揍我。他说他是为了我好,但我那个时候不懂,我就觉得,你都揍我了,你根本就不爱我。”
“……”
“但后来,我就发现,学习挺有意思的啊。一道道题把它做出来,一个个英文单词把它背出来,等到用的时候,你什么都会,心里多高兴。”
“……”
“我还后悔语文基础打得不好,现在做记者,天天要写稿,采访回来的内容,要整理好写成稿子。这一段新闻两分半,那一段新闻三分钟,稿子都得扣着时间写,内容要写得精准,有吸引力,不能是大白话,也不能太晦涩。我就知道,我写作基础还是不够扎实。”
“……”
“所以我现在一有空就看书,阅读多了,能提高写作水平。我妈妈不是也说了么,学无止境。”
对于一个厌学的十岁孩子,简梁不知自己这样的剖析是否有用。他又没当过爸爸,只当了人家二十多年的儿子,回忆自己幼时的心情,到底是怎么被简齐放说服的呢?
正在绞尽脑汁想说辞,孟真开口了:“但是我和你不一样的,你学得不好,你爸爸打你,在我们家,反而是我学得好,我爸爸要打我。他会说,女娃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认字,能算数,就行了,反正长大了是要嫁人的。他会让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或者像我大姐那样,小学毕业就去打工。你看,我二姐书读得那么好,又有什么用?以后我要是读得很好,又不让我读了,还不如现在就乱读算了,也不用再去想什么考大学。”
简梁想起自己十岁的时候,似乎从不用关心这些。成天疯玩,玩弹珠、洋片儿,下军棋下象棋……那时他是学校里创造发明小组的组员,课余时间,只关心能有什么新的创造发明,做出了诸如自动挤牙膏机、自动剥毛豆机那样毫无用处的破烂玩意儿。
他的确从来没有忧心过自己的未来。
简梁忍不住摸了摸孟真的脑袋,说:“但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说不定到你初中毕业的时候,你爸爸就改变主意了。”
“不会的。”孟真摇头,咬牙切齿道,“我爸妈永远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那你相信我吗?”简梁说,“我会帮你的。”
孟真转头看看他,平静地说:“我相信过你一次了。”
鸡飞狗跳地闹了半个晚上,两个人都冷静下来。简梁领孟真回去拿书包。她没穿鞋,简梁就背着她走。
孟真很轻,只有五十多斤,简梁背着她,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忍不住说:“你要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孟真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默默不语。
简梁突然说:“真真,我来和你做一个约定吧。”
孟真问:“什么约定?”
“等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就帮你实现一个梦想。当然,得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梦想。”简梁望望夜空,“摘星星这种,不能算啊。”
孟真没回答,简梁心想,咦?诱惑力不够吗?
孟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话算数吗?”
简梁正色道:“当然算数。”
回到澜宇公寓的房子里,孟真下了地,对简梁说:“咱俩拉钩。”
简梁微笑,向她伸出小拇指。
两人的小指便勾在一起,摇摇荡荡,简梁的手宽厚温暖,手指修长,孟真的手小巧纤细,皮肤却并不光滑细嫩,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粗糙。
简梁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就一句话,孟真的脸色就变了,变得煞白,冷冷地说:“不许说上吊。”
简梁恨不得拿块砖头敲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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