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秦天和江离在这个村子里一连住了好几天,江离也不说下一步要做什么,问就一个字“等”,两个人每天就是在屋里做做饭,手牵手出去溜溜弯,跟村子里的人都快混熟了,有时还会跟着出去放放牧、种种地,小日子竟然过得怡然自得,有些田园牧歌般的不真实感,搞得秦天都有了一丝错觉——或许他们能这样一直过下去,没有不安和离别……
这天晚上,江离请了几个村民上门,说是要给他们做拿手的牛肉面和江城快手菜,秦天还专门跟村民买了一头羊,用来待客,村民们倒也不客气,天还没黑就一个个抱着酒坛子上门了,酒坛子里装的都是各家酿的酒,甘洌火辣,入口如火一直烧到胃里,但是余味悠长,令人难忘。
村民们围坐在火塘里喝着咸奶茶,高声地闲聊着,江离一边笑着听他们说话,一边忙着烧水擀面,秦天则在一旁给她切菜打下手。
水汽腾起,一下子笼住了江离的脸,虚虚实实、朦朦胧胧间,像是进入了一重现实的梦境,片刻之后,她的轮廓又一点点显现,高高扎起的头发,额间濡湿的碎发,透亮水润的肌肤,还有白皙纤长的脖颈,秦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禁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漳坪的早点铺子里,她也是这般忙碌着,时间过得好快啊,现在想来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江离麻利地煮好面,又浇上一早就开熬的浓香浇头,整个屋子里顿时香气四溢,她吩咐秦天把面都端到火塘边的桌上,又端出一大盆手把羊肉,这还不算完,秦天自告奋勇大火开炒,就着现有的材料炒了几个江城风味儿的快手菜。
等到菜都上桌了,大家围坐在火塘边热热闹闹地吃起来,颇有点过年的味道,江离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过年了,越是团聚的日子,像他们这种终日在外漂泊的人,越是感觉凄凉,所以她索性一个人躲起来,不去看那些家家户户团圆欢聚的场面。
今晚她不是一个人,有爱人陪伴左右,有旁人传递出来的善意和热情,大家吃着、喝着、聊着,聊到高兴处还会唱上几句,秦天和江离挨着坐在火塘边,村民们不停地向他们敬酒,一杯接一杯,一坛酒很快就喝完,立马又接着开另一坛,酒一坛接一坛地喝,大家的兴头和热情丝毫不减。
眼见着新一轮的“敬酒”又要来袭,秦天看到身旁的江离已经有了些醉意,赶忙冲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把酒都倒在他的杯子里,见她迷迷瞪瞪的呆坐着半天没反应,忙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你醉了,别喝了,把酒都偷偷倒给我。”
说着拿过江离手里的杯子,微微侧了侧身,用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偷偷把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每一次都跟做贼似的,生怕被发现,到后来重复多次后,两人都熟练了,江离酒杯刚接满酒,转头就递给秦天,秦天也不管不顾一口闷,两人配合默契,一套流程下来就像工厂流水线一样顺畅。
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纵使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不一会儿秦天就晕晕乎乎地站不起来了,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江离的怀里。
隔天,秦天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子疼得不行,跟要炸开似的,喉咙也一阵阵的干涩发紧,他躺在床上伸手去身旁摸了摸,没摸到人,他又暗哑着嗓子喊:“江离!江离!”
也没有人回应,他瞬间就有了不详的预感,整个人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弹起,满屋子乱窜找人,可屋子里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厕所里也没人,他慌慌忙忙地又往洗澡的屋子里跑,刚一推门一股血腥味就扑了出来,紧接着他看到原本搁在角落里的一缸水变成了猩红的血色。
他心里咯噔一下:“她又发作了!”
“江离!江离!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回答我一声!”
秦天站在屋子里声嘶力竭地喊,除了嗡嗡的回声,他并没有等到希望的回应,他知道江离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跑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人看到他的女朋友,明明昨天晚上还那么热情的村民,今天却突然换了一幅面孔,一个个板着脸跟不认识他似的,一律闭口不谈,秦天眼睛都急红了。
“求求你们告诉我,我女朋友她人去了哪里!”
秦天几近央求,村民们也不为所动,软的不行,他来硬的,村民们不说他就死耗着不走,到后来家家户户不堪其扰,不得不关门闭户。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一时半会儿从村民们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他决定先折返回去,说不定能在屋子里发现什么线索。
屋子里还是昨晚的样子,桌子上还搁着昨晚喝剩的残酒,锅碗瓢盆也胡乱地堆放在灶台上,他四下里看了看,最后在门的背后发现了一张她留下来的纸条,先前出去的时候着急忙慌,一时之间没注意到。
“秦天,好好活着!”
一切水落石出,她走了,她可能早早感知到了最后时限的零界点,大抵是去那个所谓的不周山了,她把一切都设计好了,先是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了这么几天,让他一点一点放下心头的担忧和戒备,昨晚的那场酒局估计也是她的精心设计,只是为了让他睡到日上三竿,这样他们就不用面对面地直面别离,那样太过残忍和撕裂了,她把一切都想到了,她想要离开的体面一点,不要两人抱头痛哭、悲悲切切。
可就这样留下秦天一个人,无边的孤寂和虚无感瞬间吞没了他,他的眼睛和心脏不停地在扑腾,感觉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自己汹涌的情绪里,原本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像是突然被抽干了精气神,脊背垮塌、脑袋低垂,全无半点气势和往日的英姿。
没了江离,村里人毫不掩饰地展露出对他的嫌恶,一个个恶语相向地把他赶出了村子,他不想走,既然江离最后是在这里离开的,那么如果她回来,一定也会到这里来的,当时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住在这里,去找!”
这里的山连绵起伏,少说也有千万座,他想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村民们肯定知道些什么,但绝不会向他透露丝毫,但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回头。
隔天,他就在村外支起帐篷,每日只做两件事,那就是“找”和“等”。
从夏天到秋天,他爬遍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山,每日天黑时才回到帐篷里,终日一个人,唯一陪伴他的是一条捡来的老狗。
村民来来往往从他帐篷前过,见到了他的执拗和执着,有些心硬的人一脸嫌弃,有些心软的人则止不住地摇头。
时间一点点过,眼见着就要进入冬天了,祁连山深处的冬天太冷了,他就一个破帐篷根本抵不住,会冻死在这里,有一对老夫妻实在看不下去,便偷偷把他领回家里,山里太冷,每年冬天这对老夫妻的儿女就会把他们接出去过冬,来年开春了再回来,跟他们一起出去的还有他们的小孙子——那个曾经扑倒在江离怀里的小孩。
小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小眼睛像是祁连山上的满月一般,亮汪汪的,小孩跟着爷爷奶奶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秦天一眼,脸上有扬起了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末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再等等吧!”
是啊,再等等吧!除了再等一等他也别无他法了,车队的人已经三番五次催促他回去,觉得他现在这样是疯了,老蒋甚至都动了来抓他回去的心思。
“秦天,你快点回来,别玩了!你还没玩够吗?”
那些人都认为他是在玩儿、在闹,他不禁叹道:“这要真是在玩闹该有多好啊!”
老夫妻一家离开的第三天,这里就下了一场大雪,雪深齐腰,这下彻底封了山,他没办法外出,只能待在屋子里喝酒烤火,这一日正午,屋外犬声阵阵,听到了不少人说话的声音,他打开门往外望,见到不少村民围聚在一起,一个个神色凝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赶忙披了一件厚毯子就出了门。
走到近前时,他才知道是出了事,村子里的猎犬从山上拖回了两具不太完整的尸体,身上都是烧伤,看上去已经死亡了多时,应该是因为气温低的缘故,尸体才得以保存下来。
秦天绕到尸体的一侧,近距离盯着脑袋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一下子就认出这两个人来,是陈白露的父母!
他吃了一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浑身一阵阵地发冷,他实在没想到这两人会跟到这里来,最后又不明不白地死在荒山野岭之中,这就是他们的报应吧!
“村长,这怎么办?”
“烧了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做尽了坏事!”
老头说完,还忍不住往两具尸体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秦天,他面色不改,冲着秦天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伙子见多识广,这山里啊豺狼虎豹多,经常有个死人啥的也不稀奇,对吧?!”
秦天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老头这是在警告他,既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就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老头说完,大手一扬,村里的男人们便忙着架起火堆,之后又把两具尸体扔了进去,不一会儿黑烟滚滚,直冲天际,人间的罪恶在火焰中尽数消散,只留下一地的细碎青烟。
夜里风雪又起,屋外北风呼啸,跟鬼哭狼嚎似的,撼得木门都一阵哐哐作响,秦天窝在火塘边的椅子里,喝着老乡自酿的酒,手机里播放着袁阔成《封神演义》的评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离的影响,最近他总爱听听这种神鬼、仙怪的内容。
男人粗犷低沉地声音娓娓道来地讲着,刚讲到女娲降香开书,秦天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以为自己是喝多了,出现了幻听,也没怎么在意,结果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传来一声声哀婉的呜声,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就醒了,手里紧握着烧火的铁钩子,问道:“是谁?”
紧接着是一阵欢快的笑声,女人一开口就分外熟悉。
“是我,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