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棣心头一颤,嘴角胡乱上扬。
  此刻露出的笑,倒是能窥出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两个小太监擦肩而过后,狐疑的看了一眼萧棣的背影:你有没有觉得,郡王有几分奇怪
  我也觉得,那笑怎么看怎么怪道个喜,还把郡王的面皮都道红了?
  可不是跟要娶娇妻被发现了似的
  这些话萧棣却尽数没听到,他大步走上台阶,定了定神色,才推开了东宫的那扇大门。
  谢华严端坐在上位,嘴角含着温润的笑意,愈发有上位者的气质。
  他看到萧棣进来,轻轻挥了挥手,身侧的太监立刻笑吟吟上前道:王爷,借旨吧!
  萧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明灿灿的圣旨,一撩袍角跪在阶下,明明是很强硬的人,此刻却很是温顺的模样。
  那太监朗声道:郡王萧棣平乱回纥,英勇善战,□□定国
  萧棣跪在地上,却不耐烦的轻轻握了握拳。
  这些没用的废话他早就厌烦了听,他魂牵梦萦的等待的那句话却迟迟没有从这太监嘴里说出。
  他乖乖俯首等着,终于等到了奖赏:特拔擢为安南亲王,降爵世袭,封地川滇之地,即日启程
  安南亲王?川滇之地?即日启程?
  这太监每念一句话,萧棣的脑袋就往上抬起一分,直到最后,那双阴沉,冷戾的眸子如毒蛇一般笔直冰冷的对准他的脸。
  那太监心里一颤,忽然开始结巴,匆匆道:钦钦此王爷大大喜,谢恩吧
  萧棣脸色阴沉。
  他本来面色冷戾,只要不笑,就有山雨欲来的威压感,此刻得胜还朝,却不接赏赐,谢华严心头不禁咯噔一声,温声道:王爷是觉得这封赏不妥么?
  异性封王,萧棣是本朝第一人。
  谢华严本来没有动封他为亲王的心思,但谢清辞冒血前来,跪在他殿外沉默相求,谢华严拗不过弟弟,再加上萧棣打退回纥,的确为朝廷解了棘手之围,再念及萧棣之父,他思索半晌,决定给萧棣这个面子。
  皇帝身子虚荣,缠绵病榻,但立亲王的大事,还是要让他知晓。
  谢华严跪在父皇病榻前替萧棣求了这个恩典,皇帝思索半晌,也只是幽幽道了一句:朕之前对不住他。
  有了这句话,谢华严终于松口气,传旨立萧棣为亲王。
  位极人臣,本是天大的喜事。
  谁知萧棣却如此不识好歹,冷着脸,连个场面上的谢恩都不愿给他。
  谢华严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才听萧棣冰冷如寒冬的声音沉沉响起:这旨意,是三殿下亲自求来的?
  谢华严一怔,也不瞒他:是。
  萧棣却冷笑一声:我受不起殿下这等好意!待我去问了他不迟!
  冷冷甩出这句话后,他竟一甩披风,冷冷从地上站起,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东宫大殿。
  战靴踩在白玉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声响。
  你谢华严面上闪过一抹怒色,一瞬间想让东宫的侍卫拦下萧棣,却悄然隐忍下来。
  萧棣和谢清辞关系向来亲厚,既然萧棣不满这封赏,八成是他和谢清辞二人之间没谈拢。
  既然他想再去寻谢清辞说道,那自己又何必横加阻拦。
  更为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萧棣身侧几个虎视眈眈的精壮将领,不知萧棣用了什么招数,这些人围绕在他身侧,显然是极为忠心的模样。
  连东宫的门,都没有拦住萧棣的身边人。
  望着萧棣身畔那些挂着佩刀的冷峻将领,谢华严脸色几次变化,却最终隐忍了火气。
  如今朝局不稳,他有打了胜仗,自己不能冲冠一怒。
  *
  萧棣找了半晌,却没在流云宫看到谢清辞的身影。
  问了宫中人才晓得,许徽舟前几日已回京,但两地跋涉,身子一直不好,谢清辞为了陪朋友,索性去了许府。
  萧棣闻言,眼睛都红了,愈发咬牙切齿:那他可曾晓得我今日会回来?
  该,该是晓得的
  第86章 你变了(1)
  该是晓得的?
  是了, 他如今打了胜仗荣耀归来拥兵一方,京城谁人不晓得。
  更何况是贵为皇子的谢清辞!
  他明明知晓自己今日要来,别说相迎, 甚至故意避而不见!
  胸口急剧起伏, 春波浅浅都冻成了冷冽冰霜。
  那太监一路跟着, 眼看萧棣的一张俊脸,从眼眸微亮满是期待, 到如今山雨欲来, 沉得滴出水。
  他脑袋一缩, 准备跑路。
  慢着!还没跑掉, 已经听到萧棣阴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去, 带路,许府。
  这那太监吓得磕磕绊绊的朝前走了几步,又想到谢清辞的嘱咐, 只能硬着头皮道:将将军,晚上宫中有有庆功宴, 是太子特意为您备下的,此时去许府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萧棣那双森然的眸子倏然紧紧盯住他, 他心一颤,屁滚尿流的走在前面领路, 步速比兔子跑得还快。
  许府,谢清辞正和许徽舟在书房练字。
  许徽舟瞥了谢清辞一眼, 字迹散乱,明显心不在焉。
  这人一大早就顶着发青的眼窝来自己府邸, 他还以为是谢清辞有了良心,思念自己不能多等一个时辰呢。
  结果来了之后,那眼神丝毫没落在自己身上, 魂不守舍眼神飘忽,明显是有心事。
  这么紧急的赶过来,既然不是想见他,那自然是要躲避旁人。
  这旁人也不必细想谁能大摇大摆进守卫森严的流云宫,不必多想也晓得。
  许徽舟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到底是谁?害的你沦落成有宫不能回的小可怜?
  谢清辞勉强抬起眼眸:本王是想出宫透透气。
  昨夜一晚没睡吧?许徽舟盯着他,半点面子都没给:今早蒙蒙亮你就出宫往我这边赶,你这气透的还挺不容易。
  谢清辞摁住额角:少说几句。
  是因为萧棣?
  你又何必怕他,虽然打赢了两场仗,那也是你宫里出来的人,再说,他这一路还算守规矩,难道你怕他不归还兵权,犯上作乱?
  谢清辞眼睫轻颤:倒不是因这个。
  说来也怪,即使这几日的进展和上一世愈发相似,他也没怀疑担忧过萧棣会像上一世那样谋朝篡位。
  他知晓萧棣虽然蔑视礼法规矩,但至少心在自己身上,这也是一种牵制
  谢清辞不由得叹口气,可他这几日回想萧棣那时的模样,愈发觉得,萧棣八成是误会了自己口里的喜事
  但他非但没澄清,反而为了让萧棣早日赶到京城,特意温柔小意的写了那封信
  信里还故意打擦边球,模模糊糊的意有所指。
  现在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谢清辞这时才觉得后知后怕萧棣如今
  他又想起那封莫名失踪的遗书,只觉得重生一世,仍然处处无法把控,不由得开始额头冒汗。
  不是因为这个,你还怕什么?许徽舟也看到了谢清辞额头上的汗珠,顺手拿了巾帕去擦:看你,提到他,还冒汗了。
  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愿他能接了圣旨去川滇谢清辞轻叹一声,说出心里话:那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倏然被撞开,萧棣阴沉着脸,竟然就站在门外,他唇角夹杂着冷笑:好啊!萧棣陪同殿下这么久,倒从不晓得,这竟是殿下日思夜想之事!
  谢清辞惊住,直接愣在原地。
  许徽舟也愣了,眼前的萧棣一袭黑袍,眉目冷戾,全身溢满森寒冰冷之气,比在战场上时还让人望而生畏!
  不对!
  生什么畏!
  他就算打了胜仗,兵权在手,那也是朝廷的将领,和他同朝为臣!
  而且这里分明是他许家的宅院。
  萧棣不请自来,还破门而入,这也太嚣张了吧!
  反应过来的许徽舟下意思支棱起来,站在谢清辞身前:萧棣,你放肆!
  萧棣的眼眸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许徽舟神色,他大步走到谢清辞身边,不由分说直接抄起腿弯,将人抱在怀里。
  萧萧棣身体登时唤醒上一世的记忆,谢清辞战战兢兢的,竟然连叫他名字都开始心虚了:你先将我放下来,还有,你怎么会在此处
  纤瘦的腰肢填满掌心,萧棣的面色稍霁,声音却冷如寒霜:这倒要问你了,我的好殿下!
  说罢,他再无犹移,大步朝许府门口走去。
  许徽舟想去追,却发现连萧棣的衣角都捉不到。
  也只有这时,他才意识到,肩宽腿长的萧棣,若真的想制服谢清辞,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谢清辞被萧棣抱在怀里,只能看到周遭景物纷纷后移,他抬起头,望向萧棣冷硬的下颌:萧棣,萧棣你先冷静
  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萧棣的模样,很冷静。
  让人分不出,是暴怒后的平静,还是在酝酿下次阴云。
  一时间,上一世的种种可怕之事都涌上脑海,谢清辞僵硬着身子,任由萧棣抱在怀中。
  萧棣居高临下的俯视怀中人。
  他极少如此看谢清辞,他在他的脚下,被那难以启齿的心事勾引,像条狗一样卧榻在他脚下,被他折磨得□□,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只盼着谢清辞能赏他一口肉吃。
  本以为谢清辞也懂他心意,这次也终于如愿以偿。
  谁知谢清辞的心思,却是将他逐出京城,此生不再相见。
  那他为何还要匍匐在地,等着别人的赏赐?
  那从来不是他萧棣。
  想起谢清辞对他的戏弄,萧棣不由得暗中狠狠加深手上的力道。
  唔谢清辞身下一痛,挣扎道:萧棣,你弄伤我了!
  这一世的萧棣,一直很沉默护主。
  然而回答他的,是萧棣淡然陌生的语调:那只能劳烦殿下忍忍了。
  他忍耐了许久,谢清辞忍一下,又有何不可。
  萧棣面无表情的想,他再也不会小心翼翼匍匐在谢清辞脚下了。
  谢清辞眸色一顿,心里松懈了半分。
  虽然萧棣这模样和上辈子的狗皇帝如出一辙,但身下的痛感却消失了。
  而上一世的狗皇帝,向来对自己的苦难不会有丝毫动容,反而会戏谑的欣赏。
  看来自己这一世,费心费力还是有些用处的
  只是眼前的场景也不是很妙就对了
  你要去何处?谢清辞冷静下来,试图掌控主场:萧棣,你刚打了胜仗,正需要小心做事,你这样周遭人都在盯着你,你到底要去哪儿!
  不劳殿下费心。
  你谢清辞又气又无奈,耳垂泛红:你让这些人看见了,他们如何想我们?
  我还以为,早已人尽皆知。萧棣冷冷道:他们看见的,太晚了。
  第87章 你变了(2)
  谢清辞没想到萧棣又把他带回了流云宫。
  这地方是谢清辞的地盘, 萧棣大摇大摆毫无顾忌,足以见有多嚣张。
  谢清辞腰身被人卡着,心口怦然。
  萧棣毫无顾忌的把他带到流云宫, 可见已是毫无忌惮。
  他出去一趟, 虽然打了胜仗, 兵神将勇,也不足以掌控朝廷啊!?
  他为什么如此肆无忌惮!
  忽然想起许徽舟所说萧棣曾去了旧部那里
  脑海飞速旋转, 谢清辞眼神变了几变。
  萧棣径直到了床畔, 捞住谢清辞腰身一扔, 随即欺身压过来。
  动作近乎粗鲁。
  萧棣谢清辞强自镇定, 忙道:今晚, 朝廷还要给你开庆功宴,你莫要乱来
  庆功宴?
  萧棣上下打量着谢清辞,几乎要被气笑了。
  若是谢清辞乖巧听话, 他也不介意去那庆功宴上演一出君臣融洽的好戏给别人看。
  现下欺骗他的招数都败露了,还想让他去什么庆功宴?
  谢清辞从哪儿来的自信?
  还不是吃准他会听他的话!
  你不会不去吧?谢清辞忽然肩膀滑落, 声音也渗出委屈:这也是我为你求来的恩典
  求来的恩典?
  求他离京?
  萧棣冷冷俯瞰他。
  谢清辞也好意思拿此事来说
  不过这声音又轻又软,夹杂着一丝哀求, 恰好落在萧棣的心头。
  一瞬间,竟然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阿棣, 驹郎,你晚上一定要现身谢清辞声音软软, 眼眶都红了:封地一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听到封地二字, 萧棣轻轻眯眸,登时露出危险气息:呵,你明知我想要的不是封地!
  自己亲过他, 求过他,谢清辞对于自己的心意,完全了然。
  他如此行事,不过是想拨弄自己的心意,让自己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