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察咔咔咔又按了好几次快门,杭海接过相机饶有兴趣地看起来,身后围着一群人。
左行舟问道,“这家店,关门了吗?”
“哦,你说这家啊,哎……”说着,李警察叹了口气,“这家老板和我家里差不多同时出的白事,岁月不饶人啊……”
“这么巧……”左行舟默默念道。
顾安然拉了拉左行舟的袖子,转移他的注意力,“喂,我们单独拍一张吧?”
时近黄昏,金子般的光照在女孩恬静的脸上,满是活力,左行舟心下一软,点了头。
顾安然举起手机自拍,迎着光,按下快门后,突然掉下泪。左行舟,再晚一点好不好,晚一点离开,让这种日子,再过得久一点。
晚饭的时候,李警察热情地请了大家吃饭,虽然不是游客热门打卡点,但却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地道湘西菜,李警察点了一桌子当地菜,逐一介绍当地特产。
到吃药的时间了,顾安然将事先配好的药递给左行舟,红色蓝色的胶囊,一大把。
左行舟也没看,直接吞下,药粒划过喉咙,堵在胸口,让他猛咳了好几声。
顾安然抚着少年的胸口,“不看就吃,这么信任我啊?”
少年太阳穴的青筋鼓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却看着女孩笑了。
其他人当做没听见,刻意营造欢乐的气氛,他们都不想左行舟最后的旅行里,还充斥着同情的关心,他们想尽量减弱病痛带来的影响,留下快乐的记忆点。
从饭馆里出来,李警察和众人告别,“明天我请大家来我家里吃饭,大家一定要来啊!”
湘西人好客,确实不假。
众人应承着,目送李警察离开后,一起往青年旅舍走,既然是故地重游,那每一个地点都要重新走一遍,青年旅舍是左行舟和顾安然曾经住的地方,杭海订酒店的时候自然不会错过。
走在路上,左行舟突然牵起顾安然的手,好像下一秒她就要离开一样。
顾安然笑了笑,又往少年身上凑了凑。
“你是不是胖了?”左行舟突然开玩笑。
顾安然心领神会,笑道,“又没吃你家大米!”
“在吃我就抱不动你了……”少年闷闷开口。
女孩耍赖,“抱不动也要抱,反正我赖上你了,你这次躲不掉了!”
“我力气没那么大了……”
女孩顿了一下,轻声说道,“那你多吃点……”
少年宠溺地笑了,手指抚了抚女孩的指节,“嗯……”
夜晚风凉,左行舟不想睡太早,央求刘兮爵在一楼大厅后面的庭院里多坐一坐。
杭海给他拿了一条毛毯,往他身上围了围,“腿脚老实一点啊,在宿舍就爱踢被子,刘兮爵可没带感冒药。”
左行舟往毯子里缩了缩,看起来精神很好,他看着杭海,笑着说道,“别忙了,坐下陪我聊两块钱的?”
杭海瞧着左行舟气色好像突然好转了不少,坐在一边的竹椅上倒热茶,“怎么,这等良辰美景,不陪你家顾安然啊?”
“她等下才下来,现在是宿舍夜聊时间。”
左行舟退掉学生会那一阵,他们宿舍已经晚上关灯之后聊一阵,男生之间的话题无非是杭海又认识了哪个院的妹子,孟远书和周檀进展到哪一步了,聊半天也没个正形,但是四个人的关系却越来越铁,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左行舟休学。
“书生和老干部好像在和刘兮爵说话,我把他们叫下来?”
左行舟想了想,“不用折腾他们了,就和你说说话就行。”
“也是,他们下来也是听着,惜字如金的命格。”
“这段时间,你也不少辛苦吧?有你这个哥们,我也算值了。”左行舟突然问道。
杭海白了他一眼,“跟我你还客气!你就负责好好把身体养好,我家要是破产了,还等着你给我安排个工作呢!”
左行舟笑了笑,眼睛存了雾气,“你也别混日子了,起码毕业证要搞到手,遇到你真心对待的妹子,别送人家批发戒指了,如果我要是……别矫情太久。”
“你提这么干什么?”杭海撇过头,眨了眨眼,把眼泪收回去,“刘兮爵还说你意识不清,我看你挺清醒的,还不忘挖我的短。”
左行舟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每次清醒的间隔越来越长,经常醒来才发现已经过了一整天,但是他今天却很想多说一点,趁着自己还能说。
杭海沉默了一会,突然上楼又很快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趁现在状态好,把结局补上?”
左行舟盯着杭海伸来的小说本子,痴痴看了很久,却没有接。
杭海把小说放在桌子上,“算了,有时间再写吧,难得放松一下。”
“对了,我把你的小说提前看了,你不介意吧?”
左行舟摇摇头,“写来就是给人看的,不然写它干嘛?”
杭海想了想,“说的也对,你好好写,写完我让我爸联系出版社给你出版,虽然我不懂,但肯定技惊四座!”
杭海又乱用成语,左行舟却笑了笑,伸出拳头,“那就说定了,等我写完别耍赖。”
杭海碰着左行舟的拳头,“我是那种不讲哥们情义的人吗?你放心,有我在,这本小说指定畅销!”
“你再说两句,我就信了。”
左行舟和杭海笑得开怀,顾安然这时候恰好下楼,手里拿着一叠明信片。
杭海起身,“你们聊,我去打扰一下楼上的人。”
杭海刚要走,左行舟连忙叫住了他,眼睛带泪,“哥们,谢了。”
刘兮爵走出青年旅社门外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台阶上抽烟的云烬,一身白衣,在门口灯笼的光下特别晃眼。
云烬看到他,慌忙掐灭手中的烟,站起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刘兮爵看着他,冷冷说道,“云烬,我不打你,不代表我原谅你。”
“我不是求你原谅的,”云烬低着头,缓缓开口,“我跟过来,是想和他说一句对不起。”
“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刘兮爵皱着眉看着他。
云烬犹豫了,半晌不回答。
“你怕了?”刘兮爵直截了当,“云烬,也有你怕的时候。”
刘兮爵讽刺一般地摇头,“你进去吧,奉劝你一句,左行舟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做的事,也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了的。”
刘兮爵回头要走,云烬叫住他,“刘兮爵,我已经退会了,下届主任,是你的了。”
刘兮爵回头,冷漠地看着他,“你觉得,凭李博飞的实力,有胜算吗?”
云烬没接话,继续说道,“梅雨说她把录像交给你了,但是仅凭录像,定不了李博飞的罪,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给你,给颜翊,一个公道。”
“别跟我提颜翊,”刘兮爵露出厌恶的表情,“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觉得恶心。”
云烬走到左行舟面前的时候,左行舟刚写好第一张明信片,看到云烬的出现,却不觉得意外。
云烬看了一眼顾安然,顾安然俯身拿起茶壶,“茶凉了,我去加点水。”
等到顾安然离开视线,云烬哑着嗓子说道,“哥……”
左行舟抬起头,仔细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管他叫哥,他们都管同一个人叫爸,世上不乏重组家庭兄弟和睦的例子,但是他和云烬终究没有做到。
很小的时候,小到左行舟还叫左岸的时候,左岸是无比信赖云烬的,那是他漫长孤独的日子里第一次透射进阳光,他们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一起写作业,只可惜,不久之后,这束光给他带来毁灭性的黑暗。
“云烬,不管你信不信,即使是现在,你叫我哥,我还是觉得,你心里憋着坏呢。”
左行舟招手,示意云烬坐下来。
云烬局促地坐在他身边,他轻声咳了两声,引得云烬看向了他。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吗?”左行舟兀自开口,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唠家常。
云烬一愣。
左行舟继续说道,“我刚转学那天下课,你走过来,把一本《唐诗三百首》放在我面前,我记得你说,你看这首诗,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这说明咱俩有缘分,我去找老师,和你做同桌好不好。”
左行舟回忆着小时候,默默念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云烬接着念了出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两个人同时笑了,可是云烬笑着笑着就哭了。
左行舟失神问道,“云烬啊,你说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憋着坏呢?”
“哥,对不起,我错了……”
从小到大,这是云烬第二次哭,哭得狼狈不堪,第一次,是他妈妈难产去世的时候。
左行舟伸手从桌子上抽出纸巾,递给云烬,“你也在我面前哭过了,咱俩扯平了。”
“哥,对不起……”
左行舟幽幽说道,“其实我也原谅你了,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会觉得我要和你争呢?你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不好吗?”
“哥,我把你毁了……”云烬擦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