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柴达愣住了。
  他敢在陆涛面前从来都表现得很有底气, 倚仗的便是自己能获得传承的血统。
  墨宗在边塞表现得越出彩,他这个“正统继承人”的价值就越高,不然陆涛也不会特地将他从白龙山带出来,还安顿他在岐江城中住下, 半个字都不提送他回左谷蠡王麾下。
  柴达知道对方的意思, 也乐得摆脱越来越不受控的也罕达。
  他的目的, 从来都不是回到漠北那个苦寒之地, 在中原能够拿到的尊荣, 远比回西莫支海做神棍要来得舒适,中原才是他的祖第。
  为了这个目标, 柴达卧薪尝胆多年,才终于等到了返回中原的机会。墨宗那群匠越出息, 柴达想要重掌家业的野心就越发火热。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先祖带来的。先祖是天选之人,手中掌握着天工巧匠的图纸,墨宗这群匠人都是沾了先祖的光,不然一群土包子哪可能造得出岸炮?!
  焦虑和嫉妒日夜烧灼着柴达的心。每每听到边城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他整个人就会变得不好。好像一个嗜钱如命的吝啬鬼,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挖他家的钱财却又阻拦不得,烧心烧肺的难受。
  他只恨不能马上带着信物回到宗祠,喝止这群无法无天的匠人,要他们把吞了自家的宝贝都吐出来。
  但气归气, 他却从没想过要单枪匹马去边城。
  按照柴达的设想,应该是借着左谷蠡王的势头一路打到边城, 然后他以胜利者的身份现身, 然后顺理成章接管墨宗。
  可谁曾想到, 也罕达折在了南江。
  将近两万的部族勇士, 一半沉了三枝河, 一半死于边军对于通汇的围困。幸好他当初心思转动的快,不然现在也和左谷蠡王一道,喂了南江中的鱼鳖虾蟹。
  可是今天,一向待他还算和气的陆涛,竟然要他独自前往边城,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还要倚仗自己获得火1炮和冶铁术么?!还什么都没拿到,陆涛怎么可能放心自己涉险?
  自视甚高的柴达自然想不到,此时此刻的陆家主,对他这个自称有传承的神棍已然没了耐心。
  打从许多年以前,陆家布局西胡王庭的时候,柴达便因为疑似大德圣人的血裔而成为重要棋子之一,一路被陆家扶持着上位,成为西莫支海神殿的实权者。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他自称“有传承,能拿到圣人不传之秘”的基础上。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柴达依旧是只是嘴上念叨,实则拿出来的东西都似是而非。他造出来的火雷粉虽然声响大,但用于作战的威力根本不能看,而最被看重的巨楼车,也在边军的火炮面前铩羽而归,彻底沦入下风。
  再往后,柴达就拿不出什么正经玩意了。
  他一直坚称图纸都在信物中,只有回到墨宗开启传承,才能由他亲手取出里面的宝贝。但这话陆涛是不信的。
  他觉得墨宗的确有传承,但这传承却并不需要圣人血脉才能开启。墨宗现在的主人,那小子的血脉没人比他更清楚,根本与岳万峰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不也拿到了墨宗的好东西?
  于是,开始还对柴达很有期待的陆涛,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彻底放弃了柴达。他向天下亮出柴达的身份,是在榨取最后的价值。如果柴达的出现能够引发墨宗内乱,那也不枉他花费一场心思培养。
  结果,还是失望。
  等了大半月,墨宗对“圣人后裔”几乎无感,反倒是宁非是陆家子这事,在边城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只是这震动并非像陆涛期待的那样,是割裂了封家与墨宗的关系。据最新传出来的消息,墨宗只是在担心他们的矩子会离开,余下的根本完全没想到。
  如此一来,柴达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他手中已经榨不出什么好宝贝,扔去边城,若是能搅浑水也不错。
  于是柴达就这样,半强迫地被陆涛“送”出了岐江城,走水路到青木崖。
  在往前就是边军的地盘,陆家的船不敢靠近,便把柴达连同他的亲卫一并送上岸,然后果断掉头折返南郡。
  对于这样的态度,柴达也不以为意。
  走也挺好的,毕竟陆涛是那伪矩子的亲爹,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弯弯绕绕。
  现在陆涛表现得好像很生气的模样,可万一有什么变故让这父子两言归于好,那他夹在中间可就危险了。
  这次跟他出来的都是他在西莫支海带出来的亲卫,勇猛可靠,就算没有大军在身后壮胆,柴达觉着自己也不怂。
  他手中有祖先传下来的信物,这个能闪烁出五颜六色的神器,是他从小佩戴到大的宝贝,即便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没有舍得把它交出去换吃食。
  那种绚烂的,非常人得见的光芒,在无数的寒夜中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坚信自己是天选之人的后裔,是深深根植于他脑中的信仰。
  是的,火雷圣巫不信仰他侍奉的天神,他觉得西胡人的神虚无缥缈,自己则是真·天神的后裔。
  抱着这样的念头,前往边城了旅途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边城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柴达拿出了宁矩子的亲笔信之后,守卫边防的兵丁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反而一路客客气气护送着柴达去了定安城。
  当然,他的亲卫是不允许跟随的。九凌城是边镇的心脏,出入的人都要进行身份核实。柴达身为“圣人后裔”可以做客,但他带来西胡骑兵就不行了,全部被关在边镇。
  随行的什长也很客气,他告诉柴达,等他从定安城回来,如果还想返回西莫支海,边军会把他的亲卫也一道送过去。
  但柴达对他这话很不以为然。
  他去九凌城是为了接手墨宗的,何必还要回西莫支海?若此行他真能平安成事,那些胡人变没什么用处了。
  一路往北,马车沿着平坦的官道一路飞驰,在穿过边镇首府定安城之后,柴达就感觉越走越不对劲了。
  他听说的九凌城坐落在乌知河边,是个繁华整洁的城池。马车从出了定安城就一直走小路,眼看着前面就是山峰连绵的坡地,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大城池的地方。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他掀开布帘,冷笑一声。
  “不是说欢迎圣人后裔来墨宗,难不成宁非怯战畏战,想要私底下谋害我?”
  “啊?”
  那随行的什长抓了抓头。
  “咱们矩子哪能那样?这不就是去墨宗吗?”
  “放屁!”
  柴达啐他一口,指了指外面已经越来越近的大山。
  “你当我什么都不明白么?那九凌城是在河边,你这一直往山里走,如何是去墨宗的路?”
  “嗐。”
  那什长失笑,连连摇头。
  “去九凌湖干啥?墨宗的老家不是在牛背山?”
  他见柴达不明白,还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九凌湖是宁先生建起来的城,虽然墨宗不少弟子在那边上工、过日子,但全边城的人都知道,九凌湖可不是墨宗的。”
  “墨宗的宗门还是在牛背山,之前地动发水给冲了,宁先生才带着墨宗弟子去了九凌城。不过墨宗坞堡和宗祠还在,现在正在修缮,据说将来要作为墨宗学院的驻地,你这次去就能看得到的。”
  “什么?他的城?!”
  什长的这句话,可是把柴达气了个倒仰。
  什么叫宁非的城?宁非拥有的不都是墨宗给的吗?
  不不不,不是墨宗给的,是他家先祖给的,姓宁的就是个窃贼!
  拿着先祖的东西攫取名利,然后占为己有,还大言不惭地宣称是自己的,谁给他的脸皮?!
  越想越生气,柴达一路走的气鼓鼓,到了牛背山坞堡更是急火上头。
  这什么破地方,芝麻大点还破破烂烂,姓宁的是不是算准他要来讨说法,故意找了个破城打发他?!
  当他是傻子吗!
  于是这一路,柴达都在声讨宁非窃宗。他从小在西胡部族长大,气急了还是会使用土仑语。在边镇生活的人大多能听的懂一两句,随行护送的将士听他说起西胡的语言,顿时心中就有些不虞了。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边城子弟,胡骑常年袭扰边关,谁家还没个血仇旧怨?一听到土仑语几乎是本能地起反感。
  以前没见到还没感觉,现在眼见着大德圣人的后人竟然投了西胡,据说还做了胡人的神棍,随着胡王南下屠戮中原,残杀百姓,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一时间,虽然还维持了基本的礼貌态度,但随行什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
  牛背山距离定安城不远,一个时辰左右就到达了坞堡门前。
  如今边军要备战,墨宗各坊都忙得脚不沾地,九凌城工业区的灯火彻夜通明,来上工的都是三班倒,开足马力供应前线。
  但祖师爷的后人来做客,墨宗也不能全无表示。今天一早三老便等在牛背山坞堡门前,对即将到来的客人如临大敌。。
  毕竟,祖师爷的后人还有个火雷圣巫的身份,在胡骑南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这事在宗门中议论的声浪很大,许多墨宗弟子说出去都觉得丢人,有脾气大的甚至直接质疑,祖师爷的后人并非墨宗弟子,墨宗也没有什么父子相传的规矩,凭什么让一个叛徒玷污宗门的名声。
  但宁矩子决定邀请对方回来做客,众人也只能听令。
  如今宁非在白鹭口造船回不来,接待圣人后人的事便交给了三老。
  他在信中写明,既然“圣人血裔”声称有传承信物,有“圣人亲笔”,那便把人请回牛背山坞堡的宗祠,召集全宗门弟子亲眼见证奇迹出现的时刻。
  这场仪式便由三老主持,依照当年矩子令择主的程序开启宗祠,一定要把事情安排妥当。
  宁矩子发话,三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墨宗全员都齐聚后山宗祠,祠门大开,正堂请出了祖师爷的复原木像及矩子令。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矩子令今天忽然闪烁起了亮光,倒是让众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莫不是……真有什么门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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