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最后,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恳求的意味。
回应安琪的是缓缓转开的镜子。
埃里克走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影步入休息室,一袭黑色的衣衫和披风,有如降临于世的死神般肃穆可怖。无怪乎偶然瞥见的他的人会称呼他是“剧院的幽灵”, 难道他不是吗?
“你是个自由的人。”埃里克怪笑几声,他白色面具下裸露出的嘴唇紧绷着,呈现出一种极端的愤怒,“自由的爱情鸟,学会了飞翔,就要离开巢穴了,又为何要向培育她的人告别?”
“埃里克!”
安琪蹙眉,她拎着裙角向前迈了几步,走到魅影的面前。
“你怎能如此置喙我?”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我的夙愿才不得不离开——”
“你的夙愿!”
他激烈地打断了安琪的话语,埃里克猛一甩手,讥讽道:“为了追求你的那位英国教授!拯救了你的英雄,把你从杀人犯手中抢回来的真命天子!你是为了——”
和钻进牛角尖的男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特别是埃里克,安琪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见识过幽灵的疯狂与占有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学会了该如何阻止埃里克将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于是面对埃里克近乎狂怒的中伤,安琪既不恼怒也不害怕,她只是瞪着莹莹绿眸,看准了机会,大胆地伸出了双手。
柔软娇嫩的指尖触及到他衣领与下颚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埃里克因为安琪的突然袭击而顿了顿,她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年轻的姑娘踮起脚尖,攀附到他宽阔有力的肩侧。
红发与蓝色的裙角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圈。
然后安琪红润的唇紧紧贴到了男人带着伤疤的嘴唇上。这只是个开始,她大胆地咬了咬魅影的下唇,趁着他吃惊的功夫,灵巧的舌尖滑入他的口腔。
唇齿相接,呼吸交错,她捉住了他的舌头。安琪豁了出去,吮吸着,舔舐着,她的行为绝望又急切,仿佛试图通过这样的行为,将自己的心情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她。
某种角度上安琪成功了。
横亘在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愤怒,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香甜的气味和火热的吻成功地堵住了埃里克所有的偏执与愤怒,她的情绪暂时融化了他的心房,安琪很激动,娇小的身躯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但这无妨她的决心。
他们的吻很长很长,长到安琪的气息因换气不足而渐渐紊乱,长到他们之间紧绷冰冷的气氛慢慢融化,然后升腾起更为暧昧,更为热烈的情感。
安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埃里克。
她抬起眼睛,葱郁的绿色之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委屈、坚决,还有更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决心。但不论情感是多么的复杂,安琪的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他。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呢,我的天使。”她的声线清脆又温柔,带着些许抱怨的成分,“我爱的只有你啊,埃里克!”
说着,她低下头颅。
“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我,你不肯相信任何人……这么多年了,不论我如何去说,你都不愿意接受我爱你的现实。”安琪喃喃自语,“那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安琪的确想了很多办法。
她坦白过,控诉过,可面对着魅影伤痕累累的心与灵魂,语言的作用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安琪尽了一切努力,也无法叫埃里克相信她,但她必须使得他相信她。
于是安琪从自己的衣裙之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她调转匕身,将匕尖对准自己。接着安琪把匕首送到埃里克的手中,凝视着他面具之后的眼睛,无比坚定,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必须离开巴黎,去完成我的夙愿。埃里克,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会回来的,到时候连真正的死神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他没有杀人。
没有伤及无辜,没有因嫉妒与愤怒燃尽仅剩无几的理智与澄澈的灵魂。
那么一切都还有机会。
安琪不想亏欠任何人,她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穿梭为的是杀戮,而不是感情。她更不想再重蹈上一个世界关乎于汉尼拔·莱克特的覆辙。
“如果你不肯相信我。”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就亲手杀死我,埃里克,剖开我的胸膛,捧出那颗跳动的心脏。你会发现它是完全属于你的。”
说着她攥紧埃里克的手,迫使他拿稳那锋利的匕首。
直到此时,因为那个吻和震惊无比的幽灵,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走回现实。
他蓦然攥紧手中的凶器,面具之下的双眼重新燃烧起了熊熊火焰。埃里克一把推开了安琪:“不——!”
男人的嘶吼近乎凄厉。
“你竟然威胁我!”他接连向后退去,难以置信又痛苦不堪。
埃里克撞到了安琪的化妆台上。
与他滔天的怒火相比,安琪的反应几乎可以称得上冷淡。她正了正头颅,看向埃里克的面孔平静且坚定。她的表情有如浇在热锅上的油般,彻底点燃了埃里克最后的理智。
“我不会向你屈服——恶毒的女人、毫无良心!你在利用我!一直以来,你都是在利用我,现在你甚至用你的性命威胁我!”
乌黑的披风甩到桌面,将那上面的玲琅物品尽数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剧院的幽灵,演员们的噩梦,巴黎歌剧院最神秘的传说,安琪的埃里克,身材高大的男人,几乎到了崩溃的边沿。他的绝大多数面孔都被白色的面具遮住,可裸|露出来的部分,此时此刻也近乎狰狞。
“是的,我是在利用你。”
安琪开口,清脆声线冰冷无比。
埃里克颤抖不已,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伫立于房间中央的少女迈开了步子。
“我利用你赐予我的歌喉吸引了波西米亚王子的灵魂,他会将我介绍到华沙去,还会爱上我,把我当做世间独一无二的女人。”
纤细的脚腕在裙摆之间若隐若现,最终停留在了埃里克的面前,安琪低下头,看向男人。
“这是我踏出的第一步——早在你我视线首次相对的时候,就已经步入谋划好的棋局。”
安琪跪了下来。
她的指尖碰触到男人的面具,安琪温柔的捧起了埃里克的脸颊,引导着他看向她。
“为了我的计划,我愿意付出一切,埃里克。我的技艺,我的贞|洁,甚至是的,如你所言,用性命威胁你,让我得以继续下去。”
言语残忍的如同张开爪牙的毒舌,可安琪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清澈。她的绿眸中闪烁着的仍然是埃里克再熟悉不过的爱意,当他终于肯与她视线相对的时候,安琪微微勾起了嘴角,俊秀白皙的面容一如往昔。
“但我的心,我的灵魂始终是你的,埃里克。”
她把他抱进怀里。
黑色的幽灵痛哭失声,彻底溃败。安琪抚摸着他的脊背,就像是安抚孩童般宽容顺从。她能感觉到他的整个身躯抖得像个筛子,男人的喘息就在她的耳侧,绝望滚烫。
他没拒绝她。
安琪知道他不会的,因为他有着她所见过的,最为纯洁、最为干净的灵魂。
“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会离开你,但也不过是这区区半年。请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说着安琪再次吻了吻他的嘴唇,在离开的一刻,埃里克突然抱住了她。
猛然的力量叫安琪吓了一跳,但很快埃里克就控制好了力道。他的头颅埋进了她的颈窝里,不发一言。但他的呼吸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抚平了僵持的气氛。
那一刻她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应有的位置里。
“等我回来,埃里克。”
她无法阻止格雷诺耶,恶是不能掩盖的,安琪也从来不是什么上帝派来的救赎之人。
但是她能让真正的天使看清道路。
“待到我回来时,只有死亡能将你我分离。”
第56章 糖果归你56
两个月后, 华沙,国家歌剧院。
“安琪小姐!”
演员休息室的门应声而开,剧院跑堂西蒙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捧着一大束极其夸张的鲜花:“亚历克斯伯爵送你的花束, 说要感谢你美妙的演出。”
安琪急忙站了起来:“谢谢你!”
她接过花束,其中花朵娇艳欲滴, 花束的上面搁置着一张精致的卡片。安琪把花束放在化妆台边的花瓶里,拿起卡片, 冷面严肃的亚历克斯伯爵竟然写了一串情话给她,仿佛他还是个十八|九岁、初出茅庐的毛小子似的。
“也替我谢谢亚历克斯伯爵。”安琪抿起嘴角,“对他的喜爱, 我无以为报,只能奉献出更为完美的演出。”
年轻的跑堂少年闻言,也绽开笑容。他才是真的“毛小子”,西蒙今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 脸颊上还带着尚未挥散干净的稚气:“你的表演已经非常完美啦,安琪小姐。”
“休想用几句话就讨好我。”
话是这么说, 安琪绿眸里还是闪过喜悦的色彩。西蒙看着安琪高兴, 也来了劲头:“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信你问戈弗雷·诺顿先生, 是吗先生?”
西蒙的目光越过安琪, 落在演员休息室的客人身上。
坐在沙发上的“戈弗雷·诺顿”,身着英版的西装,鼻梁上带着书卷气的眼睛,夹杂着斑驳白发的头发整齐地梳在一旁, 他闻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着一口标准不过的英式英语:“当然,安琪小姐的表演总是那么的完美。”
他的夸赞仿佛比西蒙的更有价值,安琪的脸红了红,连头也不好意思回,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你可得给其他演员留口饭吃呀,小姐。”西蒙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啊对啦!波西米亚王国的王子还想问问你,是否有时间与他见上一面?”
提到贵人的名字,安琪收敛了玩笑的意味,认真地说:“王子想要见我,随时都可以。我会在自己家中的客厅恭候他的。”
说着,安琪从花束中折下一支色彩鲜艳的玫瑰,送到西蒙面前:“这是给你的谢礼,西蒙。”
他眼前一亮,脸蛋顿时涨红:“真、真的吗,安琪小姐!”
“快拿去吧。”
她把玫瑰送到他的手心里。
直到离去时,西蒙的脸还红的像是被煮熟的虾米。
休息室的房门重新阖上,“戈弗雷·诺顿”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喜欢他。”
安琪背对着他回道:“当然,亚历克斯伯爵是真正懂得艺术的人。”
男人蓦然笑出声:“我说的是这位年轻的小伙子。”
安琪:“哎?”
她略略有些讶异,扭过头来。
年轻人口中的“戈弗雷·诺顿”,原本应该停留在巴黎继续教书的英国教授詹姆斯·莫里亚蒂,此时此刻正坐在华沙国家歌剧院的演员休息室内。他还是那副再明显不过的英国人装扮,声线温柔且缓慢,连出声揶揄安琪,也显得那么谦逊有度。
“机灵的小西蒙。”莫里亚蒂微笑着开口,“今夜收到的所有小费加起来,怕是也比不上天使亲手赠予的玫瑰。你很喜欢他,安琪。”
被戳破心思的安琪也不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