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使她开始相信爱情憧憬婚姻,更在事业上为她投钱造势,把她捧成了所谓的“美女画家”。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人为她画的一个个大饼,任她费力折腾,却始终吃不到嘴里。
最终,她的新作品差评如潮,他也和别人结了婚。一切都不如她所愿,却又是她咎由自取。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无论是画画,还是找男人,道理都是相通的。
楚珈文走在蔷薇胡同残破的人行道上,脑子里琢磨着前一天晚上看到的那辆车,和车里那个男人熟悉的侧脸。不觉走到店门口,她打开了最外面的卷闸门。
楚珈文不聪明,却很固执。在想到如何应对那个人之前,她觉得,一切都应该按部就班一成不变,才不会更乱。因此,小店也照常营业。
石膏彩绘店起了个应景的名字,叫“彩绘小神童”,一听就知道挣的是孩子家长的钱。店外斑马线的另一端,是几个服装小店,橱窗里的模特身上,展示的是蔷薇胡同特有的那种过时的时尚。
傍晚的蔷薇胡同里弥漫着饭菜的味道,和那湿黏空气混合,稠得化不开。
肖诚推开其中一个服装小店的玻璃门。
老板娘三四十岁,在微胖界算半个美女,这会儿正懒洋洋坐在几个塑料模特旁边,瞧见肖诚,咧嘴笑了。每次肖诚一来,店里就会招进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她的服装事业,从客流量到成交量,次次创下新高。
肖诚叫她一声“山嫂”,熟门熟道翻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瓶盖牛饮一气,才一抹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门票,递给山嫂道:“单位同事给的,这周自然博物馆有恐龙展,带着孩子去玩玩吧。”
山嫂接过门票数钱一样一抖,笑说:“三张?用不了。你山哥不去,就我跟孩子俩人,两张就够了。”
肖诚摆手,冲人解释道:“那张不是给山哥的。我周末正好出差,你顺便带我家肖扬一块儿去吧。”正说着,不经意转头,突然整个人顿住,眼神一沉。
山嫂一边答应,一边顺着他眼神一路望去——对面彩绘店门口,有人拿手轻撑开门,正跟从店里出来的小朋友和家长寒暄。水葱一样的胳膊又白又细,黑发顺着脖梗撩到一边胸前,饱满的臀线微微顶着门沿。
山嫂揶揄:“你这是想吃天鹅肉呢?”
肖诚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山嫂又审视了一番那前撅后翘水蛇腰,细吊带裙子高跟鞋,不由哼了一声,心说:“我看,更像是个狐狸精。”
肖诚眯了下眼,仍盯着窗外,问:“嫂子,你比我懂,她穿的裙子,是什么款?”
山嫂并不在意,只随便一瞥,“管她裙子是什么款,你只要关心她裙子底下是什么款就够了。”
山嫂结婚十年有余,说话尺度挺大,但话糙理不糙,肖诚“嘿”的笑了。
直到对面的人又进了店,店门晃晃悠悠关上,肖诚才收回眼光,却多了份心不在焉。
有的女人小心眼,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山嫂声音有些尖细:“她哪儿好?”
肖诚当真琢磨了一阵,才慢吞吞答:“哪儿都好,长得好,身材好,气质也好。关键她比我对孩子耐心,还精打细算会过日子。”
山嫂嗤之以鼻,“我们俩看的是一个人么?”
肖诚又对着路对面那闭紧的店门瞅了一眼,索性推门出来,回头笑说:“肯定不是。男的跟女的,什么时候看见的东西一样过。”
山嫂摇摇头,对着人问:“这就走了?”
肖诚答应一声:“去抽支烟。”
果然,肖诚站在树底下,摸出打火机,点上烟,这前后几分钟的功夫,山嫂的服装店就来了生意。
店里的女客人拿手拨拉着一件裙子,轻声问说:“外面那个是你爱人?”
山嫂眼皮都不眨瞎说道:“不是,我弟,亲弟弟。”
那人指着裙子,声音脆甜:“我要试试这件,我穿,小号——”
天色更重,彤云罩顶,一场大雨越来越近。楚珈文关上店门准备回家,瞅见马路对面,一个人正倚着树吞云吐雾。
那人短发贴着头皮,黑色t恤,运动短裤,一边袖口处,鼓鼓囊囊的肌肉上,露出半截刺青。
楚珈文认出他来,穿过马路,走到他的面前,叫:“肖诚。”
肖诚不知道在想什么,收回思绪,眼睛里却没了神。等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才别过头去,慌忙呼出一团烟雾,手指一紧把烟拧灭,答应:“你好。”
楚珈文两天见他两回,又看他打扮,便问:“你住附近?”
肖诚点点头,手里的半截烟屁股还没来及丢掉。他往不远处指指,“对,就在那个小区。”
起风了。风疾雨必骤。楚珈文乌黑发丝被吹得飞了起来,她拿手护住,浅烟灰色的棉布长裙紧紧贴在身上,那圆润线条更加明显。
肖诚眼仁漆黑,“今天关门挺早。”
“对。快下雨了,店里也没生意。”
“你住哪儿?”肖诚看看天。
不远处的小吃店正闹哄哄把人行道上的桌椅挪进店里。
楚珈文笑:“一起走吧,我在你住的那个小区租的房子。”
两人一齐往住的地方走。楚珈文身上有股淡淡的粉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香水,被风一吹,时不时钻进肖诚的鼻子里。
肖诚发现,楚珈文这人不难相处,但她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拿捏得太过精准。这种人不得罪人,但真心朋友也一定很少。
楚珈文的棉布裙子吸了空气中的潮气,变得又重又垂。胸口白皙饱满之中,阴影勾画出深深的沟壑,纵深入她的领口,不知通向何处。她边走边说:“我发现肖扬挺喜欢画画儿的。昨天那么多孩子,只有他一个人完整画完了。”
肖诚心不在聊天上,随口说:“是吗?”
楚珈文不再接话。她觉得,肖诚一定是认为,她说这话是为了让肖扬多去店里消费。
气氛突然变得比刚才清冷不少。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特意减了速。楚珈文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心颤,脚步也跟着乱了。
粗糙的手掌轻擦过她的手臂,肖诚伸手虚揽住她的肩头,那声“当心”被风吹走了大半。
楚珈文抬头看看肖诚,又低头看地上,自己的一只高跟鞋,正踩在人行道的一滩污水里。
她抬脚挪开,肖诚也收回了手臂。
她说:“谢谢。”
肖诚瞅了她一会儿,沉声说:“也没帮上忙。”
眼看就要走到小区门口,楚珈文突然想起什么,在手袋里哗啦哗啦翻了一阵,恍着神道:“家门钥匙忘在店里了。”
肖诚说:“走,我陪你回去拿。”
楚珈文加重语气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肖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不冷不热地道了别。楚珈文迎着风又走了回去,那辆车正停在她那间小店的路对面。
☆、幻象破灭
楚珈文在路边站定,望着那辆车。
车门打开,韩文宇走了出来,衬衫领带,西裤皮鞋。他不是个花俏的人。
他身上除了腕表,从来没有任何配饰。楚珈文眼尖,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个戒指。
对于楚珈文的出走,韩文宇心里非常愤怒,却并不形于色,依旧满面春风,冲着她打开怀抱,说:“过来。”
风吹得他衬衫衣袖呼啦啦地颤着,楚珈文想起她第一次被韩文宇抱进怀里的情形。刚满十八的她,小心翼翼把手掌摊开,垫在两人之间,以免肌肤贴得太紧。那时的她还什么都不懂,不懂男人,也不懂和男人如何亲热。
韩文宇又冲她喊了一句:“珈文,你过来。”
像是叫一只走失的宠物,“你过来”。楚珈文厌烦极了。
曾经热恋中的她活在自欺欺人的幻象里,哪怕是对方放个屁都觉得充满爱意,然而如今这幻象崩塌破碎,她却活得清醒了。
她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店门口,手指勾在门上,却不知要不要把门打开。不开门,怕大街上人多眼杂;开门又怕店内空间过于私密,她不好脱身。
犹豫之间韩文宇已经穿过马路,向她走来。
楚珈文侧身倚着门,数着他的脚步。
韩文宇年前滑雪出了次事故,住院治疗的时候居然又查出一只脚长了个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位置比较蹊跷,手术后一直没有彻底痊愈。他极要面子,走路时忍着疼也尽量不显露出来,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二十五步,他疼了二十五次。楚珈文拿头抵在卷闸门上想,起码他算有诚意,但又马上推翻,两人之间的问题,单凭诚意是根本解决不了的。
身后的声音响起:“几岁了,还玩儿捉迷藏?”
控制欲极强的人,会为了驯服不听话的对象而破例。韩文宇六年来,第一次在楚珈文面前放低了身段,但看得出,他没多少耐心。
楚珈文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说:“我躲到这里,压根不是想让你来找我的,相反,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
韩文宇许久没有做声。这是他在商场多年的习惯,对于对方的质疑挑衅总会沉默数秒。一则为了表现出自己在认真思考对方观点,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更重要的是,这样能显示出那种成竹在胸居高临下的气场。
他走近了些,对着楚珈文的侧脸慎重开口:“我知道你气我什么。时间长了,我都忘了,你还是个爱做梦的小姑娘。对,我是娶了别人。但你要知道,婚姻本身,就是感情不能靠两个人正常维系了,才采用的一个强制手段。珈文,你自己说说,我们之间,用得着这个么?”
楚珈文彻底心凉了。这些天努力冰封在记忆里的对他所剩无几的好感,也瞬间碎成了冰渣。她转过身,盯着韩文宇。
“韩文宇,”她以前从不会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跟他说话,“好合好散。你这是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我呢。”
“真是,出息了。”韩文宇火了,背过身去作势要走。趁身后的人松懈,他突然回转,架住她的手臂,拖到小店拐角的楼梯边,把人就势一丢。他力气虽大,但脚疾难忍,喘着粗气,疼得一头是汗。
楚珈文的后背撞在那半截楼梯的墙面上,被粗糙的水泥磨得生疼。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重重伏到她的身上,粗暴吮住她侧面脖颈。
“王八蛋!”她压着嗓子喊了一声。但那人把她越箍越紧,令她动弹不得。她双手护着胸口,抬起高跟鞋,稳准狠,粗硬鞋跟不偏不倚,正中他的伤处。
韩文宇猛地弹了出来,满脸痛苦外加错愕。身边突然聚了三个制服保镖,韩文宇冲他们一摆手,自己费力站直,压着嗓子说:“你们回车边等我。”
楚珈文站在原处,面无表情,内心却风起云涌。别说韩文宇,她自己也有点懵。
韩文宇几乎站都站不稳,嘴唇颤抖了半天,才说出话:“珈文,我让你受委屈了。这是我该得的,我忍着。”
六年了,他还是同一个路数。苦肉计,让人又懊恼,又感动。韩文宇没长进,她可是长记性了。楚珈文仍环着双臂,索性把头也靠在墙上,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跟你回去。”
韩文宇弯下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他说:“扶我过去。”
楚珈文小心翼翼走到他的身边,静静看着他。
“扶我!”
楚珈文过去,架起了他的手臂。
韩文宇确实走不动。他尽量把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艰难挪动步子。
快要走到路的另一边,楚珈文突然松了手。“就送到这儿吧。”她等人站稳,自己退回到马路另一头。
她了解韩文宇。到了车边,她一定是被扭成一团,强行塞进车里。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韩文宇无奈跟车边的保镖挥挥手,几个人一拥而上,搀扶起他往车门方向走。
楚珈文对着他后背说:“保重。”六年的陪伴,她不想跟韩文宇闹。不舍得放手的人才会闹,她不会,没意思。
韩文宇没有回头。他本来想让人把楚珈文弄进车里再说,可想想,还不到动粗的时候。这是最后一招,他没那么快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