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在本丸时还要明显,那会儿她还只是有点不知怎么去跟对方相处,现在一想到笑面青江走在自己旁边,总会不经意地去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千里学着他当时那样,将手抚上双眼,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那时候脱口而出的……是“堀口千里已经死了”,没错吧?
从决定去就任起,每个人都在警告她不要在付丧神面前暴露真名。跟付丧神紧密地以主从关系挂钩的审神者,一旦被得知真正的姓名,哪怕是她也有被神隐的风险。
绵延石阶上有脚步声渐近,入眼是一双黑色长靴。
千里正斟酌着怎么去开口,见到出现的只有笑面青江一人,不由一时哑然。
“主人要找的那个人好像不在呢。”
他一挑眉,“我每个地方都去找过了哦。”
“他不待在神社会去哪里……?”
堀口千里皱着眉思索道,接着就想起她遇见他,确实是他主动去了车站。
……仔细一想还真不惊讶。
“主人现在要去别的地方吗?”笑面青江若有所思地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转转吧。”
她跟神明只见过那一面,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作风,但想来可能平时也真的是在到处乱逛也说不定,堀口千里沉吟片刻,如是道。
“没准冷不丁就碰到了。”
两盏路灯间隔得不远,但交接处总会落下阴影。光影明灭间,在经过又一棵椴树时,堀口千里眯起眼。
“青江,”她终于将心里的疑虑问出口,“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就算不是她情绪失控下喊出的那一句,他在医院也极有可能得知了审神者姓甚名谁——她那时太沉湎于过去,反而没注意到这一点。
付丧神安静地停下脚步。
“主人终于注意到了吗?”他笑道,“也许我有一天会忍不住把主人藏起来呢。”
“开个玩笑。”
对上千里的眼神时,笑面青江眉眼弯弯,“我不会做主人不愿意让我做的事的。”
“话说回来,这样我就是本丸里唯一一个知道主人名字的了,这感觉也不坏。不过,不能称呼确实有点遗憾。”他无声地动着双唇,千里看出他正呢喃着那三个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耳尖陡然一热。
“笑面青江!”
“嗯嗯,”面对审神者的恼怒,他笑眯眯地应道,“我在哦。”
堀口千里:“……”
这家伙——
她径直转过身迈步向前,余光瞟见的东西却让她下意识停了那么一秒。
那是……蛛丝?
电光火石间,比起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大脑,她的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危险。向左避开一步,看着从她脸边擦过的螯牙,堀口千里惊愕地发现这是只远大过成人体型的蜘蛛,藏在椴树密叶后的阴影下伺机攻击它的猎物。
——还不止如此。
它身上附着的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汇聚起来实在是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
“主人!”
笑面青江下意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千里一顿,没有推开他的胳膊。
“它的目标是我。”
她能感觉得到,它身上跟她同质——不,甚至远在她之上的恶念。
那是无数灵魂汇聚而成的,而现在,它也想要吞噬她。
“如果我没猜错,这看上去像土蜘蛛,”她平静地说,“如果膝丸在,他应该会有怎么应对的经验。”
“也相信一下我的实力啊。”
笑面青江叹气,自腰间抽出的胁差反出凛凛寒光。
“好歹,”他眼神一冽,“我也是斩过鬼的——”
手起刀落。
朝着两人方向贸然冲过来的土蜘蛛“嘶嘶”地向后退去,八只眼仍贪婪地盯着青江身后的堀口千里。它滚落在一旁的一条腿足有成人手腕粗细,上面附着的人脸还在痛苦地嚎叫。
千里手中运起了灵力。
想要吞噬她,还早得很——
“到此为止。”
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让她眼神一凝。
“原来如此,怪不得找不到,”只是一挥手,还伺机进攻的土蜘蛛便浑身僵直地倒地,再动弹不得半分,“居然跑到这里了。”
仍是熟悉的一袭白衣。
长发拖曳在腰后,面容偏中性化的神明出现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正要向前迈步时又倏地停住,过了两秒后才重新前进。顺着他的视线,千里看到了刚转变成绿色的红绿灯。
堀口千里:“……”
你一个神在大半夜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上等什么红绿灯?!
“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代表能违反规则。”
简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神明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在走到他们旁边时开口,“堀口小姐一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听上去话里有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想杀了那个男人时,他明明应该不在场。而且,她原以为在三年前他还不认识她,“你知道我?”
“升上国中二年级前的暑假,你来过神社参拜。”轻描淡写的口吻就像是说一件昨天才发生过的小事,“当然,我知道的也不止这些。”
他搞不好知道挺多。
千里眼皮一跳,无端这么想到。
“那你肯定也知道这是什么。”
堀口千里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她看向只有腿仍在颤动的土蜘蛛,在看到那一张张人脸时又厌恶地转开视线。笑面青江代替她问出了剩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看得出,这是某种十分强烈的怨念的集合体。
这里并非战争时代,也没有与大和族朝廷不和而藏匿在深山中的原住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怨气强烈到这地步。
她还算是个意外的特例,这些人——
“这座城市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平。”
神明的语气一贯温柔,堀口千里却从中听出了微妙的似笑非笑,“这些是某个组织试验的牺牲者。”
“你说什么?”千里皱起眉。
“再过不久,应该会动荡起来吧,”他的口吻若有所思,“是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不可能!”
她一口否决。
“我是从三年后来的,可没听说有发生过这程度的新闻!”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发生在明面上,”神明安静地注视着她,“只被困在车站,消息的来源也会狭隘很多。更何况,真的没有任何迹象吗?”
堀口千里一怔。
她想起来了。
她死去的同年,有一阵子忽然从路人口中听到数量激增的暴毙案。死相骇人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街头,来得匆匆又去得诡异,不知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就没再出现过受害者。她担心过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看到父母平安地出现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想,这些事情明明发生在未来,既然他能在一定程度上预知到这发展,那她是不是可以确认——
“我父母没事吗?”她问。
神明摇了摇头,“这件事跟他们无关。”
“那双叶呢?”她追问道,“还有久神老师?”
不知为何,神明的笑容显得有些奇异。
“他们会没事的。”
会?
千里皱眉,心道这难道不是会被卷进去的意思?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
“嘘。”神明轻声说,“不是我不想管,而是我不能管。”
“我的定位更类似于旁观者,能做的事很有限。你的死亡,和这些人的死亡,我没办法插手这些注定的轨迹。”他蹲下身,在他的手搭上去时,土蜘蛛忽然一抖,全身化作无数的光点,“像现在,我也只能做这个。”
“联系时之政府是吗?”
用不着他们两人开口,再度站起的神明已经自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等着就好。”
“等等!”
脱口喊出声的那一刻,堀口千里忽然明白了他们没有招来检非违使的缘由。
神明停下脚步,侧首回头看着她。
“三年后的今天,请你去吉佐站阻止我,”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利用我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请一定要让我成为021号本丸的审神者!”
他们的出现并不会成为改变历史的不稳定因素,而是本身就成了这段历史的既定事实。
“事实上,我也不是能完全预知到未来,很多细枝末节无从知晓,所以我一直在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我最后做了这个决定……”
白衣的长发神明歪了歪头。
“嗯,我会的。”
“看来,我到时候会提的那两个要求,”他的视线扫过堀口千里和她身后的笑面青江,微微一笑,“应该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