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不出意外的又揪下几根，细软的发丝半飘在空气中，仿佛在一板一眼的警告：
迟早头秃。
唉——
……
“小明，为师亲自下厨做的清蒸鲈鱼, 快来尝尝。”连明阶穿着一身玄色常服, 衬上这幅上上等的容貌，如果忽略套在外面的那件印花小围裙, 还是极为养眼的。
连明阶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手里却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不明物，十五打了个哆嗦，在连明阶的期盼目光中颤颤巍巍的伸出了筷子。
“啪嗒——”
一块散发着人嫌狗厌的创新全焦炭鱼尾在筷子的作用下，受力部位瞬间粉碎, 其余的摔在地上，同样四分五裂。
十五忍不住怀疑，师傅其实并不是喜欢她，而是想找个借口毒死她……这几天她隔三差五的收到各种死亡食物，且不说味道如何，就单单这惨绝人寰的长相，这样的饭菜端上来……师傅难道最近眼睛不太好使？
连明阶一直看着十五，面上始终是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似乎对徒弟这样顺从、乖巧的行为极为满足，可当他空出一只手，试探的往十五鬓边探去时……
不出意外的，被躲开了。
十五攥紧手中的竹筷子，满脸警惕的看向连明阶，紧张不安的神色明晃晃的昭示着她的防备和不信任，这样的眼神他当年云水宗时从未出现过。
究竟是为什么？
连明阶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就平复下来，语气格外小心翼翼，轻柔的让人想落泪：“菜凉了，为师去做一盘新的。”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
“师傅。”十五突然开口，成功的停下了连明阶的脚步，他极快的应了一声，几乎是即刻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分外纯粹的笑容：
“小明唤为师何事？”
“师傅，不用再来了，徒儿虽然灵力被封，但修为还在，无需饮食。”
“啪——”
瓷盘落地的脆响，尖锐的瓷渣泛着刺目的白光，连明阶抬脚从碎片上踩过，即便瓷片扎破靴底也仿佛毫无知觉，他走到十五面前，一手钳住十五消瘦的下巴，强迫对方正视自己。
十五皱紧了眉头，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执拗：“还请师傅放徒儿离开。”
“呵。”连明阶轻笑一声，黑沉沉的瞳子看不到半丝光亮，他定定的看了十五一会儿，忽然低头，浅色的双唇强行印到十五唇上，隔着柔软的唇瓣将门牙撞得生疼，不像是柔情缱绻的亲吻，倒更像是蓄意报复。
十五眉心皱的更紧，一双眼睛瞪的如死鱼一般又大又圆，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她抿住嘴唇，牙关紧闭，颇有股抗争到底的架势。
一百多岁的老年人极其擅长自我安慰：
就当是被狗啃了……麻蛋！还是好气哦！
她都没啃过普雨……呸！是亲！
连明阶感觉到十五的抵触情绪和唇上腥甜的血气，眸中的疯狂顿时褪去了大半，他手上的力度松了些，双唇却辗转流连，舍不得离开。
小徒弟的唇这样软糯，仿佛沾了蜜糖一般甘甜，这本就应该是属于自己的领地，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连明阶又吻了一会儿，十五不松口，他便在唇角轻轻啃噬，直到淡色的双唇碾成了艳丽的绯红，气息也维持不住、开始一阵阵轻喘时才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开来。
连明阶抬头，将十五搂入怀中，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小明，我们成婚吧。”
十五合上眸子，卷翘的茶褐色羽睫颤了颤，眼角滚下几颗透明的泪珠，半晌，她才似笑似哭的开口：“师傅，徒儿已有心上人了。”
连明阶圈着十五的手臂倏然收紧，眉宇间阴沉的仿佛盛夏雨前浓云翻涌的天空，脸上不怒反笑，伴随着一阵压抑的肩头耸动，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疯狂，漆黑的瞳子布满血丝，神色扭曲到有几分狰狞。
“他是什么人？让你这样死心塌地……为师在七坊苦苦等了你几十年，究竟哪里不如他？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十五淡淡道：“情爱之事强求不得，我既不能说服您放弃这错误的感情，您也永远无法说服我喜欢上一个我一直尊为恩师的前辈，更何况我已有心仪之人，徒儿悟性不好，认死理，这一生也只嫁一人，只会有一个道侣……师傅，我从没求过您什么，但如今，徒儿希望您能放我离开……”
“你、休、想！”连明阶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他猛的松开手，十五一时没有防备，她现在灵窍被封，力量上形同凡人，竟被这忽然而来的冲击力震弹开，虚弱的跌倒在地上。
连明阶心中一急，反射性的就想去看看徒弟伤到没有，脚尖刚有动作，他立刻就反应过来。
自己还在生气呢！
于是他硬生生停下了，脸色仍是阴沉的吓人，可垂在身旁的手却忍不住攥成了拳头。
十五艰难的从地上直起半个身子，头脑发晕，眼前一片五颜六色的光点。
正在这时，一巴掌大的小木雕突然
从她有些散乱的衣襟敞口里掉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十五心神一动，急忙伸手去拿，可还是慢了一拍，连明阶将木雕捡起来，皱着眉头凑到鼻边嗅了两下，面色瞬间变了。
“这是那小子送的！”不是问句，看来连明阶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十五急急反驳：“那是我自己刻的！”
“呵。”连明阶神色极为恐怖，他死死的盯着手中雕成十五形状的木偶，语气冷的似乎要冻出冰渣子来：“这上面分明有男人的味道。”
十五：……
师傅，您属狗的吗？
第120章 结姻
修士成婚的礼仪通常称作结姻大典, 部分地区也称呼为双修大典, 典礼的大小规模依据道侣双方的情况而定，对于大宗门的弟子而言，自然是越盛大越好, 即便是小派散修, 也会尽可能的热闹一番。
毕竟修士成婚不仅意味着互相扶持、互相信任、共同探寻飞升大道，同时也代表双方必须承担来自道侣有可能的背叛风险。所以在云华界，除却少数以双修为道基的“邪门歪道”以外，其余地方, 如北域观音峡这种只有秃驴的地方自不必说，就算是蓬莱玄宗，夫妻道侣也少之又少, 每出一对皆会惹来街头巷口各路修士的热议，若是出在三大宗，那就更不得了，凡是附近没闭关的修士, 基本上都会来兴致勃勃的来凑个热闹。
大概跟凡人界看耍把戏的猴子一个意思。
“小明, 这是父亲特意找七坊最有名的成衣铺制作的样品，料子细软舒适, 你要不要来试试合不合身？”连明阶怀里抱着一件赤红的喜服，笑的极为灿烂。
十五坐在窗前，恍若未闻，她的目光穿透一层半透明的仿佛静水涟漪般流动的结界，一直落到外面, 那七宝阁附近又一道淡黄色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所有景物，她在这儿，果真是个牢狱里的犯人，被剥夺了所有的自由。
此刻，普雨在哪儿呢？
连明阶见十五看着窗外怔怔的出神，并不搭理自己，他神色暗了暗，但很快恢复正常。
旁的什么都不要紧，小徒弟就要嫁给他了，这便是最大的喜事。
连明阶将喜服搁在一旁，自己则走到十五身边，微微弯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轻笑道：“小明莫要难过，如今兽潮肆虐，修仙界无处不遭荼毒，父亲才不得不暂时将坊市遣散，施法筑起了这道震慑妖兽的屏障。我们虽只能在这七宝阁中将就成婚，你若是觉得惋惜，日后我们便回云水宗好好操办一场盛典，可好？”
……不好。
十五默默的想，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师傅这几日忙着筹备结姻大典，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又被封了灵窍，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连打架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用这种冷漠的态度疏远他。
连明阶似乎已经习惯了十五的沉默，他自顾自继续道：“成婚后，为师便同小明寻个山清水秀之处，避世隐居……你喜不喜欢孩子？为师听闻修为高的道侣极难有子嗣，若是小明想要孩子，为师、为师……”连明阶说着说着竟脸红起来，声音也低的几乎听不见：“……为师会努力的。”
十五：……
麻蛋，这日子没法过了！
……
良辰吉日，锦绸铺地，七宝阁张灯结彩，四处都挂满了赤色的红缎。
七坊的商户都回去避难了，七宝阁周围屏障之内唯有十五和连明阶父子以及数十个常家仆人，这样的结姻大典委实太过寒酸，连常岳都看不下去了，拉着儿子连连告诫：要好好对人家姑娘，争取三年抱俩，孩子最好生女娃娃，他这个爷爷特别会带！
说着竟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揉皱了的兽皮书，一看书角的褶皱就知道是被主人认真翻阅过许多遍的，书封正中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
育女心经——防狼十万招！
连明阶脸上始终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唇角高高扬起，甚至有几分傻气，他仔细的将外面结姻大典所用的陈设一一清点，而后应付完常岳，便欢天喜地的去接自己的亲亲徒弟。
日后，就要称呼娘子了。
这么一想，连明阶笑的更欢了，步子轻快的几乎要飘起来……直到他推开门。
地上是他昨日送来的赤红色喜服，这样珍贵而鲜艳的颜色本该穿在徒弟的身上，可如今却被随意的扔在地面，衣料上肆虐的红绵延到远处，那是一滩更为触目惊心的红，伴随着异常浓郁的血腥气。
十五侧身倒在血泊里，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额头破了个明晃晃的口子，气息则是……若有若无。
连明阶的心瞬时沉到了谷底。
他踉跄着跑到十五身边，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双手，将徒弟抱入怀中。
幸好，十五虽然灵力被封，但体内元婴未碎，还不至于死在“撞墙”这样的手法上。
可又正因为灵力被封住了，空有一身修为而使不出来，当然也不能自我修复损伤，这才陷入了假死的状态。
连明阶连忙握住十五冰冷的手，往她体内送去一缕灵力，将其周身灵窍一一疏通解开。
连明阶搂紧了昏迷的十五，感受着对方逐渐恢复正常的体温和心跳，他心中却是无尽的悲凉。
他一手养大的徒弟、他朝思暮想的小明、他此生唯一认定的道侣，却不愿意嫁给他。
哈哈哈……宁死都不肯嫁给他……
连明阶忍不住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冰凉的绝望的泪水，从赤红的双眸中悄然滑落，脸上顿时多了两行湿润的痕迹。
……
七宝阁这场结姻大典就这样仓促结束了，经过两日修养，十五额上的伤疤也全数愈合，虽然房间的结界依旧存在，连明阶仍然天天来看她，但她的灵力却是保住了，伤好后连明阶也没有重新封印她的灵窍。
至于那场荒谬的婚礼，也再没有被提及。
如此，十五在七宝阁，一待数年。
……
此刻，云华界的某一个角落，寂华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普雨，你能别盯着镜子了吗？贫僧敢拿自己的项上光头担保他们今天不会发生什么的！至于你，好好修炼恢复修为才是正事！凭你现在这幅时不时变成球的状态，能救得了十五吗？不能！”
“声音小一点。”武九躺在长椅上，一手揉着耳朵：“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我看你都快变成黄脸公了，到时候带着满脸褶子回去，啧啧～”
寂华翻了个白眼，这具身体又不是他本体，有什么关系？十五的事才最要紧。普雨再这么被圆光镜中的景象耽误修炼，恐怕就赶不上了……如此想着，他只能忍痛夺过镜子，附着灵力的手狠狠一掰。
“咔——”
圆光镜应声而碎。
第121章 论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