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十五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一字一句的道“你被……吃、了、哦！”
“哦。”
十五：“……就这样？”一个凡人界的瞎目少年，竟然有如此淡定的表现，着实……令人费解。
少年勾了勾唇角，在这漆黑的异域空间里也只有能使用神识的十五可以看到了，她摇摇头，叹息道：“现在的小孩子，一点也不懂得珍惜生命。”
“呵……命？我最不缺的就是命……你们是什么人？”
十五：“我们可能……不是（凡）人，至少跟你不一样。”
少年紧闭的双眼颤了颤，又渗出两行殷红的鲜血，他似笑非笑的回道：“那是自然。”
话中隐隐有股诡异的优越感，十五难以置信的撇了他一眼，随即换成了关爱智障人士的同情目光：“听说凡人面临死亡会有一些异常举动。”比如忽然变傻。
少年不屑的扬眉：“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要去卢国。”十五眼睛眨动，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你，恐怕得去投个胎。”
“你们想杀了我？”
“我觉得不用……你现在已经在别人肚子里了。”
少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肩头耸动，连同破烂的衣衫一齐摇晃个不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笑话。
十五破有些郁卒，她原本想逗逗这个孩子，倒没想到对方是这种反应，不禁纳闷道：“你笑什么？”
“他杀不了我……你们自然也杀不了我……别说是吞进肚子，就是剁成肉酱也没用。”少年说着说着，神色逐渐变得癫狂起来，连面上的表情也极为狰狞，好半晌才镇定下来，接着道：“你们又不是凡人，去卢国做什么？”
十五悚然一惊，连舌头都绊住了，“你、你你”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呵，凡人多大的嘴？能一口吞下我？”
十五……忽然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怨灵此刻正揣着肚子里的两人急匆匆往北边赶，就指望着将十五吐出来再好好享受这个少年。
十五将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方才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啊。”
少年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怨灵腹内空间无边无际的漆黑一片，虽然无所谓天与地，脚下却始终有股坚实感，像是踩在沉重的泥土上。少年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盘膝坐下，姿势与修士打坐一般无二，看样子也十分熟练。
十五不禁猜测这或许是个接触过道途的孩子，或许资质不太好，才没有半点修为傍身，这么说起来的话倒是能解释他不同于普通凡人的见识。
“卢国，你们会去见王族吗？”少年忽然开口。
十五愣住：“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少年搭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便不做声了。
十五觉得无聊，她装哑巴装了这么多年，可憋坏了，现在逃出生天，话匣子一打开，不把口水说干，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合上的，于是又逮着少年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默不作声。
十五再接再厉：“你告诉姐姐……姐姐请你吃糖怎么样！”
少年脏污的眉头忽而一挑：“……你让我叫你姐姐？”
“额……如果你一定要较真的话，就喊姑奶奶吧。”她一个一百来岁的老人家，跟个十多岁少年郎的备份差距，一个“姑奶奶”大抵能拉回来……吧。
少年眉头扬的更高了，连嘴角都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意味：“你倒是不怕折寿。”
十五拍拍坚硬的胸脯：“本姑奶奶起码能活一千岁，折断了都没事！”
“一千岁……元婴期？”
十五：……！！！
所以这果然不是个寻常人吧，难道是哪家的小道僮？可谁家道僮混的这么惨……连身干净衣服都不给？难不成……
十五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是不是……被那啥了？”
“哪啥？”
“就那啥啊！”十五神秘兮兮的道：“就被……骗，然后被欺负、被折磨被这样那样，最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掉。”
少年愣了愣，半晌才皱着眉头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竟然是真的！
十五顿时震惊了，没想到普天之下，朗朗乾坤，兽潮还没退，就有这等丧心病狂的歹徒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干这事！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她面上流露出几分同情几分愤恨，拍着少年肩头，语重心长的道：“这种事有时就是……运道的问题，碰上了也没办法，你也别太伤心了，或者你可以跟姑奶奶说说是谁欺负你了，等姑奶奶出去了，还能找机会给你报仇。”
“就凭你？”少年冷笑一声：“怕是连他一根头发都挨不到？”
十五：“……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再说姑奶奶我好歹一个元婴修士，还怕……”
她尚未说完，就被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他如今合体期。”
十五：……
打扰了，告辞！
第124章 少年
论道会乃是修仙界鲜少举办的一种盛会, 通常只用于庆祝和纪念人修的重大事件, 譬如云华道祖的千年诞辰，然而这几日，却是为了兽潮一事额外筹措破例, 可见这场灾祸的严重性。
有资格列席就座的应有玄门三宗、魔道诸派、北域观音峡和肠山七坊, 只是因为论道会名扬四海，所以也会吸引众多的云华修士前来观礼，尤其在这里还能见到鼎鼎有名的修仙界祖宗级前辈们，以及流传在坊市话本中集容色、资质、修为于一身的天纵英才, 故而这一回的论道会，即便开在凡人界名不见经传的一座小城中，也格外的受欢迎。
城中是人来人往、仙凡驳杂, 喧闹声不绝于耳。
然而，这情景没持续几天，风声却秋风卷叶般呼啦啦变了方向，消息极快的传了出来, 长了翅膀似的在城中乱窜, 前来观礼的玄修魔修纷纷变了脸色，那些三五成群、满面红光的女修们更是瞬间傻了眼：
连明阶, 前云水宗首席大弟子、现肠山七坊唯一少主子，他！跑了！！
听说是黑着脸跑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将一群修仙界顶层大佬们全数放了鸽子，一句解释道歉的话都没撂下！
呵, 现在的年轻人。
不过责问之事最起码也得等到论道会结束，并且有消息称连明阶并未回肠山七坊，似乎是在寻什么遗失的宝物，行色匆匆，脸色比灶里的锅底还黑上三分。
还有那跟着他一同前来的两个仆侍，竟被连明阶削去双臂，以惩看护不力之罪，虽说元婴修士可断肢再生，但新长的终究没有原装的好使，况且削臂对仆侍而言，乃是莫大的侮辱，如同凡人界被烙上“奴”字疤痕之人，一身也难以摆脱旁人的指指点点。
众人纷纷咋舌，那东西难道还能当着两个元婴修士的面长腿跑了不成？再说了，世间哪有什么宝物能比得上两个元婴期的仆侍？
……
“比两个元婴修士更值钱”的十五此刻已随着怨灵一路北上，纵穿凡人界大大小小数个国家，直到抵达卢国边境才停了下来。
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十五终于重见天日，长久待在黑暗中，使得寻常的日光也变得刺目无比，她眯缝着眼睛，活动了一下筋骨，才渐渐缓过神来。
至于怨灵，它正忙着消化那瞎眼少年呢，连灰蒙蒙的雾气都憋成了浓稠的黑色，两粒血红的眼珠子也暗沉的仿佛失去了光彩。
这景象不像消化食物，倒更像是被当成食物消化了。十五狐疑看了它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道猩红夺目的光彩突然自怨灵双眼放出，下一刻，那两颗眼球竟高速旋转起来，它周身的灰雾也如同蒸煮的虾蟹般一点点变成赤红色。
十五甚至依稀听到几声孩童的低吟声，像是哭叫，咿咿呀呀的，似乎极为痛苦。她皱紧了眉头，往怨灵的方向走了几步，试探道：“你这是……生病了？”
“呕——”
正在十五靠近的时候，怨灵忽然发出一阵难耐的呕吐声，与此同时，某熟悉的少年头朝地猛的栽落出来，迎面砸在了十五身上，两人就地滚成一团，溅起一堆呛人的烟尘。
十五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有功夫将少年推开，这小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异常头铁，她甚至怀疑自己本就一马平川的胸被撞成凹陷了。
怨灵将少年吐了出来，雾气中的赤红色渐渐褪去，两颗葡萄大小的眼球闪着森森寒光，它飘到少年面前，恶狠狠的道：“你这小子到底在我肚子里干了什么？”
少年本来被十五推的歪倒在地上，听到怨灵的话后才慢吞吞的坐直身子，面上挂着一丝不屑：“吃我……就凭你？自不量力！”
怨灵被少年这番话激的暴怒，浑身灰雾立时翻腾如沸水，一缕缕的烟气如绳索朝往少年身上套去，似乎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怨灵如此幻想着，不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声，然而教训尚未落实下来，就被十五出手拦住了。
“你既然吃不了他，就是他的造化，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跟他纠缠反而平白多惹些因果，麻烦。”十五顿了顿，又转头对少年道：“我们不吃你了，你快走吧。”
少年兀自坐在地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十五叹了一口气：“我们有事要办，你既知晓修仙界的存在，便也应当明白，少与修士来往，好好过凡人日子才是正经事。”
“你们要去卢国？”少年忽然开口。
十五一愣，这问题他已经问过两遍了，不知是何缘故，难不成是有亲戚在卢国？她想了想，斟酌着回道：“我们是要去，不过恐怕……不顺路。”
“带上我。”少年朝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仰头：“带我去见卢国王族。”
王族？十五不禁蹙眉，王族不就是帝王之家吗？如今的卢国王族按理只剩下阿月一人了（如果她还没生娃娃），十五又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身量高挑、服饰破烂、脸上虽然脏污，却也能瞧出是个五官端正的俊美少年郎……只可惜两眼已瞎，否则单单这双凤眸就能为其增色不少。
但不管怎么看，跟阿月也没有半分相像啊！
十五试探的道：“你跟卢国王族是什么关系？”
“关系？”少年轻哼一声：“主仆的关系！”
十五瞬间震惊了，底子这么好的美少年，竟然、竟然……她吸了一口气，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太监？”
少年愣了愣，随即猛然反应过来，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我、是、主，他、们、是、仆！”
十五神色讪讪，轻声道：“是、是这样啊……”
她心中却在思忖，凡间王族哪来的主子？再说也从未听阿月提起过……虽然阿月也不会跟她说这些王宫旧事，可如果有主仆关系的话，还是将这个小朋友捎上，其余的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她这百岁的老人家，可能跟年轻人有代沟。
不过，在那之前。
十五摸着下巴瞅了瞅少年，摇头道：“你这打扮不行，没准要连累你姑奶奶我一起被当成乞丐，这附近应当有成衣店，还是先给你洗个澡，换件衣服才是。”
第125章 购衣
凡人界素有“衣食住行”一说, “衣”排在首位, 可见其重要程度。十五一行人所在之地是卢国边境处一座城池，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论繁华程度, 却是可以与回城相媲美的, 楼宇林立、车水马龙，大街上尽是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无处不在的食物香气，所谓人家烟火，大抵如此。
十五拉着少年, 兴冲冲的往人群里钻，靠着身上一些十多年前滞留卢国时积攒的金银，格外豪爽的买下了许多零嘴小食, 全都……由少年拿着，十五小手一挥，阔气道：“想要什么只管拿，姑奶奶有的是钱！”
少年：……
想她十五在修仙界时, 没一日不是穷的叮当响, 如今到了凡人的地盘，才总算有机会享受一下有钱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