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摄政王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
黑猫的脚步僵了下,几乎都能想象到便宜爹此刻在内心是如何嘲笑自己的,但他想了想,觉得父王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便摇摇头不理会他,自顾又爬上床。
黑猫坐在韩淼的手边把那药吐出来,然后抬头看向自家娘亲叫了声,又伸出爪子指了指韩淼的手。
公语蕊看得眼睛都直了。
“熠儿这是终于会心疼姑娘了?”老母亲感动得要哭了。
天知道她明明从小就教儿子要尊重女孩子,对姑娘家要温柔和煦,每次她自己去了云熠的书院对他的那几个女同学也都很温柔,那些女孩子来家里的时候她也极尽温柔和蔼的,但不知道儿子哪根筋不对了,自从从成了摄政王世子以后就开始对大部分女孩子不假辞色。
在自家两个妹妹面前,云熠俨然就是二十四孝的兄长,正如云靖恭当年预料的那样,云熠对妹妹无限制地好,对云交辉来说他也是个可靠令人憧憬的兄长,却唯独在对姑娘家的时候态度比小时候恶劣多了。
倒是有几分云靖恭不近女色的风范了。
公语蕊的老母亲心态失衡了。
她就像现代那种孩子上学时担心他早恋,但长大了又怕他没对象的母亲一样。当初云熠年纪小小就满嘴甜言蜜语,哄女人开心的技能仿佛生来就点满了,她生怕儿子长大了是个花花公子,便不断告诫他男女有别,要适当保持距离,不然将来遇到真的喜欢的姑娘会后悔。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她毒鸡汤灌多了,儿子打那时起便开始远离姑娘家了,就连他同学那几个各有特色的可爱小姑娘也完全吸引不了他了。
摄政王妃对着自家夫君进行过深刻忏悔,觉得自己“矫枉过正”了,但云靖恭却想起以前云熠还拿这套说法去教过当今圣上,心下断定儿子是真正理解了公语蕊那句话才开始转变的,于是好生安抚了一阵。
接连“安抚”了好几天的后果是,公语蕊又怀上了,那次生下的便是后来的龙凤胎姐弟。不过这次生产过程就很惊险了,又因为是双胎,生产时的刺激是两倍的,摄政王受不了刺激了,自己找太医要了方子,以后再也不打算要孩子了。
他其实没有什么一定要有自己血脉传承的念头,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云家血脉是什么值得传承的东西,之前想要女儿也是想要个像公语蕊的小姑娘。后来的一双儿女虽是意外,但他也绝对没有嫌弃的心思,他和公语蕊一样,认为那是上天赋予的惊喜。
他的家多了两口人,更热闹了,要操心的事情也更多了,他便再没那些心思去计较往日的爱恨情仇,偶尔面对有关云家的事还能心平气和地和皇帝聊两句。
昭明帝很给他面子,说好对云家最后出手的,但几年前云家想打云熠的主意,云靖恭的生父不知道云熠真正的身世,还以为是云靖恭亲生的,便偷偷去和云熠套近乎,想让云熠“认祖归宗”。
云熠被恶心坏了,回头就立刻告知了云靖恭,而这事也彻底惹恼了云靖恭,直接撤了云家几个在朝中的职。因此如今云家虽然还有个贵族虚名,却已经再无当年风光了。
这件事公语蕊也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的是,云家后来还派了个不知多远的“表妹”去勾引云熠。
那时云熠才十四岁,被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呛得头晕,又亲眼见着女人在自己面前脱得精光,白花花的一片让少年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他虽然察觉到女人的脂粉味有古怪,但还是对自己居然控制不住身体起了反应感到可耻,甚至有一种自己被玷污了的奇怪的自尊心,这种心态驱使之下,尽管云熠和那女子并没发生什么,他还是没忍住亲手杀死了她。
那是云熠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云熠真正开始远离女子的缘由。
他闻不得女人身上的任何脂粉味。
云熠之所以会认为三水先生是男人,也是因为那信上没有任何所谓的“女儿香”,没有任何脂粉味,只有或深或浅的墨香,虽是廉价劣质的墨,但那味道却令他安心。
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过云靖恭,也是他派人将那女人的尸体直接丢回了云家,父子俩都十分默契地没跟公语蕊提起过这件事,只是云靖恭到底也察觉到了儿子不近女色的原因。
他虽然对云熠要不要传宗接代这种事不感兴趣,但也不希望云熠孤独终老,因此眼看着云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算对一个女子感兴趣了,于是……
眼看妻子真的顺着儿子拿起药膏就要帮韩淼涂药,摄政王十分不爽地拎起黑猫往外走,公语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也跟了出去。云靖恭拎着黑猫一路走到大厅,让管家叫来了府中上下主事的几个管事和几个小主子。
待人都到齐了,摄政王面无表情地当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们的面告诉府中管事们一件事:今日被送到昭云世子耳房的女子是世子刚纳的妾,世子病了,那女子是来冲喜的。
管事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云梦初三姐弟一脸茫然,似乎一瞬间没想明白妾的含义,公语蕊则是一脸被骚操作惊到的震惊表情,唯有角落里的一只猫胆大包天地奔到摄政王脚下不停地伸着爪子挠他。
纳什么妾!这便宜爹又想干嘛!
“呵。”摄政王冷冷地笑了声,挥手斥退管事们,弯腰把黑猫拎起来和它对视,嘲讽地开口,“你都能让你娘去伺候她,看样是很喜欢了,给你做个妾你还不乐意?”
黑猫僵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对母亲来说十分过分的事,顿时抬头看向公语蕊,眼神里流露出的愧疚让老母亲顿时更心疼了。
“没事的熠儿,那是小事呀!”公语蕊立刻伸手把猫儿子从云靖恭手里解救出来,揉揉黑猫的脖子,温柔安抚道,“娘很高兴,你终于也遇到想守护的姑娘了!”
黑猫一僵,本想解释自己对韩淼并没有那种想法,但还没想好怎么表达,一旁的几个小家伙就咋呼起来。
“什么什么?”
一头雾水的龙凤胎姐弟齐齐把脑袋凑过来,疑惑地看着娘亲怀里的黑猫,星月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母妃要对着这猫叫哥哥的名字?”
“我知道了!”交辉看着黑猫十分有灵性的眼眸,忽然得意地叫道,“哥哥是猫妖变来的,现在受伤被打回原形了对不对?”
云梦初忍不住从后面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你又瞎知道了!都让你少看点话本了!”
没错,云交辉因为崇拜兄长,也养成了兄长小时候一样爱看话本的习惯,也是小小年纪就满脑子奇葩的念头,只不过他没云熠胆子大,再加上有个恒六盯着,很多时候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啊!姐姐你又打我头!好痛!”交辉委屈地扁扁嘴,其实云梦初用劲儿很小,打得根本不痛,他只是借故撒娇而已。
“来,让母妃看看。”公语蕊立刻被撒娇的小儿子吸引了主意,怀里抱着黑猫走过来,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云交辉脸上立即浮现傻乎乎的笑来。
“蠢死了……”云梦初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
姐弟三人闹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才静下心来听明白了,“哥哥”处于一些原因现在只能作为这只猫来行动。
“所以,哥哥真的是猫妖变的吧?”云交辉还是坚持这个说法。
“哇,所以这个故事叫‘黑猫的报复’吗?”云星月眼眸晶亮地看着黑猫,“哥哥,你真的是哥哥吗?你怎么都不叫?我要听哥哥猫叫!”
比龙凤胎大了三岁的云梦初觉得自己是个“成熟”的姐姐,不该跟弟弟妹妹一样幼稚,但星月提出的这个念头可以说实在太吸引她了,于是她嘴上不说,却也一直期待地看着黑猫。
黑猫“凶狠”地瞪了弟弟妹妹们一眼,然后在公语蕊怀里转了个头,留了个屁股给他们。
结果云星月小姑娘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尾巴。
“哈哈,哥哥的小尾巴好可爱!”小姑娘天真无邪,笑得十分甜美,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也不小,云熠一时竟挣脱不开,只好回过头看着小妹,希冀她能看在平日他很疼爱她的份上放他一马。
结果他这一转头就被蓄势待发的云交辉钻了空子,小家伙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拽住了黑猫的胡须,于是……
“喵喵喵!”
云熠几乎是一路尖叫着甩开了弟弟妹妹的魔掌,一时间看谁都像是对他不怀好意的“坏人”,顿时也不敢待在摄政王府了。好在他在门口遇到了一直负责护卫自己的恒一,上次他来王府后就叫恒一去找老和尚了,如今恒一自己回来了,显然老和尚真的不在。
“主子?”恒一不确定地看着地上的黑猫,他那天走得匆忙,没怎么记住黑虎的样子,只隐约记得是一只浑身黑乎乎的猫。
黑猫本想叫一声的,但想一想刚才被弟弟妹妹逼着猫叫的惨状,他顿时收了声,只坐在地上自认为高冷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以黑猫的身体做出这个动作着实可爱得很,恒一这般暗卫出身的人都不由愣了下。
主子这个样子比做人的时候讨喜多了——恒一在这一瞬间,忽然如此想。
黑猫当然体会不到恒一在想什么,见他发呆,忍不住抬起爪子挠了挠恒一的腿,恒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低下头就对上主子不悦的眼神,他这才回过神。
“回主子,行云大师不在寺中。”
云熠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随即拍了拍恒一示意他把黑猫抱起来,恒一照做了,黑猫指了指先前黑虎所说的跟丢了韩淼的地方,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
恒一便带着黑猫飞快朝那个方向赶去了。
******
韩淼至今还记得,四岁那一年,父亲以母亲成亲多年无子为由要休妻另娶,母亲性子倔强不堪受辱,直接写下和离书带着她走了。韩氏族人顽固古板,认为被休的女子毁了名声,不许她们母女回韩氏,母亲便带着她离开了京城。
她们母女俩辗转到了江南,母亲租下了一处安静的小院子。房东说原来的房客走得急,屋内很多东西都没带走,若是她们母女不介意可以直接拿去用。
母亲出身不好,本就没有多少嫁妆,母女二人在外一切开支都要节省,母亲便把原来房客留下的东西都翻出来,重新整理了一番。
女孩便是在那时得了许多的玩具,九连环,孔明锁,还有似乎原主人不怎么玩几乎和新的一样的蹴鞠,放在角落的风筝……从小就因为是女孩不被父亲宠爱的韩淼第一次见到这些就爱上了,从此它们都成了女孩的玩具,也是她的宝贝。
她在这堆“宝贝”的最底下发现了几本书,女孩本不识字的,却不知为何很想知道那些书上写了什么。或许她想知道这些玩具的原主人是怎样的人,或许她想知道这些书记录了什么样的故事,便央求母亲教她识字。
母亲很忙,因为要在点心铺子做工,往往回来时天色都晚了,但女孩还是会倔强地等着母亲回来教她。
她在这方面并无过人天赋,靠的全是自己一个人固执的努力,后来她终于靠自己能读懂那些书的时候,便开始模仿书中的字。在模仿“公先生”字迹的过程中,她某日在一个拐角找到了一个匣子,这才知道公先生除了写过琴棋书画的教本,还写过一些心情杂记类的散本。
那年韩淼八岁,她把那些散本也收集起来仔细研读,逐渐地对公先生认识得更多了,她虽不知道为何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也会陷入和她母亲一样孤身一人带着孩子生活的境地,但却仿佛从公先生的文字里读出了那个人的灵魂。
倔强又坚强,不畏惧,不强求,不向世界屈服,却也不苛责命运,凡事但求本心的灵魂。
她渐渐长大了,也越来越能想象出写下那些文字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在母亲外出养家,她答应了母亲不能出门的那些日子里,日复一日地琢磨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那些日子并非她一个人孤独地渡过,而是有这样一个女子陪伴在自己身边,于是她按照自己想象的样子学会成熟,学会沉稳,逐渐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想象中的那女子的模样。
就连母亲都很惊奇,觉得女儿能在她疏忽照料的情况下成长得这么优秀,实在是乖巧又聪慧,可唯有韩淼知道,自己花费了多少心血。
韩淼十一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回京城给外祖母奔丧,古板的韩家族人依旧不许“被休”的女儿进门,韩淼眼睁睁看着母亲跪在韩家大门前哭得声嘶力竭,那时她就在想:公先生说得没错啊,这个世界对女人太苛刻了,这是毫无道理的,这是可以反抗的。
于是那一天,少女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横在眼前,生生地逼退了那些试图阻拦她母亲为母奔丧的人。
母亲终于给外祖母送了终,又因为韩氏一门都不欢迎她们母女,连夜赶回了江南,接连赶路让母亲落了病根,再加上心疼女儿为此得了“煞星”的名声,积忧成疾,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母亲在江南便葬下了,韩氏不让她入祖坟,韩淼便把母亲葬在了江南,也是那一天,她在和母亲一起住的小院门口捡到了刚出生的黑虎,原本打算和黑虎相依为命下去,直到舅舅来江南要接她走。
她把母亲所有留下的衣服都烧了,只留下母亲留给自己说是做嫁妆的首饰,然后带上了所有“公先生”的东西,再一次来到了京城。
京城对她来说曾经是个充满荒谬与悲伤的地方,直到通过书铺遇到了昭云世子。
哦,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昭云世子,只知道对方是个笔名为“火爷”的人。
她和火爷的初相识源于一本话本,那话本的故事讲述的恰巧是因为女子与丈夫有了矛盾,一怒之下带着孩子离开的故事。他们俩意外地发现彼此对话本喜欢和厌恶的细节都如出一辙,便就此有了交集。
火爷问她为什么叫三水先生,她说因为命中缺水,火爷却说好巧,他命中缺火,都说水火不容,咱们就要容一下看看。
那时她便觉得他实在是个喜欢挑战世俗,满脑子古怪思想的人,后来他们越聊越多,她也逐渐察觉到他的身份不同寻常。直到前不久青城四君子闹出大事,火爷在信中告诉了她,他就是昭云世子,那个时候她就在想,昭云世子京城在京城出没,她应该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吧?该见吗?还是继续保持神秘呢?
她说不上来,但心中却分明知道,她是很想见他的,哪怕他不是昭云世子,她想见的自始至终都是信中那个自信张扬又仿佛无坚不摧的“火爷”。
那一天,她原本是追着表姐出去的,却忽然听到有人说青城四君子过来了,那一刻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偷偷循着四君子的方向跟了上去,却无意中看到了……看到了……
啊!她看到了!
美好的回忆被突然涌上的记忆打断,韩淼浑浑噩噩地陷入失火前的回忆,隐约记得自己听到两个人在耳边说话。
“就这样烧死她岂不是更好玩,反正她是个瞎子又出不去。”一个男人戏谑又带着恶毒的声音。
“不太好吧,有点太残忍了。”另一个男人有些犹豫。
“那有什么,你看她自己一脸死相,瞧着也是不想活了,不妨我们做做好事送她一程啊!”最开始那个男人道。
“也不知那天她看没看到你我,万一告诉了别人……”另一个男人有些担忧。
“我看这事本来就是你想太多了,她都不认识你我,就算知道了,能告诉谁?再说她现在瞎了,也没法指认了,你还非要来灭口!”
韩淼当时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起来,原来想杀她的正是那个说别人“残忍”的家伙啊……公先生说得没错,这世上太多沽名钓誉之辈了……
那之后那两个人似乎又说了什么,她却已经听不到了。
有她推到地上的一堆书做引子,大火烧得很快,她本也想过不如就这样死了好了,但真当呼吸逐渐沉重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抽屉里的信,还有房间柜子里她珍藏的公先生的东西。她一下生出了无数活下去的勇气往外爬,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意识逐渐陷入昏沉,她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居然……只是在后悔没能见到昭云世子。
她这才想起,她明明有一件事要告诉他的,重要的事情……十分重要……
那天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又忽然晕倒,之后她才知道他就是昭云世子,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自顾陷入失明带来的绝望,竟然忘记告诉他,他的朋友要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韩淼姑娘和云熠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对不起我真的很喜欢“小时候有交集长大遇到”这种梗】
韩淼其实本性和公语蕊并不像,但是她努力想活成公语蕊的样子,因为不受宠不受欢迎,就努力变得让自己无坚不摧起来,但一旦给了宠爱,她就会恢复本性变成一个小可爱~【这就要靠咱们摄政王一家了!】
云熠:天道好轮回,小爷以后再也不欺负猫了!
——昨天晋江抽风害我多发了三轮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