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这一生,从未做过恶事,从未起心动念伤害别人,为什么今时今日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从流芳派尊贵的大师姐,到如今流落人间,她爱的人也要一个个离她而去?
站在时拂晓的角度,她要报仇她无法说她错。可站在自己的角度,她却因为时拂晓要失去一切。
她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做下那些事,更不明白为何偏偏作恶的人是她爹。可那是她爹,她不想失去,也只能维护。她爹又死在了时拂晓手上,如今她最爱的人也要不久于人世。
她想恨又不能恨,想放下又放不下。
一时间,心内复杂的情绪纠缠着她,几乎要将她的心念撕裂。商兀凝的眉心,魔印再次一闪而过。
折允见此,不由一怔。
随即他便想明白了,商兀凝虽张扬跋扈,但本性单纯善良,经历这一切与她本心背道而驰的事,她又不能依照自己的本心去除恶卫道,俨然已经她的成了心魔。
折允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商兀凝,心间再次燃起希望,他本想哄着商兀凝把所有修为给他,这样他兴许还能再临死前杀了黎明戈。
但现在,魔印……兴许,他还有救。
商兀凝泪水更汹涌的落下,她紧紧抓着折允的手,说道:“你不能离开我!我要怎么救你?我把所有修为渡给你,都给你,我能救下你吗?求你不要离开我。”
折允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轻抚着商兀凝的鬓发,在她耳畔轻声道:“时拂晓杀了你爹,我即将不久于人世,她恐怕不会放过你。我不在了不要紧,但是兀凝,你得有自保的能力。否则……我死了也不会安心。”
商兀凝听罢,埋首在他的颈弯里,紧紧将他抱住,身子颤抖不止:“可我不想你离开我……”
她只有折允了。
折允对她道:“若此时能成,你不仅能有自保的能力,兴许还可以救我。若是不能成,至少你也会比现在强,我就算死了也会安心。”
一听能救他,商兀凝忙止住哭声,从他怀里出来,伸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眼里满是坚定:“什么方法?你告诉我!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你活着。”
折允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魔子费渡吗?”
商兀凝闻言一愣,好半晌,方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入魔?”
折允点点头,眼里似有痛惜:“时拂晓是水之尊,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能和上古仙尊有一战之力,唯有魔王。”
商兀凝想起当年的魔子费渡,费渡走火入魔,被魔王占据了身体,那时的费渡,已然不是费渡了。
她若是入魔,那么那个人,还会是她吗?
折允接着对她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们要做的,不是像费渡那样,变成承载魔王的一具躯壳。而是把心献给魔王,以此换取魔界的力量。”
折允伸手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眼里藏着浓郁的真挚与心疼:“我体内的水之灵气,唯有时拂晓能再次抽离。若是换得的魔界力量足够,你便可以胁迫她,那么我就能活,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再不理会世间俗务。倘若不行,我死了之后,你又魔气护体,时拂晓不敢轻易动你,你不要想着报仇,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生活。”
只要商兀凝入魔后能打败时拂晓,那么久可以抽离自己体内的水之灵气,如此这般,就可以阻断五气相克消解,再凭借商朔那里夺来的修为,很轻易便可压制剩下的三中灵气,他就还能好好活着。
相处近千年,他了解商兀凝,这一番话,以退为进,她一定会上钩。
果不其然,商兀凝想了片刻,眸色渐渐坚定,然后对折允道:“好!只要能救你,入魔又如何?”
折允了知仙界所有禁术,自然是知道该如何献祭魔王获取魔气。
折允布下阵法,待商兀凝踏进阵法的刹那,林间狂风大作。
黑压压的魔气,以商兀凝为中心,自阵法中铺天盖地而来,很快便漫过了整座山头。
魔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涂炭。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静下来,商兀凝再次睁眼,眸中红光一闪而过,眉心的魔印,声声扎根。
折允唇边漫过一丝笑意,既已借出魔气,便已有了翻身的资本。哪怕来日商兀凝的不顶用了,只需取了魔气,便可纳为己用,还不用同魔王交易。
当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夜已深,时拂晓承玄武站在白玉京上空,眼识飞出仙界,看着人间山林中方才魔气肆意的地方,不由一声轻叹。他总能将事情做得更绝……
身侧闪过一道明光,冥王将夜现身,出现在时拂晓身边。
他负手而立,亦看着相同的方向,对时拂晓道:“尚好,不是魔王本尊。这股魔气虽然棘手,但有本王在,不会再让你散尽修为去封印。”
时拂晓低眉一笑,对冥王道:“想来折允不会折损自身。若入了魔,可还有轮回的机会?”
冥王对她道:“那要看献祭的是什么了?若是心,待脱离入魔之体后,尚可轮回。若献祭的是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啊。”
时拂晓轻叹一声:“若入魔那人还有救,还请冥王网开一面,送她入轮回。她……于我有恩。”
第54章 你真的爱过我吗?
将夜看看她,叹道:“即便她献祭的不是魂魄,若作恶太多,还是要入地狱受刑,天道有天道的规矩。”
时拂晓微微抿唇,复又问道:“那受刑之后呢?”
“尚可轮回,至于投身何处,量刑而定。”冥王回道。
“也罢。”时拂晓点点头,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兀凝不是坏人,此战,许是不用大动干戈。
二人刚说完话,正见远方方才平息的魔气,再次爆发,规模远比之前更加宏大。
黑压压的魔气几乎吞噬了半片天,魔气里幻化出无数人面,张狂肆意,或咆哮、或愤怒,或痴狂,或妒忌……仿佛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于一身。
而魔气之前,正见商兀凝和折允,同往白玉京而来。
大片的魔气跟随商兀凝一同朝白玉京压来,她的衣袍和鬓发,在强大的魔气中四散飞扬。
商兀凝眉心魔印深刻,双眸也似血红。可是她的神情,却一如当年,丝毫未变,唯有真心待人的那片赤城。
流芳派、回川派、煊赫派,三大流派弟子齐聚白玉京,近五十万仙众各持法器灵宠,进入御敌状态。
时拂晓和将夜相视一眼,布下坚不可摧的结界,将整个白玉京罩了起来。
商兀凝和折允渐进,面对眼前的时拂晓和将夜,折允笑道:“仙尊好胆识,竟将所有弟子都护在了结界中。只是凭你二人,是否抵得过兀凝呢?”
时拂晓立于玄武龟甲之上,笑笑道:“我只是不想兀凝伤及无辜,背负因果。”
商兀凝眸泛红光,对时拂晓道:“我本就不想伤及无辜,我也不想杀你。只要你抽出折允体内水之灵气,我二人便速速离去,绝不再现身。”
她的目的是救折允,只要救下折允,她就会听折允的话,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至于爹的仇……
商兀凝闭目,心口骤然一痛,爹杀了时拂晓父母,她杀了爹,这桩仇,谁也不欠谁了。
折允对商兀凝道:“同她废话有什么用?我如今这般情形,皆是拜她所赐,你同她讲道理?”
时拂晓听罢摇头笑笑,微一抬手,将关在静室中黎明戈,以移形换影之术提到了身边,以灵力将其束缚。
黎明戈出现的刹那,折允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时拂晓对商兀凝道:“兀凝,你可知这是谁?”
商兀凝不解:“煊赫派掌门,怎么?”
时拂晓接着道:“你知道他是煊赫派掌门,那你可知,他还是折允的爹。”
“爹?”商兀凝大惊,不由看向折允,而后道:“折允是散修之子,爹娘死于凶兽之手,是爹救他回来的。”
“哼……”时拂晓一声嗤笑:“兀凝,你一片真心,千年恋慕,我真为你感到不值。黎折允……”
时拂晓看向折允:“你竟对自己的结发夫人,从未说过半句实话。”
时拂晓抬手,自黎明戈识海中提取出他关于折允的记忆,又造水镜,将一切事实的真相,还原于商兀凝眼前。
关于折允,那往昔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在商兀凝震惊和心疼的神色中,时拂晓收回了水镜,默然静立。
商兀凝看向折允,眼前爱了近千年的,此刻竟让她感觉如此陌生,她竟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可折允的经历,也委实叫她心疼,她眸中含泪,伸手拉住了折允的手,颤声问道:“夫君,为何这些事,你都不曾告诉过我?我是你的夫人,无论你出身如何,经历如何,我爱就是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一切。”
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就这般被时拂晓揭露与眼前,结界中的流芳派弟子,不免有不平者,骂道:
“煊赫派对不起你,黎明戈和黎知允对不起你。可自打你入了流芳派,掌门看重,大师姐倾心,仙尊曾视你为挚友,人人唤你一声大师兄,敬你爱你,你为何还要帮着煊赫派试图挑起流芳内乱?”
从此切断和煊赫派的所有关系,在流芳派好好做一个光明霁月的首席大弟子不好吗?
“你懂什么?”折允冲下方说话那人厉声喝道。
他双眸似泛着血色:“你知道我曾经在黄金台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团团和娘亲的死得时候我有多么绝望吗?谁稀罕做你们流芳派的首席大弟子,我要的是煊赫派,我要的是煊赫派至高的权位,我要他们都去死!”
“还有你!”
折允看向黎明戈,苦笑中满是恨意:“我为了你的一句话,为了你的一句认可,蛰伏流芳派九百年,不惜背上卧底的骂名。可你竟然将掌门印给了黎知允,你竟然还想让曾经踩在我头上的人,继续踩着我!”
“不妨告诉你,仙盟大会上那死掉的百名弟子,是我用禁术控制黎知允杀得。你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是如此蠢材,你也是个蠢材!我只是动了动手指,你们一个被抽仙骨,一个被关禁闭五十年。现在你看到了吗?谁更值得你骄傲?”
黎明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荡:“竟是你!是你……”
商兀凝看着身边的折允,神色更加茫然,在她心里,折允从来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包容。这还是曾经那个容下了她所有任性的折允师兄吗?
商兀凝明白,他会变成这样,委实是黎明戈不当人,这不是折允的错,任谁也无法忍受那么多折辱。
方才水镜里,她也看得很明白,在团团和他生母死之前,饶是经历过那么痛苦,他依然是个想努力做好的坚韧少年。
商兀凝忙伸手抱住折允的手臂,宽慰道:“你有我!无论旁人怎么对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黎明戈这个爹,不要便是!”
时拂晓在一旁听着,不由叹息,商兀凝这番话,这片心,若是旁人,怎么都感动了,只可惜……
时拂晓提出自己识海中,当年竹林洞府的记忆,幻化在水镜中。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当初折允,是如何调虎离山,如何诓骗时拂晓,想要取她的神魂,最后又是如何被花蓉惩戒。
待这段记忆结束,时拂晓收回水镜,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没能领会花蓉话中含义,被他抽取木之灵气之后,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折允神色微变,他自然是骗了商兀凝。
商兀凝抱着他手臂的手,不由松了些:“你不是跟我说,是他们要找爹报仇,你为了阻止,被花蓉仙尊抽去木之灵气的吗?”
商兀凝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她颤声问道:“所以……你当日说,你终于知道谁是真正对你好,要同我成亲,只是为了哄着我把修为渡给你吗?”
说着,商兀凝彻底松开了她的手臂,身子不禁后退。
折允见此,神色微慌,忙握住她的手,对她道:“当初不过事从权益,并非有心骗你。我们不与他们纠缠,动手!胁迫时拂晓抽出我体内水之灵气,我们立马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松手!”商兀凝厉声躲开,泪水漫散而下:“我只问你,你当初娶我,是真的爱我,还是为了自己活命?”
“他当然只是为了自己活命。”时拂晓淡淡的说道。
她取出锁魂铃,放出了商朔的魂魄,对商兀凝道:“那日他哄你走的太快,未来及将真相告知你,让你爹自己同你说吧。”
商朔魂魄出现的刹那,折允不由瞪大了眼睛。商兀凝颤声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