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到, 他还没找到机会, 机会就来找他了。
赵谦联系他,是在国庆假期过后的那个周一,中午的时候纪时接到他的电话,说有个朋友想看中医,问他有没有空。
“你让他过来吧, 来了我就给他看。”说着又忍不住调侃道,“奇怪,你今天怎么不找魏繁星?”
赵谦笑了声, “他不太乐意给女医生看呗。”
纪时嗤笑一声,忽然想起魏繁星的事来,道:“要不你们晚点来, 下午五点左右吧,看完了我请你吃个饭。”
赵谦也没多想,笑道:“怎么,受什么刺激了, 突然想请我吃饭?你纪大医生可是大忙人, 每次约都没空的,怎么今天这么闲?”
纪时闻言干笑一声, 含糊着应付了两句, 就挂了电话。
然后起身去找魏繁星,隔壁诊室挤满了人,是一家子,六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看感冒, 小朋友不肯配合,折腾老半天也没看完。
纪时看了一眼,又转身回了自己诊室,过了二十多分钟,外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哄劝声,魏繁星那边的病人走了。
他再次起身出去,刚好碰见魏繁星从诊室出来,“纪医生,你吃饭没有?”
纪时摇摇头,“我有件事跟你说。”
魏繁星点点头,嗯了声,“什么事?”
“下午赵谦过来,他有个朋友要找我看病。”纪时应道,扭头看她一眼。
明显地看到她脸上表情僵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我晚上请他吃饭。”他接着又说了句。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楼梯口了,魏繁星闻言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变得有点紧绷起来,“……那、那你好好跟他说……别、别闹矛盾,啊?”
“放心吧,我不会跟他打起来的。”纪时安抚似的应道,反手拉了一下她的手,捏了捏。
魏繁星还是有些不放心,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纪未柊的声音:“打什么?阿时你要跟谁打架啊?”
她吓了一跳,立刻甩开了纪时的手,满脸忐忑地咬着唇,看着纪时不吭声。
纪时倒是一脸淡定,老神在在地应道:“哪有,爸你听错了,是有个病人,情况有点复杂,小师姑嘱咐我好好跟人家说,别给吓着了。”
纪未柊犹疑地看一眼魏繁星,“……是么?”
魏繁星赶紧点头,她这会儿可不敢跟师兄说真话,那是要被三堂会审的!
纪未柊见状就指指纪时,道:“以前就跟你说过,医患沟通是门艺术,有的病人依从性差,你可以说得严重点,适当吓唬他,但有的病人,特别是重病患者,你跟他们说话就要尤其注意,有时候不能太直接,要委婉点。”
“知道为什么很多癌症病人一查出癌症很快就死了么,这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被吓的,他听了医生的话,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就容易想窄,这人要是没了希望没了求生意志,生命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他一面说一面下楼,纪时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应声是。
魏繁星特地走在最后,纪时往前走了,还抽空回头看她一眼,冲她眨眨眼睛。
看看,我这都是为了你哇,魏繁星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忍不住咬着嘴唇笑起来,也朝他眨眨眼,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纪未柊顾着给两个年轻人传授医患沟通心得,哪里会知道这两个就在他身边眉来眼去哦,听到纪时老实应是,还觉得蛮欣慰,“慢慢来就好啦,你们都还年轻呢,时间长了,见的病人多了,就会了。”
到了午差不多五点,估计着赵谦应该快要到了,魏繁星看自己诊室也没病人,赶紧溜去针灸室找刘媛媛,结果她那儿也没病人,俩人就去隔壁找刘想。
一进小儿推拿室,就有穿耳魔音正面袭来,魏繁星差点掉头就走,但担心和赵谦碰个正着的尴尬还是及时拦住了她。
刘想正在给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做推拿,见她们俩一起过来,有些纳闷儿,“什么风把你们一起吹过来了?”
“没什么事嘛,就来你这边看看。”魏繁星目光微闪地应道。
刘想呵呵一笑,“那敢情好,来帮我哄哄孩子呗,喏,拿那个玩具逗逗他就行。”
说是玩具,其实就是刘想自己做的,把硬币放进薯片桶里,一晃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有些小孩会被这动静吸引,就忘了哭。
魏繁星哄了几下,发现这孩子根本哄不住,也没辙,干脆就坐到一旁去,看刘媛媛跟另一个等着做推拿的小姑娘一起看动画片。
旁边站着小姑娘的妈妈,魏繁星跟她交流起来,得知小姑娘是轻度脊柱侧弯,人民医院的医生建议这种程度的侧弯可以做推拿矫正,所以就过来了。
“我们每天都这个时候过来的,幸好她才上幼儿园,要是过两年上小学才发现,时间就很紧张了。”
没过一会儿,刚才魏繁星哄不住的那个小孩儿已经推拿完了,正被家长抱着,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圆呼呼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看起来就是个小可怜,魏繁星一时心软,伸手问他:“给不给阿姨抱啊?”
他家长也笑着逗他:“给漂亮姐姐抱抱,好不好?”
“……好、好哦。”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应了声,然后把手伸给魏繁星。
之后就一直窝在魏繁星怀里,乖巧地玩着她的工牌——工牌的夹子是可伸缩的,可以拉得很长。
过了会儿,他家长说想让魏繁星给她也看看,最近老是失眠,于是去挂了个号,魏繁星借着刘想的工作电脑,给她开了药。
总之,不回自己诊室,就不会遇到赵谦。
赵谦是在下午五点准时出现在纪时诊室的,一起来的还有他的朋友,一个一米九身材非常健美先生的健身教练。
对于自己的病,他自己形容是怪病,“真的特别奇怪,我经常会咳嗽吐痰,那个痰很很难咳出来,它经常会黏在喉咙里,要很用力才能咳出来,黏在那里吞又吞不下,咳又咳不出,有时候咳出来还有血丝。”
纪时听到这里,心里浮现出三个字,梅核气。
梅核气的症状,就是喉咙有异物感,咯之不出,咽之不下,等同于我们平时说的慢性咽炎。
但这个患者是不是梅核气,还要继续问下去。
“以前有去看过医生吗,有没有做过检查?”
“去看过,也检查了,拍x光什么的都没什么问题,医生说可能是运动太剧烈了,导致毛、毛细血管受伤了,让我不要再做太剧烈的运动,后来就没什么血丝了,但还是吐痰,一块一块的那种,喉咙经常很干燥。”
“喉咙干燥……平时喜欢吃煎炸烧烤之类的东西吗?”
“不喜欢,我从小就吃得很清淡的,汤水喝得比较多。”
这听起来既不是饮食问题,又不是剧烈运动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
纪时心里觉得有些疑惑,继续详细地询问他的生活起居:“一般运动完之后,你会立刻喝水吗?”
对方点点头,“会啊,运动完很口渴,我一般都会先喝一瓶水。”
纪时闻言心里一动,“什么时候喝的,是结束立刻就喝,还是歇一会儿再喝?是常温的,还是冰的?”
“冰的。”对方应道,“常温的不解渴啊,医生。”
听到“冰的”两个字时,纪时的心里就大致明白他的病因出在哪里了,又继续问下去,得知他运动完之后、要吃饭之前,还要再喝一罐冰啤酒,这样才能好生地把饭吃了,不然浑身不舒服,根本吃不下。
听完之后纪时摇头笑了声,问道:“你看过人家斗鸡吗?”
这一问,不仅患者本人,连陪同前来的赵谦都愣了愣,满脸疑惑,“……什么意思啊?”
“斗鸡场上两只斗鸡斗个你死我活,也算是剧烈运动了,每次比赛结束,斗鸡的主人都不会立刻就给它们喝水,而是要等它们歇一会儿,平静下来了,再给它们喝点水,绝对不会刚下来就给它们吃喝,那样很容易岔气,伤到肺,导致鸡会得痰喘,后面就养不好,有的甚至会暴毙。”
“你听着是不是觉得,这是鸡,是畜生啊,跟人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说,道理都是一样的,鸡在斗过之后,五脏如焚,这时候你给它喂凉水,刷一下,热胀冷缩,它全身的经脉就立刻收引起来,原来它要排出来的浊气一下又憋了回去,气血津液的运行就会壅堵在喉咙里,产生痰浊,造成痰喘。”
“人也是一样,你刚刚运动完,全身那么热,一股热气往上窜,你立刻就喝冰饮,愣是把气往下压,这时候你身体的阳气又无法消化掉这些冷饮,就会变成痰浊,壅堵在你的胸肺,你就会生痰。”
说完之后,俩人好像都明白了,又好像还有点不太明白,问道:“那我怎么办呢?”
“我给你开药,你按时吃,但是有一点你要自己注意。”纪时应道,“你运动完不要喝冷饮,拿个保温杯,喝温水,你一天不改掉这个习惯,就一天好不了。”
说着又看他一眼,笑了一下,“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对方连忙说不会,纪时笑了笑,从电脑上调出个升降散的方子来,加加减减,开了七副药。
打印处方的时候,赵谦出去了一趟,片刻后回来,问纪时:“老纪,你隔壁魏医生的诊室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她今天不上班吗?”
纪时签字的手顿了顿,“……她忙别的事去了。”
话音刚过,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摁开看了眼,发现是魏繁星发来的,问他赵谦来了没有。
赵谦就站在办公桌对面,纪时眼睛眨了眨,立刻又摁灭了屏幕。
他没回信息,魏繁星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怎么样了,这就让她不敢轻易离开刘想诊室,难得的在这坐了很久,最后三个人商量好晚饭一起去吃火锅。
纪时那边,是赵谦和他朋友拿了处方离开之后,才给魏繁星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已经看完了,现在他要下班,跟赵谦去吃饭。
魏繁星总算松了口气,又再次拜托他:“你好好跟他说,回头我再给他发个信息道下歉。”
纪时笑了声,“行啦,我会注意的,人家也没你想的这么脆弱。”
魏繁星顿时讷讷,挂了电话后刘媛媛问她什么事,她也没好意思说,只抿抿唇含糊过去了。
这边纪时和赵谦去了一家饭店,就两个人,也没要包厢,就在角落的小桌,要的都是能喝酒的菜。
纪时也不知道这顿饭能吃成什么样,可能吃不成,也可能赵谦待会儿需要借酒浇愁,就先准备着吧。
“难得啊,你今天居然会主动喝酒?”赵谦玩笑道,又微带关切地问,“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跟兄弟说说?”
“是有点……”纪时应了半句,又主动让酒,“先吃点喝点再聊,也没什么大事。”
就这样俩人边吃边说闲话,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有了少许醉意之后,一直绕边走的话题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听魏繁星说,你在追求她?”纪时率先问道。
赵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了啊,是,我对魏医生有点好感,想接触接触,不过我看她没这方面的意思。”
纪时点点头,又问:“那我问问啊,你对她的好感……到什么程度?”
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让你现在放弃,难受么?”
赵谦又一愣,应道:“也还行吧,就是有点堵心,不过也没来往多少,最多有点遗憾。”
纪时这下有点放心了,松了口气,端着酒杯道:“那你遗憾遗憾?别追了吧。”
“为什么啊?”赵谦先是问了句,随即回过神来,追问道,“是不是她跟你说什么了?哎,你快跟我说说,她觉得我哪儿不行,我改改,努努力,还有机会吗?”
纪时一时间觉得有点对不住他,放下酒杯蹭蹭鼻子,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气。”
说完盯着他看,看样子得不到回答他就不往下说了,赵谦赶紧点头应好。
“实话实说,她没说你哪里不好。”纪时斟酌着词语,“就是……时机不对,所以呢……有的时候,时机是很重要的,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都没办法如愿以偿……”
赵谦听到这里一拍桌子,“淦!谁他妈要听你说这些鸡汤,赶紧的,别磨叽,直说行吗?!”
纪时停下来,抿抿唇,看他一眼,沉声道:“我的意思就是,你跟魏繁星就是这样,你们相遇的时机不对,没办法在一起。”
“你知道我跟她什么关系么?”他问道。
赵谦点点头,“知道啊,同学,同事,她还是你员工。”
纪时也点点头,又道:“但你还说漏了一样,我是她未来男朋友。”
赵谦顿时一愣:“???”
纪时看他一眼,脸上露出点纠结来,“其实那天她要是答应了,我就是她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