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好似短线的风筝倒飞了回来,重重的摔在地上,白泷上前扶起了她,怒视着她,咬牙沉声道:你刚刚用的是我收藏在洞府中的麒麟血?
  曲觞额角冒出一层冷汗,她虚弱的靠在白泷怀中,笑道:你舍不得吗?
  白泷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她偏头看着那隐入灵石中的血色符咒,轻叹了口气:你想逆转大阵。
  第209章
  在灵石上画完血符之后, 曲觞并未带着白泷离开, 而是脸色苍白的盘腿坐在阵眼之中调息。
  白泷看她一动也不动, 知道她为了画血符耗尽了灵力,还受了反噬,一时无法动用灵力,心中起了想要逃走的念头。
  如今曲觞逆转了大阵,青云宫引以为傲的护身符,殊不知已经变作了一个大杀器。鬼知道曲觞要杀多少人, 她若是一直被曲觞牵着鼻子走,恐怕也不能幸免。
  还是趁她现在虚弱,及时逃脱为好,她就剩这么一缕残魂了,若真因此湮灭,她可就真的死透, 再无翻身的余地。
  白泷绕着阵眼走了一圈,看上去不过一间石室大, 可内里却大有乾坤。无数铁链通往的地方皆是黑色的虚无之地, 灵气极为杂乱。
  绕了一圈她也没找到离开的出口, 看来只能让带她进来的曲觞才能将她安全的带出去。
  回到原地, 白泷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曲觞,她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的自她身体中涌出,看上去情况不太好。
  白泷急忙过去,伸手在她额心一点, 暂且封住了她体内紊乱的灵气。可看她的伤势似乎很严重,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她不醒,白泷就没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白泷骂骂咧咧的看着躺在自己膝上的曲觞,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这女人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测了,做了这么多事,还冒险逆转大阵,究竟为了什么。
  处于昏迷状态的曲觞很安静,她静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白泷撑着下巴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没醒来。
  白泷无聊之极,打了个哈欠,口中呼出的热气让曲觞面上的白纱轻轻颤了颤。白泷眨了眨眼,缓缓的伸手揭下了曲觞面上从未取下的白纱。
  其实,曲觞的模样还真算得上倾国倾城,小巧的薄唇,唇角微微上扬,挺直秀气的鼻梁,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还有那双淡褐色略显薄情的眸子,再加上身上那温润略带神秘的气质。放在人间,恐怕没几人能比得上她。
  当初白泷就是看她长得漂亮,这才生了兴趣把她掳走,带回洞府陪她玩耍了几日。若真算起来,曲觞应当是她未曾下跪敬茶的徒弟吧。
  还真算是,她身消道陨后曲觞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封了她的洞府,将她藏了上万年的宝贝占为己有,这笔账,她还没跟曲觞算过。
  白泷盯着曲觞看了好一会,见她遮住眼帘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来了兴致,伸出指尖轻轻挑了挑,柔柔软软的还有些扎手。
  这么睡着的样子,可比醒来时要讨人喜欢多了。
  曲觞似乎有些难受,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唇角也抿了起来,像是做了噩梦一般。
  白泷正要贴近去看,却听见她轻声低喃了一声,短短的四个字却让白泷心头一颤。
  别丢下我。
  那微弱带着一丝卑微乞求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如同一个委屈的孩童。
  白泷自私了一辈子,到了现在她也不曾为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考虑过,曲觞也好江寻道也好,纵然跟她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也不过是单纯的利用她们,已达到自己的某个目的。
  可看着如今的曲觞,她心中有些触动。
  如果当初她没有一时兴起带走曲觞,或许她会长在一个普通的农家,平平安安的长大喜欢上一个温柔的公子,然后相夫教子平平安安的过完一世。
  白泷没有让她选择过,带她走又丢下她,让她变成了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独身一人在世间徘徊了这么久。
  曲觞本该恨她的,恨她入骨,可她却不曾对白泷有过哪怕一丝怨憎。相反,她似乎千方百计的想要白泷留在她身旁,就像是,白泷已经成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白泷想到这,神情黯淡了许多,她想,她对曲觞是有愧的。
  为了肉身,她还曾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江寻道,帮她杀了曲觞。若不是她无法独自从阵眼中逃出,或许,她还真的会动手。
  杀了曲觞。
  白泷默默的看着她许久,直到曲觞体内紊乱的灵气趋于平静,化作白骨的左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了血肉。
  曲觞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白泷的怀中,而她眼前的白泷,不知在想些什么走了神,连她醒来都没有察觉。
  曲觞缓缓坐了起来,看到一旁的面纱,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带上了,然后站起身:走吧。
  白泷应了一声,爬了起来,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曲觞踏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她没有转身,语气依旧温柔:你为何不趁我昏迷之际离开?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困住你在我身旁吗?
  那也得有本事离开。白泷垂下头,自嘲的笑了笑。
  曲觞轻笑了一声,苍白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倒也是。
  言罢她一拂袖,眼前白光一闪顿时出现了一个黑紫色的漩涡,她转身抓着白泷的手臂,不过一眨眼她们就从地下的阵眼中脱身而出。
  站在街巷的石碑前,白泷抬眸看着曲觞,空荡的巷子里吹过一阵萧瑟的冷风,卷起落在地上枯黄的树叶。
  白泷踌躇了半晌,终于开口:你为何不恨我?
  曲觞背对着她,脚步一顿,当即反问道:我为何要恨你?
  白泷皱眉,有些不解:我当初带你走,又将你丢在洞府中,你当真没恨过我。
  曲觞垂下眸子,语气冷淡:或许,恨过吧。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我为何要杀你?
  又是一样的反问,白泷被噎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曲觞缓缓抬头,看着天上悬挂着的那一弯明月,轻声道:你说你是从我父母手中将我掳走,可其实我并不记得了。从我记事起,记得的是你,陪伴着我的是你,所有的事都是关于你。
  带我回洞府后,没两年,你就闭关了。闭关前,你用藤条编了一只小鹿,用灵气将它点化成活,说你不在,就让它陪我玩,替我找野果充饥。
  我每日都在门前等,陪它玩,陪它等你。这一等,就是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洞府的门打开,你却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恼你忘了我,让小鹿带着我离开。等再回来,你却已经死了,一直到你死,我记忆里的人都是你。你走了,连小鹿也消失了,只余下我独身一人守在洞府,无休止的等下去。
  曲觞的一字一句如利刃,割在白泷的心上,让她又疼又羞愧。
  不过还好,你洞府里的确有不少好东西,我资质还不错,最后竟是误打误撞的吞下了一颗灵果,开了灵台,从此便自行修炼了起来。我本想着,若是学有所成,或许能将你救回来。可年岁越来越大,等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就越清楚,你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在人间独身游历千年,见了太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渐渐的,我不想寻回你了。就算我能寻回你,或许你还是不记得我,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件玩物,一个物什,如同你点化的那只小鹿一样,就算丢了也不会让你有一丝惋惜。
  曲觞语气平静的叙述着过往,没有哪怕一丝的情绪波动,白泷默默听着没有打断。
  在人间游厉千年的时间,曲觞一句带过,白泷不知道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大抵能猜到,曲觞或许顿悟了。
  今夜,曲觞的话很多,从重遇她开始,这是她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似乎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
  你若现在想走,我不会再拦你,你我本就没有瓜葛。
  果然,她愿意放白泷走了。
  说完她便独身一人穿过空荡的街巷,往青云山下的魔教驻扎之地走去。
  白泷站在原地没动,她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在月光的照耀有一般透明。她看着曲觞的身影快要消失了,突然开口:你是不是,不想从青云宫活着走出来?
  白泷的问话轻飘飘的荡进了曲觞的耳中,只是她并没有停留,也并未回答,缓步离开了白泷的视线中。
  白泷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突然感觉有些空荡荡的,她抬头看着天空挂着的那一弯明亮皎洁的月亮,心中突然感慨了一句。
  今晚的月色真好。
  青云宫紫竹峰上,穆裳静静的站在一片紫竹林前,她抬眸看着月亮,白皙的面容上带着点点驱不散的愁绪。
  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鸟鸣,朱雀巨大的身形出现在她头顶,它缓缓的收起翅膀落在了穆裳身侧,低声急促的叫了几声。
  穆裳转头看向她,目光浅淡清冷。
  朱雀是第一个发现护山大阵发生了变化,它似乎并不太想守护之前的约定,与青云宫共存亡,相反它想要离开。
  离开前,它特意找到了穆裳。
  穆裳的语气很冷淡,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你想带我走?
  朱雀点了点头,它展开翅膀扇了扇,然后顿低身子示意穆裳爬到它身上来。
  不必。穆裳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天空的明月,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不过还好,寻道并师妹未卷入青云宫,或许,她和蓝师妹早已远离世间纷争了吧。
  朱雀跺了跺脚似乎有些生气,可是它很快便发现穆裳手中似乎一直紧握着什么东西。
  穆裳缓缓张开手掌,凝视着手中那已经破碎,看不出模样的一个吊坠:前辈若想离开,掌门也拦不住。不过前辈好意穆裳心领,穆裳愚钝,从拜入青云宫那一天起,就未曾想过离开。
  第210章
  三大派的掌门夜里议事完后, 殷礼黑着脸走了出来, 她握着剑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青云宫太过无耻, 竟想让枫华谷禅音寺留守的长老弟子倾囊而出,绕后袭击魔教弟子,以为青云宫正面强攻争取时间。
  枫华谷留在谷中的弟子本就没多少,也只剩下一位长老坐镇。这等薄弱的力量若是当真去偷袭魔教,恐怕就是去送死,有去无回的。
  可玄青子句句大义, 说若是青云宫被灭了,枫华谷早晚也要跟着陪葬,与其坐等着魔教攻山还不如传书留守的弟子突袭,说不定有奇效。
  殷礼迫于无奈,只得答应,回紫竹枫的路上, 她正好碰见了一直在等她的蓝以攸。
  蓝以攸是妖,对天地灵气的变化比人更加敏感, 从曲觞逆转大阵后, 她很快就察觉到了青云宫内的灵气发生了一丝变化。
  她心中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她靠近护山大阵巡查了一番, 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护山大阵本就是从地底布下的一个繁复的大阵,引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化作盾阵,将整个青云宫笼罩其中,若有人强闯,便会被阵法的力量反噬。
  如同昨日魔教弟子强行冲入护山大阵一般, 被灵力绞做肉泥。
  蓝以攸是第一个发现护山大阵中,有微弱的灵力在逆行的人。她将阵法有异的事,告知了看守的青云宫弟子,可那人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丝毫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去上报。
  殷礼见蓝以攸等她,便左右看了看趁无人注意,将她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她虽有忧心之事,却也替蓝以攸着想,好心的提醒她:你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被人怀疑。
  师姐,你听我说。蓝以攸面色苍白,她伸手抓住了殷礼的手,眉头紧蹙的急切道:青云宫的护山大阵恐怕靠不住了,我虽不知曲觞到底做了什么,可护山大阵已经出现了异常。恐怕不等明日,阵法就会被攻破。
  有这等事?殷礼似乎有些不相信,毕竟青云宫的护山大阵千年来都不曾有人能破阵。
  蓝以攸点了点头,这不过是她的预感,她并没有什么证据:师姐,到时你一定要保存自身。只要有你在,枫华谷就在。
  殷礼看着她,重重的点头:嗯,你也是。
  一夜无眠,蓝以攸站在太极殿的一角,看着笼罩着整座青云山,散发着白色辉光的护山大阵。
  她突然觉得有些发凉,整个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要来了吗?
  果然,几乎只在一瞬间,悬挂在天空之上的那轮皎洁弯月,好似被一层红色的云雾遮掩住了,剩下的余辉透过云雾,散发出猩红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护山大阵微微一颤,无数好似人体经脉一样的红色痕迹,以缓慢的速度缓缓爬了上来。
  蓝以攸静静看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玄青子极禅音寺住持和两位长老,自太极殿内御剑飞出,神情极为愕然。
  他们迅速的飞向护山大阵的几个方向,而后碰面,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又返回了。
  看来他们也已经发现了护山大阵的异常。
  蓝以攸抱紧手臂,苍白的面容之上神情清冷,曲觞的强大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她竟能找到办法,将这座存在了上千年的古阵破解了。
  如果她带着魔教大军攻入青云宫,恐怕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包括她自己。
  这几日,蓝以攸很少想起江寻道,可到了此时她心中竟是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思念之情。
  若是她,也死在青云宫,那留下来的江寻道又会如何呢?
  她会甘心吗,她会...追随她而去吗?
  她现在如何了,体内的龙珠是否已经将她变成半人半妖,她可还安好,可曾如她此时一样,念起她,牵挂她。
  太极殿上的散修们也已经发现了异常,从大阵上,从神色慌乱的青云宫弟子身上,一时间他们议论纷纷。
  魔教是不是已经破了阵,为何这灵阵上会出现这么诡异的红线?
  我们难不成要死在这?我可不想陪着青云宫的人一起死,快让你们掌门把阵打开,放我们出去。
  随着议论声逐渐蔓延,散修们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了,他们纷纷站起身,振臂大呼让玄青子放他们从青云山下去。
  一脸茫然的子觉急忙走出来安抚众人,可见众人群情激愤便也懒得再说什么了,急忙关上大门,将一众散修阻在其外。
  这下散修们更是慌乱了,甚至开始和青云宫弟子发生冲突。
  蓝以攸眼尖的看到了那三个说要趁青云宫乱了之际偷些丹药宝物的人,偷偷从一侧的小路溜走了。只不过她并未去管他们,自顾自的抬头看着天上那被红色云雾遮掩的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