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哭了出来,满眼都是泪,委屈到声线都有些颤抖,“是我做错了吗?他们害你,污蔑你,只有我是真的对你好,我是真的将你当做我的姐姐,可你……可你呢?”
“是你逼我的。”
辛婵听见她的声音,仿佛竭力才从疼痛里保持了几分清醒,“我不想杀人,不想要这一双手沾满血,我想活得像个普通人,我不想再被你控制。”
“可你总要这样,你总要逼着我选择,总要毁掉所有人对我的信任,要我变得同你一样。”
辛婵摇头,“莲若,我不能。”
“姐姐……我对你很失望。”
莲若满脸泪痕,她仿佛只有在面对辛婵时,才有几分像是个真正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想要自己不孤单,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个姐姐,可是这个姐姐,对她一点儿也不好。
手指屈起,红丝乍现。
莲若妄图再度控制辛婵,却见辛婵握着剑柄,将剑刃在伤口里再上移一寸,截断了心口缠绕的红丝。
殷红的血液不断流淌,为了不受她所控,她看见辛婵生生地碾碎了自己的那颗血肉之心。
昆仑神君或也没想到辛婵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被陆衡扶着站在山巅,那张少有情绪外露的面容上难掩惊诧。
“停下!”
明昙及时击碎了袭向辛婵的阵法。
“佛子,你这是做什么?”幻蟾宫宫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得不行,“这阵法结来不易,你怎么……”
他话未说罢,便见明昙站起身,手里的佛珠竟也捏碎了,一颗颗散下去,打在山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程砚亭面色凝重,他沉默地盯着不远处天边的辛婵,半晌才叹了口气,朝幻蟾宫宫主摇头。
辛婵碾碎自己的血肉心,也就截断了莲若给她的桎梏。
众人只在底下仰望着,看着方才还在并肩抵抗昆仑神君的魔灵与魔尊化为一道冰蓝,一道暗红的光芒在半空交织缠斗。
暗红流火坠落下来,周遭山火四起。
“莲若……”
林丰看见那火焰褪去显露出的人形躯壳,他往前跑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下来。
他看见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他手中有一柄剑,在莲若落于地面时他的剑锋便刺穿了她的心口,殷红的鲜血迸溅出来,溅在了林丰的脸上。
是温热的。
“我没有朋友,今后你就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蓝天之下,少女赤脚立在田埂上,她脚踝上的银铃声清脆,那日的笑容也异常明媚。
林丰愣愣的,
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触摸自己脸上的血迹。
而莲若盯着刺穿自己胸口的剑刃片刻,才终于迟钝地回过头。
她看到一张脸,
一张毫不陌生的脸。
她忽然想起在正清山的那日,满天的云霞都好似横梁间的红纱般绮丽,他穿着一身殷红的衣袍,眉眼带笑,就站在她的身边。
“封月臣?”
她轻声唤。
于她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封月臣眼睫轻颤,他握着剑柄的手卸了些力道,却又及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什么来?”她咳出血来,却毫不在意,只是问他。
“你做了件错事,”
他垂眼看她,仿佛怀里的她仍是他当初在烈云城认识的哑女,“那日,你不该放过我。”
莲若听了,却忍不住笑了声。
她笑得吐了血,却是他用指腹替她一点点擦拭干净。
“我那天……”
她似乎是真的在努力回想自己那日究竟为何没有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可她始终想不起为什么,于是她只好说,“可能糊涂了。”
她满面迷惘,始终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为何要放过他。
眼前的他,眼眶渐红,也不会笑,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沉重得可怕,令她看了就没由来的心头发闷。
“你长得真好看。”
她的思绪跳脱,竟也没觉得自己这会儿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也许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罢。”
可是她话音才落,却见他眼眶里滑下泪来。
“不是的阿瑜,”
他唤她的名字,是在烈云城时,她弯起眼睛,用手指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写下的两个字。
他摇头时,又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她愣愣地摸了摸,却见他忽然俯身,冰凉的吻刹那落在她的唇。
“是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莲若竟然有短暂失神。
“我也喜欢你。”
她听见他说。
眼底沾了水雾,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仿佛到了这一刻,她又成了在烈云城的那个哑女,只会看着他,只会对他笑。
好奇怪的人,
好奇怪的话。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多想了。
好像,也没有机会了。
“你希望我死吗?”她看见辛婵从半空下坠,落去深渊,于是她转头,问他。
而他是那样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血迹,随后指节屈起,他闭了闭眼睛。
“是。”
她听了,却是看着他,笑起来。
众人迟迟未敢靠近周身流散着黑红气流的莲若,却见她忽然推开面前的年轻男子,长剑同时从她身上撤下,顿时鲜血四溅。
她飞身一跃,如断翅的蝶,落入浮烟弥漫的长渊。
辛婵躺在冰冷的深渊之下,意识混沌不轻,剧烈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周遭安静得可怕,但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什么落地的声音。
一只冰凉的,纤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
朦胧中,她听到了这样一道声音。
挣扎着睁开眼睛,她望见了如她一般狼狈地躺在身侧的莲若。
她眼里没有了方才的怨戾,一双眸子清清亮亮的,好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只会围着她打转,叫她姐姐。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的声音很轻,“我是那么想要和你成为一路人,可你对我不好,你总是对我不好。”
“但是我输了。”
握着辛婵的手,她又说,“我没有办法了。”
一道淡淡的光色落在辛婵的手腕上,转瞬化为了萤石环,她就那么盯着辛婵手腕上的萤石环,笑着说,“姐姐,我们的弟弟辛黎活过来了,我为他造了副新的躯壳,现在他就在禹州你住过的那个院子里。”
“我送你这么好的礼物,”
莲若望着她,“可是你从来都没给我什么。”
辛婵眼眶泛泪,她抿紧嘴唇,迎着眼前这个姑娘倔强的目光,她挣扎着用尽力气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小浑圆的木盒子。
那是在禹州时,谢灵殊买给她的口脂。
她一直藏着,没有用过。
莲若捧着那盒口脂,她没有力气打开盖子,却还是像个小孩一样欣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辛婵,“这就好了,”
她握紧那个小盒子,重复着说,“这就够了。”
“谢谢你莲若。”
辛婵看着她,忽然说。
莲若大约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怔地对上辛婵的目光。
“即便有许多事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但还是很谢谢你,一直维护我,一直将我当做你的姐姐。”
她们有太多针锋相对的时候,辛婵也只有今日这一回向她说出这样的话。
“你因我而有了一些人的情感,但那是残缺的,是极端的,是不能称之为人性的。你觉得孤独,所以你总想拥有朋友,可惜林丰和我,都从未让你省心。”
辛婵大约是第一次这样真心地对她笑,她甚至伸手拂开莲若脸颊上的浅发,说,“莲若,你不理解我,正如我不能理解你,我有我作为人的坚持,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想放弃我的良知。”
“这就注定我们无法成为一路人。”
即便是到了此刻,莲若仍无法明白辛婵所谓的坚持,但事到如今,一切也都变得不重要了,她觉得累了。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可你还是我姐姐。”
她半睁着眼,扬起笑脸,声音很轻很轻。
好像这一闭上眼睛,
她就要沉沦于一场美梦。
梦里有她与辛婵并肩,杀光了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宗门,天上人间的血腥气味浓厚,对她来说却如一味甘香。
她用手指在那个衣裳雪白的年轻男子手掌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