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气急。
  嘿, 这次不是赖你, 是真的替你收拾烂摊子,说真的, 认真点, 你除了那个爱吃糖的小甜心之外到底还有几个孩子?
  德奥曼微微蹙起眉。
  怎么?
  黑袍男子不再卖关子, 直接进入正题。
  艾莫罗德发现了一个小魅魔,身上有着深渊眷顾。
  黑袍人不说话了, 德奥曼明显收起了原本懒散的态度, 大厅里甚至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变得更加阴森了,柱子上的绘着的魔兽都躲到了背朝着德奥曼的那一面, 可怜巴巴的挤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在哪?
  号称色欲之城的魅魔聚集地。
  那并不是个多好的城市, 只有三流魔物才会在那里定居, 到处充斥着混乱暴力还有性。
  就算只听名字就可以知道那绝不适合幼崽成长。
  *
  艾莫罗德在事无巨细的嘱咐照顾艾利尔的执事,具体到花瓶里的花要放什么种类,下午茶什么点心
  科莫从不远处走来,肩上还有只骨鸟,这些小家伙除了清理战场以及追踪之外还兼任信使。
  艾莫罗德这几天简直颠覆了科莫这些年对小伙伴的印象,他已经对小伙伴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艾莫罗德的唠叨。
  回信来了,他们说,看好那孩子,留在这里。
  科莫翻了一下,奇怪道。
  竟然没别的了,留在这,什么都不做?
  艾莫罗德啧了一声,咬住了大拇指的指甲,迅速开始思考起来,这时候他才显出一点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急躁来,他平日里太稳重了,稳重的不像个年轻人。
  这几天他则兴奋过头了,跟从前对比太大,以至于在科莫看来显得有些神经质。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我拿不准父亲的态度,他要么漠不关心要么尽到父亲的责任,但首先应该先叫我带艾利尔回去
  艾莫罗德声音不自觉的降了下来。
  他叫我们待在这,说明了他会过来,这根本不符合父亲的行事准则,他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除非是小夜莺。
  艾莫罗德像是猛然惊醒,他抬头,转身快步走向了艾利尔的房间,刚开始还是大步流星的走,后来他就跑了起来,在城堡的走廊里面。
  这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艾莫罗德从来都是礼仪官们举例说明的典范,别说这走廊里奔跑这种冒失的事情,科莫就没有见过他失态的样子。
  被留下的科莫跟执事面面相觑。
  艾莫罗德在艾利尔门前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收拾好所有不妥,像往常一样敲门。
  房间里面传来艾利尔的声音。
  艾莫罗德吗?进来,门没有锁。
  艾利尔正在房间里跟小羊看一本绘本,绘本摊开放在艾利尔面前,小羊坐在绘本前面,被艾利尔拥在前面,只露出头顶两只尖尖的角。
  艾利尔翻了一页,打了个招呼。
  嗨,艾莫罗德。
  艾莫罗德非尽力克制自己,但尽管如此,艾利尔还是轻而易举的察觉出了他眼睛里藏着的炽烈情感。
  艾莫罗德对艾利尔伸出手,艾利尔一头雾水,他试探着把手放上去,然后被撩起了袖子。
  艾利尔穿的睡衣,衣服非常宽松。
  在艾利尔好奇的眼神下,艾莫罗德在他的小臂内侧找到了一个纹身,黑色的一个蜘蛛形状。
  他的小夜莺一向是个乖孩子,在那段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小夜莺还太小,小到站在板凳上刚刚好够到橱柜,那个时候就已经非常有志气的小夜莺想要帮艾莫罗德做饭,却打翻了油灯。
  里面滚烫的热油全都倒在他左半边身子上,幸而火没有燃起来,它正好扣在小夜莺的左臂内侧,烧穿了衣服之后就熄灭了。
  看起来相当可怖的烫伤在涂了药膏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就痊愈了,然而小臂内侧却一直留着一个伤疤。
  艾莫罗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现在有点庆幸他身上至少有那么个记号。
  他摸了摸那个纹身,它正好就覆盖了那个伤痕的位置,艾莫罗德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为什么有个纹身。
  他抓着艾利尔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几乎称得上质问。
  艾利尔想将胳膊缩回来,试了几次失败了,他老老实实的回话。
  我妈妈说,这里本来有个胎记,因为太丑了,所以用纹身遮住了。
  你妈妈是谁?
  艾利尔立刻警觉起来,他还没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
  前些日子聚会的时候也在明里暗里打探深渊什么地方好养花之类的,虽然最后被当做了开玩笑,新朋友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哈的说他真幽默。
  艾利尔有点心虚。
  你问这个做什么,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因为心虚他不自觉的就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艾莫罗德放轻了力道,但是并没有放开,他近乎执拗的追问着艾利尔。
  你怎么会有妈妈?你从来就没有,你在骗我,这不是胎记对不对?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属于魔物的猩红眼睛都出现了,此刻天色有些暗,艾莫罗德背对着窗户,让他眼睛更加明显。
  艾利尔往后缩了缩,他有点慌,自从来到这里一切都太顺利了,让他忘记了身边这些友善的朋友与他完全不同,他们是敌对的两个阵营。
  小羊原本安安静静的坐在艾利尔跟前,此刻看看艾利尔又看看艾莫罗德,最后颤颤巍巍的试图将艾莫罗德的手掰开,它整个身体都挂在艾莫罗德手臂上,声音也颤颤巍巍的。
  咩
  艾莫罗德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睛就变回了原先的深蓝色,他放开艾利尔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怕,我们慢慢来,你记得这里原来是什么样的胎记吗?
  艾利尔依旧警惕的抱着小羊往后挪了一下,他一抱住小羊,小羊立刻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不记得了,大概我很小的时候它就已经被纹成纹身了吧。
  并且是按照碧翠丝的审美纹成了一只蜘蛛,她丝毫不在乎蜘蛛在民间象征着邪恶,不仅如此还总是赞美艾利尔手臂内侧的纹身是多么漂亮,这让艾利尔骄傲了很长时间。
  那换个说法,你第一次对这个纹身有记忆,是什么时候?
  艾莫罗德不依不饶的追问着,似乎要验证什么。
  艾莫罗德这么严肃,也让艾利尔认真了起来,他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的记忆非常模糊,不仅是这里,他对自己童年的记忆都非常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一直跟克洛西夫人一起生活,却忘记了具体的细节,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开始仔细回想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记忆是一片空白,他茫然看向艾莫罗德,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我不记得了。
  他慢慢低下身子,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只知道机械的重复。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随后开始哭泣起来。
  我的头好疼啊。
  他抬起头看着艾莫罗德,像是在撒娇,眼睛被泪水浸湿,亮晶晶的。
  不哭,我们不想了,随便怎么样吧。
  艾莫罗德心疼的抱住他,像他抱住小羊,随后双手抵在艾利尔的太阳穴,亮起白色的柔光,柔光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艾利尔渐渐安静下来。
  要睡一会儿吗?
  虽然哭的有点累,但是艾利尔很久没有得到过拥抱了,这时候不太想起来,而且艾莫罗德总是给他一种可以撒娇的安心感,他窝在艾莫罗德怀里,哼哼唧唧的耍赖。
  我的背也疼,这几天老是疼。
  艾莫罗德就很紧张去查看,他在艾利尔背部按了按。
  可能是你的翅膀现在还在生长,你这个年纪,它总是长的很快,你要多吃一些肉食,不能挑食了,今天晚上不能再吃甜品。
  艾利尔原本老老实实趴在他膝上让他查看,听了这话回过头,震惊的看着艾莫罗德,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我都这样了你竟然还欺负我,看艾莫罗德十分坚定,委委屈屈应了一声。
  哦。
  随后扭过头,只留给艾莫罗德一个气呼呼的后脑勺。
  艾莫罗德试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出意外的被甩开了。
  什么嘛,完全跟以前一样啊。
  艾莫罗德笑了起来,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
  王都,一只巨龙舒展开身体,朝天空咆哮了一声,随后猛的冲向高空,展翅翱翔。
  德奥曼单膝半蹲在它的头顶,拍了拍它的脑袋。
  好孩子,再快点。
  第157章 西幻
  艾利尔蹭到城堡窗台,探出身子往下看了一眼, 又缩了回去, 他扒着窗户把手,风鼓起他的衣服, 他看起来好像一只展开还带着绒羽翅膀的雏鹰。
  必须要跳吗?过几天也行的吧,艾莫罗德我有点饿了, 想先吃个小蛋糕!
  艾利尔磨磨蹭蹭的大声对着楼下的艾莫罗德喊道。
  艾莫罗德不为所动, 每一个幼崽都要经历这一关,艾莫罗德是同期非常勇敢的小孩子, 他是刚刚长出翅膀的第二天自己跳下天族建造的报时塔的,一次成功。
  而艾利尔长出翅膀已经很多天了, 却还不会飞,这对幼崽成长不利, 他翅膀的发育明显受到了影响, 之前背部的阵痛也是因为没有使用过翅膀,没有见过风的翅膀太过柔软,一点点的磕碰都会造成骨折这类严重的伤势,只有经过风的磨砺,长出的羽翼才会逐渐坚硬。
  下来,你晚上就可以吃小蛋糕。
  艾利尔实在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还要面对这种问题, 此时都快哭出来了。
  我不会, 我害怕, 我不知道我的翅膀在哪。
  不要怕, 我会接住你。
  话落, 艾莫罗德身后巨大的翅膀倏忽展开,黑羽在周身飘落。
  艾莫罗德仰头看着艾利尔,他非常坚定,挺直的站在那里,给人感觉非常安心可靠,这多少给了艾利尔一点勇气。
  他闭上眼睛,从城堡窗户一跃而下,感到风从他身边经过,他直直的坠落,忽然感觉自己的坠落减缓了,风缠绕住他的四肢,然后有人接住了他,随后把他抱进怀里,连晃动都没有,仿佛艾利尔轻的不存在冲击力,臂膀有力且坚定。
  艾利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半空,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金色发丝的男人,身后纯白的羽翼有力的扇动,他察觉到艾利尔的视线,低下头温和的回望过去,眼睛里仿佛包容了整个大海。
  在他的怀抱里似乎全世界都不用在意,只要在他身边就是绝对安全的。
  羽翼扇动的声音让艾利尔回过神过神,艾莫罗德就在前方,与男人不同的是他的羽翼是黑色的,这是他堕落的证明,他一展开这双翅膀外貌天生给他带来的圣洁感就完全消失了,他原本的样子,完全就是神所宠爱的使者模样,现在却只让人觉得颓靡还有妖异。
  他冷淡的看过来,扇动着羽翼停在空,显然是慢了男人一步。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德奥曼看起来非常温和,像是春天的风,眉眼带笑,艾莫罗德则冷淡的多,他一向如此,凭借冷硬的作风,传令官的名声在深渊传的很响,但在这场僵持一向很强势的艾莫罗德先认了输,他低下头表示恭顺,硬邦邦道。
  父亲。
  德奥曼点了点头,温和道。
  你做的很好,艾莫罗德,回去等着,我会奖励你的。
  艾莫罗德不甘心的看了艾利尔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飞向了城堡,停在艾利尔原本停留的地方,站在窗前远远看着他们。
  德奥曼对艾莫罗德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有力的扇动着羽翼,向着天空更高处飞去。
  也许是德奥曼给人感觉太过温和,艾利尔并没有太过排斥。
  他有点恐高,不自觉的抓紧了德奥曼的衣领,控制着自己从下面移开视线。
  艾利尔突然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非常的安心,仿佛他在这个人面前可以露出任何弱点跟不堪,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面前的人产生好感。
  你是艾莫罗德的父亲吗?你要带我去哪?
  不,艾利尔。
  德奥曼用一种很悲伤又有些喜悦的眼神看着艾利尔,当年那个小小的、他用两只手掌就捧起来的孩子,现在已经成长到要开始练习飞翔了。
  他从他□□裸地降生到这世上开始就小心翼翼的将他纳入怀抱,直到他不得不放开他,现在,他又一次回到他的怀抱,他的珍宝失而复得。
  德奥曼轻轻用手笼住艾利尔的眼睛,亲吻上了艾利尔的额头,他的眼角慢慢沁出了一滴泪水,而后又被迅疾的风带走,那滴泪水落到地面,溅起无数荧光,无数洁白的花朵从里面幻化出来,随后凝为实体,包围了城堡,一直蔓延出很远,形成一片洁白花海。
  这就是深渊唯一会开放的花朵,魔物争相追逐的灵物,珍稀到在魔物多年来也只是一个传说,因为那是由深渊之主的爱意催生而成的。
  从德奥曼的羽翼上幻化出无数带着柔光的光羽,它们漂浮在艾利尔周围,随后又慢慢撞进艾利尔的身体。
  多年来艾利尔作为人类生活,许多小幼崽需要摄入的东西艾利尔都缺乏,猛的成长起来,抽调了太多身体里的的能量,那双羽翼即使是在主人明显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也会不断抽取身体的能量来补充自己,最坏的情况下,他甚至会因为身后的沉重负累虚弱而死。
  来自父亲的慷慨馈赠能让他更加健康的成长。
  随着身体里充沛的能量汹涌而来的还有幼时的记忆,蹒跚学步时脚下地毯的柔软触感,父亲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在门口不近不远看着他的艾莫罗德,劣质糖果的甜味,昏暗逼仄的房子,不停的更换的住所,泥土的芬芳,父亲温暖的怀抱,当记忆跟现实重合,德奥曼的怀抱依旧让他安心。
  德奥曼慢慢拿开遮住艾利尔眼睛的手,同时稍稍撤离了手臂,没了支撑,艾利尔身体后仰,身后羽翼倏的展开,本能一样,坚韧了许多的羽翼开始自发的活泼的扇动起来,艾利尔很自然的漂浮在了空,但德奥曼虽然放手了,但依旧环绕着他,让他不能远离。
  艾利尔推开德奥曼的手,慢慢离远了一些,眼睛一转,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向下俯冲。
  等到他回头望,去看德奥曼的时候才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他拍着翅膀,俯冲的速度都减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