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娘也跟着松快地笑了笑,满心欢喜蹦回那头榻上做活计。要赶着年节底下做一双靴子出来席泠穿,软缎鞋面,无纹无饰的,道简便。
这厢对着熏笼,暖暖和和的,低着脖子做半晌,倏见窗外珊珊碎影,推开窗来瞧,果然是下雪。琼花浮玉漫天飞,把世界罩得苍茫不清晰。
又过去一年,箫娘趴在窗户上,穿过罩屏的镂空雕花远远望席泠,他笔直地坐在书案后头,专注笔下的文墨。
她想起蔡淮,像蔡淮那样浪荡成性的公子,娶妻也打尽了分斤拨两的细算盘。但席泠好像从未跟她计较过什么,他纯粹的爱像扑天飞舞的雪花,是泥泞红尘里可贵的洁白。
箫娘满足得趴在窗上,猫儿似的,把腰塌下去抻了个懒腰。再起来,倏见晴芳着急忙慌地打小道奔上来,险些跌一跤。箫娘在窗户上笑,支颐着喊她:“哪样事情慌得这样子?”
晴芳在场院里提着裙,还来不及放下,“姑娘没了,才刚咽的气,隔壁小厮过来报的。”
箫娘陡地颤了下,扶稳窗框,“绿蟾?”
“还是谁?”晴芳脸上还有些诧异未消,朝箫娘招招手,“你快换了衣裳,咱们一道过去瞧瞧!”
箫娘刹那骨头发软,滑到榻上。席泠不知何时走到跟前来,脸色也有些不好,“何家奶奶没了?”
“嗯。”箫娘呆怔怔地点点头,心里一霎有些空茫茫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席泠镇静,搀了她起来,“换衣裳,咱们一齐过去。”
箫娘发着蒙换了身素服,发着蒙跟随席泠走到何家去,蓦地像转了天地,这里哀声震天,上上下下哭成一片,也不知谁真谁假,横竖处处呜呜咽咽的声音烘托出哀切。
雪还下得不停,踅进屋里,满屋子跪着一地的丫头小厮,纷纷抽搭着肩膀啜泣,像是不敢放声。何家太太在外间榻上坐着淌眼抹泪,见箫娘两个进来,朝里屋摆摆手,“有劳你们,进去见见吧,一会就要装裹停放了。”
打帘子进去,里屋只得跟前两个丫头侍奉,忙前忙后的,像是才为绿蟾换了衣裳。绿蟾睡在床上,穿着暗红遍地撒金通袖袍,箫娘走近了瞧,那张脸却比生前要丰腴点,也白了许多,倒有几分病前的美貌,双目轻阖着,好似随刻要睁开的模样。
箫娘站定了一会,真等着她睁开眼。可她又到底没睁开。箫娘失望透顶,拉着丫头问:“奶奶走前,交代了什么不曾?”
那丫头抹着眼泪,将箫娘拉到一边,低着声朝窗下瞥一眼,“姑娘倒没说什么,今日早起,姑娘精神好了许多,能坐起来了,我们都只当是见好了呢。姑爷看她那样子,还丢下手里的案子,在家守着。两个人在屋里说了一早上的话,我在外头听见姑娘还笑呢。不曾想……”
箫娘循着她的眼看,这才瞧见何盏,他陷在书案后头宽大的太师椅上,垂着脑袋,全然没一点生气。席泠走到身边,把他的肩颈捏了捏,“照心,请节哀。”
何盏抬起头来,脸上有些干了的泪痕,缭乱地从眼睑劈开,割裂了他的皮肤。他的目光是困死的水,不能流动,笑似一地沉沉的黄昏,两手握着举起来向肩头拱了拱,“多谢、”声音哑得像许多年不曾说过话,“多谢碎云。”
也是从这天起,箫娘回回再见他,在飐飐的白皤影里,在烁烁的万烛火中,他一次比一次沉默寡言。好像绿蟾从停灵到发丧的短短一个月里,他是从二十郎当岁走到了半百之年,行动总有些老态龙钟的迟缓。
但何盏的眼泪倒是不多,顾不上,先是忙着收拾停灵,又忙发丧,成日间亲友不断,远近每日几十号人上门吊唁,只他母亲父亲哪里应酬得过来?他少不得也要各处周旋。
这一阵乱忙,光阴转瞬,下巴颏倒是蓄起了一把三寸美髯,嘴唇上头也是浅浅的一字须,把他从前的稚气一并盖敛了,笑起来,也远不似从前那一种年少张扬。
偶尔夜里,窗前的月照着他,他睁着眼望着模糊的帐顶,才发觉时间只不过滑过去一月。而绿蟾仿佛还虚弱地躺在他怀里,笑着嗔怪他,轻得无力地捶了他一下,“净是胡说!”
“我真没胡说。”那时他还有些年轻的活力,与她争辩,一条膝盖弯在铺上,胸膛载着她的后背,垂目盯着她的眼,“你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免不得的事。只是我顾忌着,何成虽然是咱们家管事的,到底也是个下人,我怕你舍不得将她就配个下人,因此要讨你示下。”
绿蟾缓缓地在他怀里挪了个位置,仰在他臂弯里,“你既然瞧见了他们在一处,八成她自家心里是愿意的。你回头叫母亲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她说好,还管什么下人上人的,随她去好了。”
她今日蓦地精神了许多,话竟然能成句地说,不似往昔,一句话磕磕绊绊的,说几个字就停顿歇罢,才能接着讲完。
可何盏总有不好的预感,却一反常态地,格外平静。好像他们都在铜壶声声的时辰里等着大难临头,这难终于临头,反而平静了。
他点着头笑,要埋首亲她,却叫她用手背挡住了嘴,“才吃了药,口里都是苦腥味。”
“我不怕苦。”何盏固执地握开她的手腕,闭着眼亲了上去。
隔了好一会他端正起来,欹在床头向模糊的绮窗望,“只有你嫌弃我的。真的,绿蟾,我是个无用之人,幼时读书,就不如族中其他子弟有慧根。后来大了到学里,再勤奋用功,也不似碎云那般天生慧敏,何况他又比我更用功些。再后来,勉强考了个进士,也是因父亲的缘故才做了官。我这个人,论家世,不是顶好,也不至于差;论办事情,总是办不砸,也不算办得漂亮;论做人,也是做得规规矩矩没滋味。我不如碎云,坠要坠到底,攀要攀到高,一生都活得轰轰烈烈。”
他自嘲地笑着,睨她一眼,臂弯将她望怀里带近几寸,“真的绿蟾,是因为有你,你爱我,才令我觉得芸芸众生里,我是举世无双的那一个。”
绿蟾举着温柔的目光睇他半日,又抬起手抹他下巴上的泪,笑了笑,“我记得杜牧有一句:‘空悲浮世云无定。’司徒空的诗上也有一句:‘白日高悬只照心。’浮世碎云,乾坤照心,你与泠官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他轰烈的浮沉散聚是无可奈何的变迁,你能万事不改,不是无用,是你心坚。”
“只有你肯这样讲。”
绿蟾骄纵婉媚地笑出声,像是那些话,是她胡诌出来宽慰他的,她怕叫他看穿了,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笑过一回,她把他臂膀推一推,“我听见像是下雪了,你开了窗叫我瞧瞧。”
何盏有些不信,“冷了这些时候都没下雪,今天大晴的天,怎么会下雪?是你听岔了。开了窗,风吹进来,又带得你咳嗽,不开的好。”
“真的,”绿蟾炯炯地睁着眼,复推他,“一定是下雪了,你不信我?”
何盏小心地将她安放在枕上,走去推开窗,果然是下雪了,扑扑簌簌地落在树梢、房檐、落在美人靠上,化为一点水印子,把握不住。
“还真是下雪了。”何盏笑叹了一声,背后却没回音。
他没转身,立在窗前又静静地等了一会,等到积雪压低了夹竹桃的枝叶,像结的一团一团的琉璃球。等到难得一见的大雪密密层层地遮掩了整个世界,也压垮了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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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白居易《花非花》
第76章 碎却圆 (六)
辗眼寒声碎, 鬓先白,十一月连下几场雪,进十二月里, 反倒日日晴光,恍有春绿之势。
何家丧事刚治完没几日, 赶上何盏手头那桩盐税的案子正要了结, 忙得他成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归家。便以此为由,说怕惊扰了父母安歇,吩咐人将后廊上两间屋子收拾出来搬过去住。
他母亲听见,向何齐连哭了两夜说:“媳妇才没了, 他就搬到那冷冷清清的屋子去住,跟前拢共就两个丫头服侍。成日关着门不做声, 除了他衙门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不顾。我就这一个儿子, 倘或看着他如此沉郁下去,作坏了身子,叫我往后靠谁?”
何齐心里亦有些烦恼记挂, 父子二人自陶家抄家后, 一向不曾好言好语说话。他暗里打算着, 儿子虽不孝, 近日却遭此悲劫,少不得是他拉下做老子的脸面,先去低个头。
这夜云澹星疏, 何盏在灯下看书, 听见屋檐上薄霜化水, 砸了一滴下来, 琤琮一声,像是由过去里响彻回来。他向着绮窗看,一看便看住了。
直到何齐进门,吭吭咳了两声。何盏方回转神,抬眼见何齐剪着手落到榻上,他便只好放下书,不冷不热地在榻下作揖。
如今何盏清瘦了几分,留着须髯,眼睛褪脱稚气,凛冽许多,仿佛出鞘的刀,不经意地冒着银晃晃的寒光,立在屋内,愈显君子遗风。
何齐将其冷眼打量一番,心内唏嘘,面上却端着老子的架子丢不开,“媳妇没了,阖家心痛,你母亲更是日夜担忧你的身子,你倒把我们避得远远的,搬到这屋里来睡,愈发叫她忧心。人早晚有一死,她死了,未必你就不活了?还该打起精神来,落后再续一房妻室,日子一样要过下去。”
不知那句点着了何盏的痛处,竟拂袖侧过身去,抬着下颌冷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怄得何齐一拳拍在炕桌上,“你搬到这后廊上,说是怕打扰我与你母亲,实则是心里还记恨我!你以为我不晓得,媳妇这病,你只想着是因陶家的事情生出来的,陶家的事,又是我办的,你心里找不着怨处,只好把你老子恨着!”
何盏乜回眼,胡子遮着唇,像是笑了,看不清,“难为父亲竟还记得这些事。绿蟾在世时,不曾抱怨过您一句,可我日日对着她,时时刻刻都觉得对不住她。却不知道您怎么想的,心里可曾有一点过意不去?”
何齐心里的火一顶,噌地拔座起来,颤着手将他指着,“好啊,你果然是怨恨我。我心里过不过意的去?好,我不防告诉你,你老子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当初陶知行的事,我原没有这个打算,自己亲家,一门子亲戚,我犯不着要想踩着他神官发财!这可是你那位至交好友席大人出的主意!”
一席话将何盏惊转回来,有些难置信。
话说到此,何齐想着索性将脏水一股脑泼在外人身上,总好过他父子二人结下终身仇怨。
因此是非曲直,便由他微妙精巧地处理了一番,“当初上呈朝廷的罪案上,我只能那么写!林戴文与席泠都在打他主意,倘或交给他们去写,重笔一落,陶知行当时就会没命!你岳父流放,殊不知我在里头斡旋多少,你还有脸怨我?!”
何盏呆怔一会,渐渐剪起手,笑意逞强,仍有些不肯信,“绿蟾没了,陶家业已家破人亡,眼下就剩两个孤儿寡母,父亲还有什么不敢认的?还要把这盆污水往别人身上泼,难道也是觉得有些良心有愧?”
“放肆!”何齐跌坐回榻,手颤颤巍巍地垂下来,搭在膝上。落后一会,他乜兮兮地笑了,“好啊,我生你养你一场,倒不如个席泠,你一门心思肯信他,却不信你老子。你天生愚钝,怎么不想想,要不是他在其中拿主意,定下大局,林戴文怎么会信他?你不防再细想想,若他干干净净,怎么一下从个九品县丞一跃为四品府丞。依你的想法,他是靠一身才华,哼,别招我好笑,若只靠才学,早几年他何至于遭那些冷遇?”
屋里突兀地静下来,只得炭盆里噼啪绽放的火花,东一下西一下地在何盏脑子里炸着。
他早该去想,或许他早该想到,但他一向刻意回避着,不敢将席泠往深了想。想深了,这世上难免什么事都经不住推敲。
沉默中,何齐叹息着擦过他的身,“你天生愚钝,至纯至诚,可这世道与你想的不一样,你老子与你的想的也不一样,就连你的至交,也与你想的有些出入。我一直不忍告诉你,今番却不得不说给你听,我儿,从前教导你的那些,原没错,可有一点忘了告诉你——你不能奢望世事都如你想的一样好,总要给世俗人留点余地。”
何齐走后,下起雨,不大不小的雨点子胡乱打在廊外那些常绿的叶丛里,天色底下,芳翠成了遍地的暗影。何盏在门首站了良久,目断处,晦暗濛濛,连一抹月痕也不分明。
云翳轻蔽月,雨只小半个时辰便落停了,夜天虽渐清,烟雾却越聚越浓,廊下的灯与芭蕉在水雾中更难分明。
丫头走进卧房,搓着手欲待阖窗,露浓却在铺上出声止住,“别关,开着吧。”
她裹着映木槿花的华褥,只露着一张迷蒙白皙的脸看着窗外发呆,目光也如星罩雾,亮得不清晰。一切在她眼里,都逐渐不分明,她想着席泠与那位神出鬼没的相公,两个人在她心里,也同样边境不明。
丫头稍稍抱怨着,“这样大冷的天,开着窗,姑娘也不怕吹病了。”
一行走到床沿坐着,对着床前的熏笼烤手,“方才我听见说,老爷回信了,说是皇上叫这里一个什么盐税亏空的案子搅了心情,一连发了好几日的火,招赘泠官人的事情,因此就不大好提。老爷传话告诉老太爷,说是等过了元宵,开了春,那桩案子了结报到京,皇上听见心情好了,那时候再说。姑娘耐着性子再等等,横竖也没听见冷官人与箫娘办喜酒的事情。上回他分明说秋天就要办的,都快到年关了还没办,想必是他心里,也在掂度这桩事。”
冰冷的风吹在露浓脸上,仍旧难拂开她心里的浓雾。席泠于她,是个绮.丽的梦,可那位相公,却像个更捉摸不定的幻影,她实在难抉择。检算起来,她连他姓甚名谁尚且不明朗呢。
于是次日在船上,露浓歪着眼琢磨他,再度试问:“你到底叫什么,打哪里来?家中是做什么的?”
蔡淮解下蓑衣斗笠,露出底下穿的鸦青素锦圆领袍,不以为意地落到榻上,呷了口热茶,“你猜猜看。”
“我猜不准。”露浓笑笑,在炕桌上支颐着细窥他,跃跃欲试,“你穿的都是好料子的衣裳,手上连个粗茧也没有,成日都装作船夫在这船上。嗯……我想,你一定不缺钱使,又通文墨,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你口里没有北方口音,南京话却讲得不地道,必定不是南京人,或许是附近哪个州府的富贵人氏。”
“大致不错。”蔡淮支起一条膝,歪在榻上看她。其实她没他所想的那么愚蠢,只是缺乏些实际的见识。但她又与寻常的闺阁小姐有些不同,她比她们,似乎更多一些冒险的慾望与勇气。
这是十分难得的,大多数女人都向往着一世富贵安稳。她却似玫瑰,惑人的颜色下长着不规矩的暗刺。他兴致盎然地抬手托着她的下颌,凑去亲了一下,“我单名一个淮字。”他没退开,又继续亲她,黏黏地四片唇在离合中迷得意.乱。
悄无声息地,他一手将炕桌推在一边,揿着她倒下去。终于到这一步,露浓既害怕,又期待,她忐忑不安地将双手轻抵在他胸膛,“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叫什么,我是谁?”
蔡淮悬在她脸上,目光散漫得不受拘束,手拂着她的额线,“不大想知道。我有过很多女人,现在大多都想不起她们的姓名了,就是知道你叫什么你是谁也没意义,说不定明天我就不记得。”
这话倒有几分真心,他是被迫才知道她的姓名,其实抛闪那些“阴谋”,他根本无谓她叫什么,或是谁。只要此刻,他的身.体是诚实的。
可这些话,到底有些不中听。露浓推开他,坐起身来,抱紧自己的双膝。她生怕不抱紧,自己就会沉溺在这种迷人的微小的心痛里。
蔡淮在旁边躺了片刻,也懒洋洋地爬起来,“得,我不勉强你,这种事,姑娘家总是怕一些的。”
他站起来,连体谅都没有半点无奈,仿佛从头至尾都对她无所谓,潇洒地整拂衣袍,伸手取榻侧高几上的蓑衣。
他要出去了,回回都这样,一出去就不再进来,本本分分地乔扮好他的船夫,甚至登岸,他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一向来去如风,自由放纵。
露浓又一回被人轻视,也总沉迷在这种“轻视”里。她心内蓦地焦躁起来,有一种难以说明的舍不得。她朝前一些,拽住他手上的蓑衣,那些抓成绒的粽叶,刺拉拉地割着她的手,“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做这种事么?”
蔡淮转回身俯视她,噙着坦率又无耻的笑。不知怎么的,目光却逐渐有些温柔下来,“男男女女,终其道理就是这种事。你们女人,总因为男人想得到,就认为身.体很宝贵。其实肉.身迟早是会老、会死的。当你老了,或是男人得到了,又拿什么去押给他?我倒觉得没什么稀奇,你看秦淮河上的伶娼,她们给自己的身体定了价格,反而不值钱了。这世上,只有无价的才是至宝,值不值得用身.体去换一点快乐,你自己说了算。”
露浓头一回听到这一番荒诞说辞,总觉他是无理辩三分。于是剜他一眼,“那照你这样讲,你把心放在哪里?”
他撇撇嘴角,满大无所谓,“心?我没想过那么远,我没爱过人,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又认真地想了想,笑了,“倘若我爱上谁,一定愿意为她去死,就算世人笑我傻,我也觉得值得。我不勉强人,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你自己琢磨吧。”
言讫,他要抬手穿蓑衣。露浓却把拽蓑衣的手挪去握他的手,也直直地仰望他。或许这天下无数人会嗤笑她的傻,再恶劣一点,或许还会唾骂她的霪.荡与下.贱。
但她却觉得值得,为一点锥心的快乐,为万世皆避讳,却让她着迷的爱与慾。可能没有爱,也没关系,那就让慾阗满她无边无际的空虚。
蔡淮瞥一眼手心里她的手,意外地笑了下。很奇怪,她淡淡的体温阗在他的手掌,好像是他握住了饱.满而脆弱的整个世界。
于是他紧握住,丢下蓑衣,向她揿倒下去。一壁抽剥她的衣带子,一壁贴在她耳边笑,“我叫蔡淮,字时归,无锡人。”
露浓在砰砰乱跳的心里嗔他一眼,逞着强,“犯不着告诉我,我才不想晓得。”
蔡淮笑了笑,把手卷入她的衣裳,亲她的额心、眼皮、鼻尖、嘴唇。万点温柔如雨的亲.吻里,露浓发着颤,在恐惧里天旋地转。她所想象与盘完的刺.痛与快乐都如约而至,又比她所想象的,更惊心更快乐一点。
至于那些“千不该万不该”,被她抛入河中,托载着她浮浮沉沉,渡过宽阔的江河。
事情到此地步,箫娘仍怕不可靠,脑子一转,与徐姑子商议一番,打算使徐姑子巧借神佛的名义去添砖筑瓦。
徐姑子便趁着到虞家给老太太唱诵的功夫,走到露浓屋里来请安,巧对露浓说了一堆“玄机”。
左不过什么小姐近来“红鸾星动”“天赐良缘”之列没头没脑的话。露浓听后,打量着那根签,翻在手中若有所思地笑。
其实她也不是全信,但“玄机”就像蔡淮,最迷人的,正是那点似真似假的幻影。
徐姑子一观这态度,乐不可支地回转箫娘,“我看,这小姐春心荡.漾是八匹马也拉不转了,趁早使蔡淮拣个日子带着她走。等年关一过,入夏再将她带回来,届时木已成舟,满城风雨,虞家还能说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