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怄在家里, 少不得又病一场, 成日在铺上哭天抢地,“我的丫头,你这是为什么呀?叫你祖母告如何向你父母交代?不明不白的,闹出多少笑话来,眼瞧着婚事要到手了, 又跟个陌路人私逃离家,你叫我如何想得通?!”
老侯爷亦是急得满屋乱转, 掺银的一把须,蓦地想得全白, 也横竖想不通透。
如今府衙内遍寻无果,渐渐松手不再管了,老太太心内发急, 淌眼抹泪道:“外头闲话说得那样, 府衙的人也只当咱们丫头是与人私奔, 都有些撒手不管的架势。你少不得叫了席泠来, 叫他手底下的人接着查访!露浓原该给他做媳妇的,要不是为他耽搁了,何至于闹出一场灾?别人不管倒罢了, 他不行!”
老侯爷在案上佝偻着, 迎着绮窗上丝丝入扣的光思虑一番, 却没有这样的道理, 席泠原本就不愿意的事,如今丫头跑了,正如了他的意呢,哪里会用心寻找?
这样思来,眨眼间,难免牵连地想到别处去。于是斜过眼,额心暗结,“你说丫头好好的,怎的会与人私奔?那个男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南京城内连一点风也没听见?”
也将老太太点醒了些,忙蘸了泪,“好巧不巧的,偏赶上席泠这一桩事要成了,丫头却跑了。这里头,恐怕脱不了席泠的干系……只是咱们没有证据,却不好说是他做的。”
老侯爷暗忖片刻,预备将席泠找来探探口风。这话不知怎的就传到虞敏之耳朵里,原本这敏之素日就有些瞧不上席泠,又屡屡遭他拒婚,一是为他姐姐,二为他侯门家的体面,早与席泠结了嫌隙。
此番听见如是讲,还有什么可想的,一心认准了席泠的干系!便趁着没几日,席泠往家来,招呼了十几个小厮埋伏在门首,只等席泠前脚跨进来,立时叫人将他架到墙根底下,好一顿打!
“给我狠狠的打!”敏之招呼着家丁,退后一步,冷眼将乱棍底下的席泠睨着,“什么了不起的四品府丞,敢辱我虞家的门楣,敢诱拐我姐姐!我叫你逃得过公堂审讯,也躲不过我虞家的私刑!”
一小厮在旁瞧着,见席泠举着胳膊挡在额上,身上被敲得闷闷作响,也不叫喊,不过哼两声,只在胳膊底下,露着一双无惊无惧的眼睛。
他叫这眼蛰了一下,趁着敏之不备,溜门缝出去,拉着席泠的小厮嘱咐,“快去你家里说一声,你们老爷被我们小爷一顿打呢!”
季连一听,慌着跳上马车,忙回家去。
这小厮钻进门内,又跑去轩馆禀报老侯爷。谁知老侯爷听见后,不作反应。慢慢吞吞吃了一盅茶,估摸着人也打得差不多,才吩咐,“去告诉敏之,席大人是我请来客人,哪有与客人动人的道理?仔细衙门里说我们动用私刑。快,将席大人请进来。”
那小厮慌着跑出去告诉,腿脚倒快,赶上时席泠不过受了些皮外伤,骨头五内像是没好歹。
他忙将人搀扶起来,腆着脸向敏之笑,“爷,可打不得了,老太爷叫请进去。您消消气,不论有什么话,可以到公堂上与人理论,人家毕竟是南京城的府丞,私下动起手来,仔细带累了咱们老太爷。”
敏之只得将其点点,咬牙去了。小厮搀着席泠,一路前后查看一番,“可打坏大人哪里没有?”
席泠倒好,浑身都疼,倒显不出哪里十分不好。只是腿脚上有些走动不便,唇角上裂了点血渍,笑起来,几分落魄潦倒,“不妨碍。多谢你,你是他们家的小厮,还费心为我周旋。”
“大人哪里话。您往我们府上来了这么多趟,回回都规规矩矩行得正坐得端,咱们小的,都是瞧在眼里的。”
这厢引着,踅入厅内,老侯爷早换了副面孔,吹胡子瞪眼地迎将上来,“什么道理!席大人是我请到家的客,岂容小子放肆?!他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怎么不一早不来报?去、将那小子押到这里来,给席大人赔罪!”
小厮哪能不明白意思,腆着脸拱手,“爷生了气,丢开手便往外头去了。”
席泠亦看得通透,也不好为难这小厮,笑着摆摆袖,“无妨,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衙门无能,寻不着小姐,小公子担忧姐姐,心里有气,一时失了举措,也是有的。万望老侯爷不要动怒。”
老侯爷趁势怒瞪那小厮一眼,“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此事老侯爷自以为了结,将席泠请到椅上,看茶款待。二人相继沉默片刻,老侯爷心内备好一番措辞,开场便是嗟叹,“你与露浓原该有段姻缘在的,如今丫头无故失踪,就是我再想这桩亲,也是遗憾了。总不好为难你,将个不清不白的姑娘娶为妻房,我也不是那等横不讲理的人。只是如今丫头不见了踪影,衙门里的人做事始终敷衍,请你来,是想你用心些,帮着寻一寻,把周边的州县,都派人打听打听。”
席泠正握着绢子揩嘴角的血渍,闻言忙打了个拱手,“老侯爷此言差矣,就是不吩咐,也是应该的。”
“那依你之见,我家这丫头,到底是被贼人掳了去,还是如外头所言,是与人私奔?”
这话有些叫人不好作答,若说被贼人掳了去,却不见贼人来信讨要赎金;若说与人私奔,岂不是伤了虞家的脸面?
席泠佯作思索须臾,“还真是不好说,尊府里的下人只见小姐与位年轻相公走得近些。这个近,是怎么个近法?到底两人之间有没有些什么干系,谁也没瞧见。”
老侯爷却觉他是在借话遮掩与那男人的干系,因此将手搭在膝上,笑道:“也不知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个男人。我们丫头自幼知书识礼,偶然撞见面生的人,避也避不赢的,怎么会去结交一个从不知底细的男人?我想来,总觉有些蹊跷。”
席泠心料他有所怀疑,却不慌,横竖这梁子,老早就结下了,也不只在这某件事情上头。于是不疾不徐地拱了个手敷衍,“我看,还是小姐的安危要紧,小姐倘或真是与人私奔,必定会使人传个信回家,老侯爷不要过分担心。”
“那还请席大人上些心,接着使衙门查访。”
两个装模作样地又再客套一番,席泠跟随辞将出去。因右腿腿被一棍子敲得狠了,此刻慢慢地由骨头里泛出疼痛,只得拖着腿走,鞋尖在粗墁地转上迟缓地拉着,“哧……哧……”地声音,整个人被下晌的阳光拽出抹斜斜长长的黑影。
还未走到虞家大门,就听见门首像是有人争执,吵得个沸反盈天的。稍稍走近了,原来是箫娘,穿着家常的黑缎比甲,里头是草绿的小立领长衫,底下一大截宝蓝的裙,身后领着好几个小厮与晴芳。
那墨黑的比甲衬得她有些气势汹汹,与位老管家拉扯推搡,口里嚷着,“趁早将我们泠哥放出来!别招你姑奶奶脾气上来,一气给你家砸个稀巴烂,大家活不成!”
几个小厮在门首拦着,老管家忙不迭地拱手,“贵家老爷是我们老太爷请来的做客的,正在家中同老太爷说话呢,太太略等等、略等等。”
“我说你老娘!说是说话,怎的听见你们打人?!少来蒙你娘,你娘可不吃这些花招子,人呢!冷哥、泠哥!”
这么一吵嚷,席泠被棍棒敲出的那点痛忽然就不算痛,他将领路的那小厮拦住,闪避到门后那颗罗汉松底下,静观事态。
那门上,也不知怎的,像是推搡间那老管家不留神碰着了箫娘哪里一下。可不得了,箫娘当即捞起袖管子,那白皙纤细的手臂高高扬起来,照着位老管家沟壑纵横的脸狠狠一掌掴下去,“嘿、我操.你娘个老不死的!往哪撞呢!我不活了、活不成了,今日大家一齐死了算完!”
说话间,捉裙跳下几级石磴,朝着巷子又哭又跳,“今日就叫南京城的人都瞧瞧,你们公侯门第,欺我家没了人口,把我们老爷请进你们家里,不说好生款待招呼,反招来一顿棍棒!家里人寻来,招你们的打骂不提,还揩起我的油来!可还有天理?可还有王法?!”
这一闹,乌衣巷里拢共三四户官贵人家都跑出来瞧热闹,把虞家大门围了个圈,窃议声像群蜜蜂,太阳底下嗡嗡地炸开。
那晴芳,也跳下门来,也不论是谁,拉着人就要讲理,“您说说这个道理、您说说、我们老爷,南京城四品的府丞,那是皇上钦点的官,却吃他们家的私刑!好不得了、眼里没我们倒罢了,难道连皇上也不放在眼睛里了?殴打朝廷命官,这不是打朝廷的脸面嚜?!”
左右更嗡嗡唧唧地闹得不开交。那老管家怕了,忙跑进门里要禀报,在罗汉松底下撞见席泠,忙拉拽他,“哎唷我的席大人,您怎么在这里躲着?您快去劝劝吧、快去劝劝,这样一闹,多是个不太平。何苦来,咱们两家,原是亲亲热热的关系,何必闹到下不来台的地步?!”
席泠适才不慌不忙拖着腿出去,招呼着箫娘登舆,窝在车角便是一阵笑。
箫娘急得不成样,先将他胳膊拉开上下一通扫量,嘴角上裂出点血渍,腿也似有些伤,一时慌得她不知先该摸哪里。
最后听见他笑得停不下来,反招来气,一把拍在他怀里,“你笑什么?!人家急也要急死了,以为你叫虞家打死了呢,忙慌得赶来,预备着跟这老不死的拼个你死我活,你却还笑得出来!”
车轱辘着转出乌衣巷,驶入鼎沸河岸,席泠欹在车角,右腿搭在座上,笑声渐渐在喧嚣里沉寂下来。他望她良久,好像又重新认得她一回,她是千变万化的梦影,哪怕终要醒,此刻他还是无尽沉迷。又憋不住,噗嗤笑一声,“你真像个市井泼妇。”
“我原本就是嚜!”箫娘恶狠狠剜他一眼,落后睫毛一落,扇出一滴泪来,拈着帕子去蘸他的嘴角,“还打坏哪里没有?我才刚见你的腿走路不大好,是不是把腿打坏了?是不是?你说呀、你讲呀!再笑丢你出去!”
“别的地方没什么,就是打在膝盖上一下,走路有些不稳当,不妨事。”
席泠好歹笑停了,胳膊也有些痛,不知是打在哪里,整条手臂有些麻木的疼痛。他仍抬起另外条手臂,去搽她腮畔的泪珠子,“不哭了,虞家再厉害,也不敢私下里随意打杀人命,何况朝廷命官。只不过是虞敏之的公子习气,不懂事。”
箫娘并不懂得官场上复杂的干系,在她领略的世界里,权贵人家,打死个下人是常有的事。
她只晓得担心着急,没头苍蝇似的领着人来闹一场。再不见人出来,只怕她连老太太的屋子也敢闹进去,抓着那“老妖精”,就要一顿好打!
好歹是他平安出来了,她便不哭了,去卷他的衣袂裤腿,“呀,打得这样青!”
“这不是再常有不过的事?打几棍子,哪有不见淤青的?没什么要紧。”
箫娘有时候真是恨死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你哪样都讲不要紧!既然不要紧,不如打死的好!”说话便嚎啕大哭起来。
他只讲不要紧,哪里晓得她在家听见季连来报,一颗心慌得没处停放。此时虽缓缓搁平了,却仍有余悸。这余悸的振荡,恐怕得绵延一生那么长。
她一壁扯着嗓子哭,一壁仰起脸,不知是对谁抱怨,“当个平头百姓窝囊、当了官还是窝囊!”
或许是向车顶外的天埋怨。天外,只得无尽的人海,急管繁弦喧哗地从四面八方拍涌来,天却无回应。
只得席泠搂她在怀里,不住轻拍,“不哭了不哭了,才多大点事情,何至于此?”
箫娘还是呜咽不停,被他锁在怀里,手还不消停地捶打他。不知是哪里忽然来这么多眼泪,好像一生的眼泪都在此刻复复行行往外泛滥,散落在路旁。
马车摇摇晃晃,擦身无数锦衫罗衣,泱泱洪流中,春色初起了。这辆饬舆像个坏了脚的年轻人,趔趄着在黄昏里颠簸流离。
归家箫娘才算止住了眼泪,晴芳男人遣人请了位老道的太医来,反反复复查检一番,老太医拈着须笑了笑,“不妨事,就是些皮外伤,搽了我搁下的药,好生保养几日就能好了。”
席泠趁势叫给箫娘把脉,查查妇科。那老太医也算略通妇科,问诊了半日,才道:“没什么不育的症状,依老朽的意思,恐怕是太太过于清瘦了,才一时不得生养。生养孩儿的事情,还是要看天道机缘,急是急不来。太太只管把身体养起来些,放宽心,机缘到了,孩儿自然就有的。”
送出太医去,箫娘遣散了满屋的丫头,独自去掌灯。那灯靡靡地照起来,黄黄的影,窗外却是幽蓝得往黑里坠的天,什么东西都深了一层颜色,重重地往地上坠。
箫娘擎了一盏银釭,搁在床头的小几上,落在床沿,把自己细细的胳膊对着烛火扭一扭,“我瘦么?也不算太瘦呀。”
席泠一条胳膊叫纱布裹着,前后夹了两块板子,不好动,便用另一只手去握她的腕子,“瘦是瘦,倒是比头两年刚到家的时候好了些,那时候人家议论你,只说你是哪里逃饥荒来的。”
他说“到”,好像是“回”,仿佛他们一早就该相遇的。箫娘漫漫的游绪,又想起那一年的情景,也是二月天,一日比一日暖和,她走过了繁华而空寂的秦淮河。
那时候吴太太因恼恨她,什么也不许她多带,她的包袱皮里只得几件十来岁上做的旧衣裳,一年一年地改大,改长,用的虽然是同色的料子,但颜色总是有点差异的。
那些尽力接得不见针脚的布,此刻想来,像是她零零散散的人生。她紧抱着,跌跌撞撞地,终于撞到席泠眼皮子底下。
想起来,她心里来了气,顺势把他拍一下,“嗳,你那时候,怎么总不拿正眼瞧我?”
席泠有些糊涂,“哪个时候?”
“就是刚到你家的时候!”箫娘乜着眼,又满怀期待,自己展开浮想,期盼着他有某些难以起口的隐情。
可叫她失望了,席泠沉入过往,西厢的窗缝外头,她缩着肩在杏树底下坐着,佝偻得可怜,不时向四下里打量,止不住地撇嘴哀叹,那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展露明显。
他好笑起来,“那时候你太瘦了,拢共没几两肉,长得也不算出挑,哪个男人一眼见你会喜欢?况且你又蠢钝,长了一百个心眼子,都露在外头,生怕人瞧不出来似的。”
箫娘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那你什么时候有那门心思的?”
“想不起来。”席泠百般无奈,“真是想不起来了。”
箫娘撅着嘴嗔他一眼,“我长得很丑么?”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足以叫人惊艳。”
怎么想,这都不算句好话,箫娘屁股一搦,往床角坐了些。席泠只好哄她,“细瞧瞧,还是容易叫人想入非非的。”
她这才又笑了,坐回来,扑在他怀里,“我不差的,那时候就是少些好衣裳好头面装扮,你后来可是瞧见的,打扮起来,我也算个美人儿!是吧?”
“是、是。”席泠拍着她的背,两眼止不住地弯着。
箫娘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你没事情,我就安心了。那挨千刀的虞敏之,太目无王法了些,把你打得这样子,回头我也叫冯混子去打他一顿!”一经提起,果然当回事似的端正起来,“是了!冯混子那班兄弟,都是些吃酒耍赖,认钱不认人的,哪日堵他在巷子里打他一顿也不算什么!”
谁知席泠却枕着脑袋笑了,“不必你使人打他,过不了两日,他就该被拿到公堂去挨板子了。”
“衙门还敢管他?”
“你在乌衣巷里闹这一通,人尽皆知他动用私刑,公门里再不拿他教训教训,叫一众当官的脸面往哪里放?”
闻言,箫娘乐得跳起来,“该!就该叫他也吃几十板子才好!”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此事闹得南京官场上人尽皆知,一个不过是个举人功名的公子,公然对四品大员大动私刑,谁心里都堵着口气下不来。况且这虞敏之向来在南京城仗着家中的势,有些目中无人,巴结他的人多,暗里憋着气的也不少。
这样一来,众人就撺掇着上元县的县丞白丰年拿虞敏之问罪。这白丰年被架得高高的下不来,暗里又忖度,虞家再了不得,也是山高皇帝远。不比席泠,是他的上峰长官,时时打照面的。况且席泠这几年待他照拂也不少,自打先前的陈通判被罢了,眼前能靠的就只席泠。
再有众人说:“你怕他什么,他公然殴打朝廷四品命官,闹得满城风雨,就是往后拿你说话,自然有我们这些同僚为你佐证!再说他虞家也是知理识法的人,难道就纵容子弟在南京为祸不成?大不了闹出事来,咱们联名上疏,参他一本!”
如此,白丰年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拍板,使二三十个差役前往秦淮河哪家行院内,大清早就将人拿到衙内,过堂问话。
那敏之只道人不敢罚他,倒痛快,一气都认下了。不想才画了押,白丰年旋即就丢下两枚签在堂下,“念你直言供认,也不必多罚,当堂受杖四十,此事就算了结了,仍放你回家去,日后不可再倚势霸道,胡作非为!”
说话不等敏之惊诧,几个差役上来就将人摁倒了,当堂噼里啪啦打起板子来。跟随的小厮跑回家报信,将老两口气得不行。
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连吃了大半碗药,旋即哭天抢地地嚎啕起来,“我们虞家是造了什么孽,偏叫咱们遇见个姓席的!倘或不遇见他,少生多少是非!诱拐了我的丫头,又要将我孙子打残才算,他要害得我家断子绝孙才罢是不是?你去问问他、是不是非要叫我们虞家断子绝孙才罢?!”
老侯爷原就怀疑露浓出逃与席泠脱不了干系,只是奈何没证据,如今怒上心头,还讲什么证据?心里的火一顶起来,当即叫来老管家吩咐:
“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你修书一封给老大,叫他上疏参席泠一本!他在南京城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找证据,上元县郊外的那座新起的堰,就是明明白白的证据!他想为百姓做点事,哼,把朝廷的脸面往哪搁?未必满朝官员都是废物,只他姓席的记挂着民生大事不成?闹到朝中,那些人挂不住脸,自然彻查。查不出他的脏手,我从此也不必在南京混了!”
那老管家谨遵上命,当日便修书送往北京。这里家书几千里,那头露浓已使人送信回来,心中不提旁人旁事,也不透露踪迹,只是报了个平安,叫她祖父祖母放心,说过了夏,自然归家。
两厢信来信去,瘦杀梅韵,邅廻春浓。
城内莺乱燕归,芳草又绿。原先席家那小院如今冲作杂间使用,堆放些使不着的家伙。院内杏树未移,花落满地。箫娘站在树底下,与晴芳兜了一片粉缎子的雪白杏花,仰天望着,在那些密密的光斑里,笑染了眼睛。
晴芳将布抖一抖,伸手捞一捞成堆的碎花,春意盎然地笑了,“够了,酿一坛子酒,也能二十来斤呢。老爷不吃酒,只不过咱们闲时吃一些,或是招待那些上门的太太奶奶。”
“那兜回去吧。”箫娘把几角阖了,交给她,“酿好了筛一壶出来,到坟上祭绿蟾。只是你们陶家的祖坟也远了些,还在西边郊野。我就不明白了,何小官人做什么不将绿蟾葬在何家的坟上?”
“嗨,这有什么不明白,姑娘思念父亲,何小官人自然将她埋在她父亲跟前,往后自己也殓在那边。只是何家老爷要伤心了,这几日就听见为了何小官人在陶家坟上为自己点穴的事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