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们之后有何打算?”林泓看向他们。
离娘笑了笑,“心有怨恨,不得安息,只能游荡人间。”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林泓道,“愿尽绵薄之力。”
离娘摇头,“公子把人皮还于我们,让我们有个人样已是莫大的帮助了。”
林泓争取道:“之后若想找你们,有什么办法吗?应该去何处?”
离娘取下发间简陋的木簪,双手递给林泓,“公子若有需要,可以点燃这木簪,我们也愿意帮助公子。”
三人颔首在风中淡去,消失不见。
偌大的院落只剩下林泓一人,夜色和月色的都是静默的。
林泓这才感觉到寒冷,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手脚都冻僵了,他大步回到屋里去。
他在烧红的炭火边烤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屋里依旧没有点蜡烛,林泓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月色明亮皎洁,他视物倒也还算清晰。
他起身一回头就看见一团黑烟,吓得他后退一步。
黑烟见他撞到火盆险些跌倒也吓得跳动了一下,朝前似乎想拉他,奈何没有实体根本拉不住。
林泓缓神,平复心跳。
黑烟飘忽在那里,与他隔着一段距离,似乎因为吓到他而显得有些紧张局促。
他凝视着那团黑烟。
这样形态的万古川只会让他更加焦虑不安。
“万古川,你究竟还知道多少?”林泓问他。
黑烟静止了。
林泓也沉默地看着它。
黑烟微微下飘一瞬,像是叹息一声,它飘至床边,似乎示意林泓入梦来。
林泓看着床,顿时有些犹豫了,他回忆起昨夜,感觉自己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不太好……
*
翌日清晨,林泓醒来表示服气。
他以为万古川要跟他说什么,结果昨晚黑烟飘到床边估计只是想让他早点睡觉休息……
万古川在梦中也变得朦朦胧胧,他只是坐在床边望着自己,林泓甚至看不清他的容貌,不知道他是何神情,自己只能躺着看着他,动弹不得,没办法去靠近他、拉扯他。
他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林泓心头猛抽。
真相已经浮现大半,意味着他要出鬼方、要回到现世了——但他在这时竟有些怯场了……回去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
用早点期间,林泓把昨夜吴牛家人告诉自己的事说与段宇和鱼天亦。
段宇听得唉声连连,“这个吴牛太不是人了,他如何下得去手?换我肯定不行啊!”
“确实丧尽天良,还连累了妻儿和母亲。”鱼天亦怒火中烧,“活该他最后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段宇道:“林红,不对,应该叫他‘赵奕’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做什么要去搅扰这一家人?”
段宇提出的,正是林泓也没想明白的地方。
一人居庙堂之高,一人处山野之深,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他们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林泓在思考,万古川昨夜并没有告诉自己什么,那应该是说明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浮出水面,只待自己去拼凑、联想,万古川是知道自己可以想到的。
林泓觉得自己真是太依赖万古川了。
他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史料。
周朝动荡,史料残缺不全,再加之当时信奉鬼神,史料神乎其神,写得真真假假。
关于赵奕为数不多的史料……提到他在朝为相,还在民间创立了“明焰道”,著有《明焰经》,大举旗号“以善道教化天下,伐无道以扶正义”。
被百姓尊为先觉者,有人称其为“大知良师”,他手下不仅有军队还有信众,甚至有门人弟子。
他对朝廷则称自己作为一朝丞相是在为周王朝收拢民心。
可赵奕之心路人皆知,他这走的是里应外合要推翻周朝的棋!
他要伐的“无道”不是民间起义军,不是军阀势力,而是周王朝;他要扶的“正义”是他齐国的势力。
林泓在想,他收拢人心的依仗是什么?信众如何会信他空口白话?
如果——
他有阴兵呢?
赵奕利用吴牛制造阴兵,再广布谣言,说常青的永岁山有龙脉,说那里藏有千军万马的声音,林泓不知当时是否有过境的奔雷成为他谣言的证据,或有他的心腹在人群里混淆视听,最后,他成功地让本就迷信鬼神的百姓们相信了——永岁山有人屯阴兵。
在人心惶惶之时,赵奕再大举“伐无道”的旗帜,镇压阴兵。
凡人之身敢与鬼神对抗。
他揭露吴牛丧心病狂弑父养阴兵之事,杀了吴牛一家老小,昭示天下,阴兵将领已亡殁于他刀下。
——阴兵也不是他的敌手。
他自己还留下一个玉虎符,所以,他恐怕最后还广告天下,阴兵已经归顺于他。
好一个“大知良师”。
也许现实中并没有“阴兵”的存在,但赵奕让它们在百姓心中存在了。
此举就算阻挡不了那些怀着必死决心的起义军,震慑不了不信鬼神的英雄豪杰,但也足以收拢不少民心,壮大自己的力量。
至于他为何选中吴牛——型貌异于常人,生性敏感,心有不甘,又极度贪婪的人不正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更何况正好住在永岁山中。
林泓觉得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妙!林哥太聪明了!”段宇听完感叹不已,赶紧拍马屁。
鱼天亦也沉思片刻,“有理——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们该怎么回去?”
林泓道:“这是吴牛的鬼方,当然是要打破他的幻想。”
“如何打破?”段宇问。
“等今日早朝时见分晓。”林泓笑道。
段宇看他的笑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好可怕……林哥要干什么……
*
还不到早朝时间,戴旭晨来了,他说山野吴牛已经捉拿,正关在天牢,等候林泓发落。
“带我去见他。”林泓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三公,是中国古代地位最尊显的三个官职的合称。据说周代已有此词,西汉今文经学家据《尚书大传》、《礼记》等书以为三公指司马、司徒、司空。古文经学家则据《周礼》以为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
这里取司马、司徒、司空。
第146章 亲手葬送的温柔乡
天牢阴冷昏暗,缭绕着恶臭,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哀嚎,铁索声碰撞,“叮叮”作响。
烛火昏黄摇曳……
这里关押的皆是杀人放火的重型犯,大多都会被处以死刑。
一个个铁笼里,铺满腐臭的稻草作席,盛水的碗放在地上,浮着蝇虫、和着泥土,被铁链拴住的死刑犯像一条条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萎靡不振——人之将死,一切都不太重要了。
林泓一身雪白大氅走过长廊,面容俊美,皮肤冷白,眼底澄澈,仿佛一道突然照拂丑恶深渊的光,夹道的死囚回光返照一般起身,手臂伸出铁笼想拉住他。
“放过我吧……”
“我不该……”
“我错了,放过我吧!”
“求求你!”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错了,我好后悔……救救我吧……”
他们在求饶、在忏悔。
死亡向来有如此摧枯拉朽的神力,可以教化恶人,可以点化愚者。
未到穷途末路他们就不知悔改,只有对死亡的恐惧才能让他们明白人性。
“死”何尝不是个好东西?
林泓对他们是没有同情的,他一路跟着戴旭晨走着,目不斜视。
官兵护在他身侧呵斥着靠近的死囚犯,用棍棒隔开想抓住林泓的手。
长廊迂回,同罪孽一般深不见底。
林泓站在关押吴牛的铁笼前。
吴牛坐在黑暗里,见林泓过来,当即扑过去,跪倒在地,“放了我放了我……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是别人让我这么做的……是别人……”
林泓笑了一声,“你要是知善恶、明对错,别人又如何能教唆你?”
“他蛊惑我!他施了妖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吴牛从地上爬过去,伸出手要抓林泓的衣摆,“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想死!”
他的手却被一旁的官兵用木棍狠狠打开了,“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