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一心为国, 本宫甚慰。”
刘僖姊面不露色, 含笑对他客气,视线却越过他去寻后面站的稍远些的韦世绩。
身旁侍候的内侍机灵,立刻招人上前给长公主问话。
韦世绩出列躬身上前, 先是行礼,而后一番恭谨言辞, 也让人挑不出丝毫差错。
刘僖姊面色温和, 对他道:“本宫离开陇右时, 曾问责岑左相, 言我大靖朝自开国便是两相并设的惯例,而今他远离京中, 朝中独留右相一人辅佐皇上,岂非予同僚独断专权之嫌?”
话顿她刻意停下,看了眼曹文辅。
韦世绩听了这话心头猛然一惊, 想起昨日秘密送入府中的那封信,心忖长公主怕是要借己之力打压右相。
曹文辅闻言自是要请罪明身, 立刻跪下凛然正义道:“殿下明察, 老臣绝无祸朝蒙蔽圣上之心!”
刘僖姊上前亲自将他扶起,安抚道:“右相为国殚精竭虑, 为政亦是从无懈怠,本宫怎会对右相有疑。然岑相此番举措确有不当, 朝不可一相专设, 此乃祖宗家法, 万不可改。”
曹右相再三表忠后就势起身, 长公主的话让他惶恐,既是暗中警醒,又另有深意让他猜度。但无论如何,今日长公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待他,恐怕是要暗示些什么。
韦世绩适时上前,附和一句:“殿下所言极是,眼下国朝虽有动乱,但朝纲不可废,祖宗之法亦不可变。”
刘僖姊点头,道:“韦大人说的极是,本宫和皇上虽信右相,但恐旁人说闲话。本宫听说岑相领旨赴上安郡查赈灾银失窃一案,乃是与皇上当庭冲突据争谋得,甚至还气晕了太后。如此行举德性,怎堪宰辅之职。”
“这……”这话韦世绩却是万万意料不到的,原想着长公主言及问责岑怀一事只是为了慑一慑右相,不成想她竟是说真的,这下就不好接话了,他总不会蠢到真以为岑相在长公主面前失宠。
刘僖姊话完,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声张口道:“岑相前不顾朝堂法度,后目无君臣之礼,此品性实有愧辅臣之责,故本宫今日擅行御国之权,贬其为中书舍人,夺平章事,降银鱼袋。”
此令一出,朝臣皆震,昔日长公主党的臣子们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故长公主回来了,他们迎来的不是扬眉吐气的一天,反倒是如此自损政令?
但这些人中并非人人都是糊涂的,头脑清明的亦是大有人在,譬如曹右相,他倒还有心思去想一想岑怀入仕以来的仕途,心道这是左相第三次被贬,虽不是很重,但夺了平章事却不好再复。
刘僖姊令完,转头看向韦世绩,再道:“临行之前,岑舍人向本宫建言,道韦大人这些年官绩甚佳,年前新迁了中书侍郎。皇上唯贤任才,定也是看准了韦大人的能力与才干。”
“殿下谬赞,臣惶恐。”韦世绩确实惶恐,自知他这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再难明哲保身。
“既如此,朝不可一日无左相,那便由韦大人暂慑中书令一职吧。”
“臣何德何能,怎可居此高位,还望殿下收回成命,三思后再择贤才!。”
韦世绩扑通一声跪下,这一跪可比曹右相方才重多了,也疼多了。
得此官恩,按理说应陈表三却才合常理,在旁人看来,韦世绩这反应虽也是推却,但到底有些过激,不像是走排面的样子。
刘僖姊却也不扶他,只看了眼稍远处的苏珮,对方立刻会意领着女史们上前。
尚服局的女史们捧着细钗礼衣,小心翼翼的将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呈上,再由苏珮亲自从案中取出。
“公主,还请入舆更衣。”
刘僖姊瞥了眼苏珮手中的华美朝服,转身入舆时方对韦世绩留下一句话。
“望韦相莫要辜负皇上圣恩,统领百官,恪尽宰辅之责。”
韦世绩还想再推,但长公主已经被女史们拥走,他便只能起身,整个人还是懵愣的状态,连袍子上的灰尘都来不及弹去。
“韦相圣眷愈浓,殿下甫一回京就得如此恩信,实在是为臣之幸,本相在此先恭喜了,回头定要去韦府讨一杯酒水才是。”曹右相待长公主入舆以后,亲自走到韦世绩旁道下贺词,语气诚挚,并无嫉意。
其他人见状亦纷纷上前道喜。韦世绩一时应对不暇,只得一个接一个的谦虚回应,实则自己尚处云里雾里的状态,也不晓得都回了些什么,总归是些无错的客套话。
仪舆内,苏珮命内侍在四周支了帷幔,又放下锦帘,这才的放心的为长公主更衣绾髻。因年内狭小,不如马车宽敞,故只能她一人陪同,其余女史都在外面侍候递物。
“苏姑姑,方才为何没见到谭将军?今日街上人众,禁军应当露面的。”
趁着苏珮为她绾发的空隙,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碧玉瓒凤钗,状似无意的开口询问。
苏珮梳发的手一僵,小心谨慎的回她:“昨夜宫中闹了刺客,左卫将军被皇上留在了禁中。”
刘僖姊闻言嘴角轻勾,似讽似笑,道:“本宫这位皇弟,如今是越发的长本事了。”
苏珮沉默,知晓她话中是何深意。皇上和太后已经知道长公主这两年不在皇寺的事情。左卫将军谭杨当初奉命护卫皇寺,不该对长公主的行踪没有察觉。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左卫将军谭杨也是长公主的人。
左卫将军掌宫禁宿卫,涉及大内禁中的安危,一向是个要差。从前长公主与谭杨走的并不近,是为避嫌禁中专权之嫌,所以后来谭杨请命护卫皇寺,皇上与朝臣也欣然答应。大家本以为派一个无党系之人去暗中监视长公主再合适不过,却不想此举却是长公主暗中推波助澜,只为掩人耳目。
今日长公主回京,皇上借口刺客一事将谭杨留在宫中,这在旁人看来本也没什么,毕竟左卫将军的职责就是守卫皇宫禁中。但苏珮心中明白,皇上这是变相的软禁左卫将军,好叫他与公主见不了面。毕竟若是公主当真联合禁军意图不轨,皇宫定危矣。
“公主请放心,公主入民间两年的事情太后和皇上断然不会公之于众的,若是让旁人知道这事,不仅损了皇族宗室颜面,也会让皇上落得个不尊长姐的名声。所以左卫将军的错行也落不下来,皇上也不会轻易发难处置他的。”
苏珮一边为她固好十二钿,一边回话。她有一双巧手,这等繁杂的发髻在宫中要四五个女史同时完成,此刻她一个人就能够做好。
刘僖姊轻笑再启唇:“皇上的担心多余了,本宫自不会做那等子乱臣贼子的谋逆勾当,从前不会,而今更不会。”话间,她再道:“这江山本宫若要取,自是要明正言顺、合礼合法,岂会留那些谏官在背后戳脊梁骨的把柄。”
长公主更衣完毕后四周帷幔撤去,仪舆内的帝女天容再现,比之先前的淡雅素净,此刻那端坐舆中的女子才是真正华美贵气的鸾鸟之凤,明晃艳丽的叫人移不开眼。
这是孟玊第一次见到帝女装扮的刘僖姊,华衣颜妆,端庄大气,风华绝代,只需一眼就叫人甘心臣服。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独一无二。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再次跪地拥呼,民众的力量呼啸九天,似积聚一处要让那真正的鸾凤帝女翱翔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