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公主府接到圣旨, 皇上要御国长公主进宫述事, 配合大理寺的调查。长公主拒旨不接, 以养伤为由将宣旨内侍‘请’了出去,引得满街百姓围观。傍晚时分, 太后懿旨又到,此次宣旨的乃是禁中左卫将军。此次不仅有圣旨,随之而来的还有禁军。
左卫将军领帝命率一千禁军将公主府重重围了起来,不允任何人靠近,府内也不许任何人出来。
奉京城中但凡还长了个鼻子的,大抵都清楚, 皇上与长公主约莫是要撕破脸皮了,宗室即将大乱。
刘僖姊这厢刚刚安歇下,就被外面的吵闹纷杂吵醒。门外的侍女不经通传便入内点灯, 只道外面有事情发生, 需长公主快些起身。无奈之下,刘僖姊只得披衣下床。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心中却不慌忙, 多年来练出的处变不惊还是管用些的。总归此时此刻禁军围府,想来最糟糕的事情也坏不到哪里去。
苏珮步履匆匆,神态紧迫,身后跟了几个侍女小厮, 众人执灯进院后, 原本黑漆沉寂的院落立刻灯火通明。
刘僖姊推门而出, 就见苏珮躬身谨慎的侯立在门口,公主府的一众女官和幕僚竟是都来了。这架势颇有些公主府要被抄家夷为平地的架势。但她不知,苏珮与众人所为之事不一,前者惊送噩耗,后者们却是为了禁军围府。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扫了眼满院众人,有些隐怒道:“苏姑姑,外面可是出什么大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的长公主府就要垮了呢。”
苏珮抬眼看公主,眼中竟有湿润朦胧,颤声道:“公主,襄州城……破了,左相护城……而亡。”
话音落下,苏珮双手微抖呈上一封密报,垂下眸子不敢直视对面的人。这么多年来她遇事沉稳,还是头一次这般慌乱无度,开口结舌。
紧随苏珮之后急匆匆步入内院的公主府其余诸人齐聚此处大半是为着禁军围府的事情,想要找长公主商议对策,却不成想听到了如此晴天霹雳的消息。方才还喧闹嘈杂的小院顿时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沉寂。
左相......没了?
这个消息,恐是比十个禁军围府还要令人难以接受。左相在长公主心中的分量从来不掩人前,人人都看的明白清楚。
刘僖姊只觉脑袋轰鸣一下,甚至是来不及懵愣。她站在原地不动,僵扯着嘴角勾出一抹无色好笑的诡意,轻轻开口:“姑姑莫要开玩笑了,左相帮本宫镇守襄州,等着本宫援兵以助,何来亡命一说?”
苏珮手上的密报有些皱,是她方才拿到时神情失态所致,不敢想象这消息如果被长公主得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但这消息无人敢瞒,亦无人敢......谎。
“不可能!”
苏珮的反应让刘僖姊由不信到惊恐,她凭着本能大吼一声,推开身边所有想要上前搀扶她的人,胸腔翻涌的气血一瞬间炸裂四肢百骸,急急的吐出一口污血,雪白的寝衣上染出大片大片的红花。
“公主保重身体!”
众人见此情形齐刷刷跪地,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恐遭了这雷霆之怒,成了祸及的池鱼。
刘僖姊忽而癫狂痴笑,嘶吼道:“他答应过本宫要好好活着,本宫也答应了他,一定会救出他弟弟。谁若敢言他死,本宫就诛他九族!”
苏珮想上前将刘僖姊搀扶,却被对方狠狠推开,密报也顺势掉在了地上,无人敢捡。
刘僖姊身体欲坠之际扶紧身旁的红柱,双眼目光直狠的盯着那地上扎眼的密报,半是痴笑,半是哭态,眼睛氲上一层水雾却始终不见有泪珠滚落。
“他......骗我。”
分明临走时还说过要等她回去,分明答应过要陪她走完这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分明......没有缘分但可以相伴一生的。
岑怀,你骗我!
苏珮鼓了勇气抬头直视刘僖姊,硬声道:“三日前,叛军抓了姑胥孟家的嫡孙孟玊,与岑小公子一起绑在了阵前。左相得知的消息以后为保孟玊安然无恙,自请出城交换。叛军允之,却趁左相出城之际设下伏兵,扰乱我方军心。兵乱之际,左相为护幼弟安危,遭万箭穿心而亡......尸骨无踪。”
刘僖姊迷迷糊糊的听完这些的话,呆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苏珮方才说的究竟是什么,而后突感周围的世界天旋地转,一切好似梦境霎时支离破碎。与此同时,身体的所有力量瞬间被抽,长期以来支撑着她的某种东西随着苏珮的一言一字慢慢坍塌,她渐渐的看不清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公主!”
“殿下!”
院中顿时响起嘈杂叫喊,可这些都与她越离越远,她渐听不到了。
长公主昏倒在地,众人齐冲上去,这其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极快,快到连最近的苏珮都没有赶在他前面,眼看着长公主被这人抢在了手中。
孟玊甫一进院子就看见这一幕,他来不及思考,只是凭着本能冲了上去,接住刘僖姊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揽在怀中,心里恨不得将两个人的身体骨血揉在一处,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小心,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伤害到她。
“喜儿,醒醒......乖,别闹了。”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呼唤,温柔小意的情绪流转在唇齿的秀耳之间,任凭周围的人如何嘈杂惊慌,他眼中只唯她一人,仿佛天地间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死了,你难道要随他而去吗?
喜儿,你曾对我说过喜欢,但追根究底,你心中最爱的人还是岑怀,对吗?
我终究是比不过他的。
“快传御医!”
苏珮情急跪在一侧,冲身后的人大吼一声,唯恐刘僖姊旧疾复发。身后半天并无人应声,她心急如焚回头怒责一通,却也意识到现在公主府的处境艰难,并非无人敢动,而是禁军围府任谁也出不去。
“苏姑姑,殿下怕是......”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在见到刘僖姊气急攻心吐血以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慌了,他们原本是打算今夜逼着长公主做下决定,不可再犹豫不决,敌人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却不想襄州噩耗传来,左相没了,城破了,而长公主经不起这个打击也不省人事的倒下了。
“闭嘴!”苏珮厉声将这人打断,道:“长公主吉人天相,自不会有事,今夜谁若是走漏了消息......”
苏珮的狠话还未说完,却被一道低嗓音打断。
“苏姑姑,请传长公主命,诏左卫将军入府。”
孟玊抬头看向苏珮,黑色的袍子因为方才的疾跑露了半张脸,灯色之下只显阴鸷狠厉,像鹰隼的一双眼眸在夜色中让人不寒而栗,饶是苏珮,也不由心惊。
“襄州城破,是不是也是你背后......”
“苏姑姑慎言!”
苏珮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但心中的疑惑却因为孟玊的态度而更加肯定。襄州城破是因为叛军抓到了‘孟家嫡孙’做要挟,可孟玊分明还在公主府,又哪里来的第二个孟玊。苏珮对孟玊心疑已不是一日两日,眼下更是断定这事情背后就是孟玊在搞鬼,左相的死定然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苏姑姑若是不信我,长公主活不过今晚。”
孟玊岂会不知苏珮心中作何想法,那封密报里面都写了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苏珮咬了咬牙,低声道:“襄州城破,你要我如何信你?”
“府中人多口杂,长公主昏迷不醒的消息瞒不住,你除了信我,别无他法。禁军围府,不待明日早朝,皇上定不容长公主。”
“谭将军不会伤害公主。”苏珮反驳一句,多年的政治嗅觉却让她的脑子很快反应过来,孟玊所言不假,公主府定有其他势力的眼线探子,消息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信不过孟玊。
“但他拦不住要伤害长公主的人。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不会伤害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孟玊不欲与她再多废话,她若还是不同意,那他就要想其余的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总归今夜不太平,但谁也不能搅合了他的计划。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苏珮此次话大怒,已经觉察出孟玊的不对劲。
黑袍之下,孟玊的掌间运足了内力,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此刻已经不想与苏珮废话耽误时间。只有先将苏珮击晕,才能进一步控制局面,否则公主府内的人定然不会与他一心。但正当他要动手的时候,外面又突然喧闹起来,打断了他的想法。
“不好了!禁军闯府了!”
公主府的护卫急匆匆的闯入院中,带来这个对在场的众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他们怎么敢?!御国长公主的府邸岂是他们说闯就能闯的!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本该在外面守着公主府的禁军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擅自闯入御国长公主的府邸,院中有人反应过来后破口怒骂,皆不敢相信禁军竟真的会闯府!
“事到如今,苏姑姑还要犹豫?”
孟玊一把抓住苏珮的手腕,半是威胁的开口,实则已经不打算给苏珮回答考虑的余地。
手腕上传来一阵麻痛,苏珮的身子抖了几下,脸色瞬白。她猛地抬头,厉苒的视线与孟玊对峙,咬声道:“但愿公子以后不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我很清楚,长公主她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这些。”
孟玊轻嗤一声,讽刺道:“既然苏姑姑知道喜儿要的是什么,那这些年为何从来都没有做出一个长辈应有的样子。”
孟玊一句话捅到了苏珮的心窝子上,她浑身一震,双眸闪烁,耸肩微抖,道:“若不是为了已故的娘娘,我......”
“所以姑姑从未当她是主子,姑姑心中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这么些年来,姑姑不过就是看着她罢了。”
孟玊抢先一口打断她的话,苏珮再无半句言语可以反驳,宽袖中的双手颤抖握紧,指甲扣紧血肉里,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再多的疼痛也抵消不了这些年来积攒的愧疚之情。
“你......说的对。”
这么多年来,她代替先惠孝皇后看着长公主,其实也不过是想要完成展公主
“苏姑姑,请让开。”
孟玊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臂,抱起怀中的人站起来,这一次他的脊背挺的很直,再也没有往日的佝偻,只见他半摘脸上黑袍,对院中的众人扬声开口,声音不算很大,但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话都让人听的清楚明白,字字入心,令人发颤。
“今夜长公主府遭逢大乱,在场诸位皆是往日追随殿下出生入死之辈,有谁若生异心,大可现在离去,吾必不阻拦。”
此话出口,黑幕笼罩下的小院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每一个人都被黑袍军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危险的气势震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军师似乎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初时,并无人异动,待过了稍许,竟真的有人站出来,作势要走。
孟玊盯着这些人,嘴中淡淡吐出二字:“不阻,杀之!”